一
夜,冬夜,有风,京城的冬风冷冽刺骨。
冬刚至,夜色却早就深了,孤独的人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似乎更加寂寞。城里的人也都早早地熄了烛火,上了炕,大街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只有城北一个窄巷里似乎还亮着一点烛光。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时就走在这条窄巷里,他喝了酒,喝了很多酒,从巷口到巷中他就走了小半个时辰,中间还吐了三次,他喝的实在太多了。一阵寒风吹过,他冷的打了一个哆嗦,头脑也似乎清醒了一点,但随即就感觉头疼欲裂,口干舌燥,他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这时的他注意到巷旁一间屋子里还亮着昏暗的烛光,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敲了敲门,想要讨碗热水喝。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这个男人顿时感觉不好意思起来,这么冷的天,竟然还要打扰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心中更是坚定了以后再也不喝酒的想法。
道明了来意后,女孩子笑吟吟的请他进了屋坐下,倒了一杯热水。他喝了口热水,顿时感觉舒畅了许多,眼前的女孩子更觉美丽,厚厚的衣裳似乎已掩盖不住她那曼妙的身材,坚挺的胸部,修长的双腿,浑圆的臀部,年轻人只感觉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酒意也随之更浓了,周围的东西逐渐模糊起来,只留下那一道美丽清晰的身形。
二
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身着囚服的犯人,一个六扇门的捕快。
只听那捕快开口问道:“昨晚你杀害了杜御使的女儿.”
那犯人看着捕快,答道:“我没有杀人。也不知道谁是杜御使。”
那犯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痛苦的回忆起昨晚的事情,他只记得昨晚喝了很多酒,然后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女孩子请他喝了碗热水,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位美丽的女孩子倒在血泊里,鲜血染满了她身下。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一群冲进来的人按在了地上,然后一个年过花甲,头发雪白的老人发出凄惨的尖叫,痛苦地扑向那位女孩子的尸体......
“你在案发现场被当场逮捕”,捕快的问话打断了这个犯人的回忆。
“我只是进去讨碗水喝。”
“那杜小姐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是不是昨晚你趁着酒劲,施暴于杜小姐,她拼死反抗,于是你恼羞成怒便杀了她。”
“我没有。”
“但杜小姐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房间里。”
犯人不说话了,他发现这件事情他根本解释不了。
他眼睛盯这捕快一字字道:“如果我说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会相信吗?”
捕快的眼睛也盯着他道:“我相不相信你并不重要。你要知道你是在杜小姐死亡的房间被当场抓获的,这就足够了。”
犯人叹了口气道:“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
“哪件事情?”
“为什么我一喝多了酒就会出事。”
犯人又接着道:“难道凶手一定是我?难道就不可能是别人?”
“你是说可能有人趁你喝醉的时候,进入杜小姐的房间杀了她,然后陷害于你。”
“难道不可能吗?我这个倒霉蛋第二天就这样被人发现躺在死者的房间,凶手即使不是我也是我了”
“不可能。”
“为什么?”
“我刚才已派人去查了,杜府的后巷,有个后门通向杜小姐的房间。而周围只有你与杜小姐的足迹。”
犯人不说话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布满青苔的牢房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会犯人苦笑了下,用手指着自己:“我都开始怀疑杜小姐是我杀的了。”
“你愿意认罪了?”
“愿意。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谁?”
“大内侍卫谭子理。”
三
破晓前后。
京城的天空是灰色的,这个古老的大城还在沉睡,千家万户像是一副淡淡的水墨,把所有的颜色都融入了这一片灰色。
远方灰色的天空下,冒出了一阵浓烟,是从一栋小楼的房间里冒出来的。
窄窄的门,窄窄的楼梯,房间布置的很清雅,窗户很大,从窗内看出去,满城灰色,据在眼前。而最清楚的就是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那是杜御使的府邸。屋内砌这一个壁炉,烟囱也砌的很高大,所以冒出的烟也特别浓。
此刻有三个人正坐在屋内向窗外眺望。
一个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面白如玉,剑眉星目,甚是英俊。他态度很温和,说话也很温柔。
另外一个瘦小的老人,鹰钩鼻,三角眼,满脸精明之色。
第三个人是一个身材已微微发胖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威严。
“邢捕快,杜小姐的事情查明了吧。”中年人问老者。
老者的一双锐眼盯着杜府道:“我已向杜府的下人问过,当天杜小姐确实和他父亲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听到这句话,那位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中年人看了年轻人一眼,说道:“你也不要太过悲伤,这事情原也怨不得你。”
年轻人看着那杜小姐的闺房,眼光甚是温柔,仿佛那个美丽的姑娘还住在那里。
邢捕快叹了口气,道:“朱少什么时候怀疑杜小姐已经死了。”
年轻人眼光流转,温柔的道:“自从兰芷的父亲决定把兰芷嫁给六王爷做妾的时候便把她关了起来。但兰芷每天早上都会把一盆兰花放在后巷的墙头上。即使她病了,也会让侍女这样做。可是十天前开始,墙头便没有兰花了。”
邢捕快道:“于是你觉得杜小姐出了事情。”
年轻人接着道:“我本也不很确定。于是我便托人带信给兰芷,每次的回信都说她现在很好,让我不要挂念...”
邢捕快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又道:“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之前我去了十几封信却只收到过一封回信,据说是杜御使截住了信件,然后一把火烧掉了。而这几天我连去了四封,却次次收到回复。”
邢捕快点点头:“所以你觉得事情不对,于是你便找到了谭侍卫帮忙。”
年轻人嗯了一声:“我实在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那几日就连传话的杜府的下人我也见不到了。”
那中年人接着道:“朱少找到我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杜小姐竟然已经死了。现在看来杜小姐的死很可能与他父亲有关。”
邢捕快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哪件事情?”
“你们当时是如何怀疑上杜御史的?”
“朱少找到我后,我便让我手下去查一下这件事。”
“就是被抓的那位年轻人?”
“就是他。他当晚进入杜小姐的房间后见到一位姑娘。”
“不错,他说过。”
中年人笑了一下,道:“在他刚进屋的时候,在那位姑娘身上放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种南洋生长的花朵研碎而成的香料。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接触了这种香料,就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特殊香味,七天内不会散去。然而第二天,他发现杜小姐死亡的时候,却并没有闻道这股香味。”
“所以他就断定昨晚他看到的那个姑娘绝不是杜小姐。”邢捕头恍然大悟。
“不错。”
“只是他即带着这种香料,他身上难道不会留下这种香味。”
中年人笑笑道:“世上的东西本来就很奇妙。这种香味只要用制作这个香料的花朵的叶子就能擦去,而且只能用一次。”
邢捕快道:“我明白了。而且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也只可能是杜府里的人。”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杜小姐死后,他们怕六王爷追究,便找了一个年纪容貌和杜小姐相似的人等在杜小姐的屋里,然后引人进入屋内,用迷药迷翻来人,然后将杜小姐的尸体摆上,装成被杀的样子。然后清晨,看准时机冲进屋内,来了个当场捉凶。这样那个倒霉的人,便百口莫辩,不是凶手也成了凶手。”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去杜府问清杜小姐的死因。”说罢,邢捕快便转身下了楼。
那个痴情的年轻人目光仍萦绕在窗外不远处杜小姐的房间上,不忍移开。
中年人走过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叹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吧”,然后也走下楼去。
只留下那个年轻人和他的深深的思念。
四
杜府,内室。
坐着两个人,正是大内侍卫谭子理和六扇门捕快邢行云。
他们此刻坐在一个床边,床上躺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消瘦,正是杜府的主人杜御史。
只听的杜御史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你们的猜测,并没有证据。仅凭你们说的香料,就想把事情推到我们自己这里吗?你手下说的一面之词,难道别人会相信吗?”
“我相信,这本是我和他商议好的事情。”
“就凭你谭子理三个字,只怕也当不了证据。”
谭子理正色道:“他们会信的”
杜御史干笑了一声道:“你这么自信吗?”
谭子理神秘的说道:“你知道那个被抓住的年轻人是谁吗”?
“他是谁?”
“他姓花。”
“哪个花?”
谭子理说道:“太原花”。
杜御史身体颤动了一下,显然听到这个事情很震惊:“难道他是?”。
谭子理反问道:“太原花家的大少爷会不会杀人?”
邢捕快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脸上露出惊讶万分的神色,接着又转为尊敬之色,说道:“人人都知道,花家大少从不杀人。”
花家大少显然就像许多年前的楚香帅一样,做任何事情都留有余地,绝不会杀人,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因为他们对生命比其他的人有着更多的敬畏和尊重。
杜御史顿时失去所有力气,脸上露出悲惨的神色,过了一会强打精神,慢慢说道:“六王爷看上了兰芷,这对我们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兰芷不喜欢,执意要嫁给朱家那个小子。”
谭子理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多了。
杜御史继续说道,“我们因此吵了很多次。朱家那个小子的来信也都被我撕了,但还是被她收到了一封,她还写了回信。那晚我气急,扇了她一巴掌,谁知道她头碰在床角,便死了我当时痛苦万分,一方面丧女之疼,锥心刺骨,一方面,我答应了六王爷要给他个交待。”
“于是接着你便设了个圈套,引人上钩,想要嫁祸于人。”
“开始几天,并没有人经过那条小巷。”
“直到那天,我让花大少去调查。”
“不错,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去调查。”
“杜小姐死后,朱少来过信没?”
“来过几封,我怕他穷追不舍的打听,发现了兰芷的死,便假冒笔迹回复了他,难道...”
“正是那几封回信让他起了怀疑。”
“唉,我当时方寸已乱,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那天我发现有个醉汉进了小巷,便开始了整个计划。”
谭子理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你派了你府中的丫鬟装作杜小姐打扮,用迷药迷翻了来人。然后将杜小姐尸体放在地上,装作凶案现场。然后等到天快亮了,你们便装作刚刚发现,来了个当场捉凶。”
杜御史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戚容,“当时布置房间的时候,我看着兰芷躺在满是血泊的地上,想起她死的那天,我的心里......而且,事后我发现她已怀了身孕。女儿啊,我的女儿”,说着,便痛哭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甚是难过。
谭邢两人看到这场景心情也都压抑难过,只能默然不语,。
这时候一阵风吹开了窗户,有雪花飘了进来,飘向屋内的炭炉,在炭火映照下露出一抹血红色,然后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始下雪了。”邢捕快看着窗外喃喃地道。
谭子理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到底是谁的错。世上有许多事情本来也说不清楚,只希望这样的悲剧能够越来越少。
五
杜府不远处的小楼上,那个年轻人还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上楼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上来。
只见他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看着窗外,说了句:“好大的雪啊”。
“是啊”,年轻人应道。
那男人道:“谭子理和邢捕头此时应还在杜府吧。”
“他们进去好久,想是快要出来了。”
“不知道他们出来得时候,会不会押着杜御史。”
“如果兰芷真是他害死的,我想他也是咎由自取。”
“你希望吗?”
“什么意思?”那年轻人回头瞥了那男人一眼。
“我是说你是不是希望杜御史被押着出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站在这里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亲眼看到杜御史被抓住,你才能放心。”
年轻人哈哈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那男人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
然后他一字字道:“因为害死杜小姐的人根本就是你。”
年轻人马上变了脸色,冷笑道:“你胡扯些什么,你怕是又喝醉了。”
那男人笑了笑:“我是经常喝酒但却从来不会醉。”
年轻人哼了一声。
那男人继续说道:“你贪图富贵,为了娶六王爷的女儿,决定与相恋多日的杜小姐断绝关系。正好这时候杜御史阻止杜小姐和你见面,正中你心意。但是有一天杜小姐来信告诉你,她怀了你的孩子。你惊慌失措,思前想后,决定一了百了,解决杜小姐。于是你找来府中一个懂武功的女人,让她假扮丫环潜伏到杜府之中,伺机出手,也就是那晚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子。正好一天,杜御史气急打了杜小姐,本来并不致死,但这个丫环暗中使了个手段让杜小姐撞在床头,一命呜呼。杜御史不懂武功以为自己是自己失手杀了女儿。接着你便看准时机让这个丫环向杜御史提出了那个李代桃僵,嫁祸于人的计划。而另一方面你去求谭子理调查杜府,这样杜御史就会因为杀女事败,被抓起来。这样你就一下子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照你这样说,杜小姐已死,所有的麻烦都已结束了,我为什么还要干后面那些事情。”
那男人道:“只因杜御史发现了你收受贿赂,买卖官职的事情,他已写好奏疏准备上疏参你。为怕事情泄露,你索性连杜御史一并解决了。”
年轻人的额头冒出了汗水,颤声道:“你有什么证据?”
那男人继续说道:“因为那晚的女孩子并不是杜小姐”
年轻人道:“你见过杜小姐?”
“我没见过。只是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孩子是谁。”
年轻人额上似乎冒出了许多了汗,在这样寒冷的雪天,难道他还会这么热吗?
年轻人盯着那三十多岁的男人问道:“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是你派去的。”
“呵呵,你有什么证据?”
“当谭子理找我办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像这样的一件事情,你怎么会找上他来帮你。你朱少贵为翰林,家大业大,打听个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有必要找一个大内侍卫来帮你查?除非你一开始想要查的人就是杜御史。你只不过想借刀杀人。”
年轻人显然有些紧张,不停的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你还是没有证据。”
那男人盯着他说到:“你知道我刚才在哪里吗?”
“在哪里?”年轻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在你的家里。”
“什么?”
“和那个丫环在一起。”
“哪又如何,她难道还会说出自己杀人的话来。”
“她说了,我只告诉她一句话,她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
“你说了什么?”
“洗尽旧胸襟,一水平铺千顷白。拓开新眼界,万山合抱数蜂青。”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太湖万覃堂上挂着的一副对联。”
“......”
“她本来是太湖十二寨的一个小头领,因为犯了事,被逐出太湖。平时最怕的就是见到太湖的旧人。”
“难道你也是太湖十二寨出来的人。”
“我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那男人笑了一下,慢慢说道:“因为太湖十二寨总瓢把子花景齐是我族叔。”
“那你...”
“我就是花家大少爷,花大少。”
这时候年轻人听到此处,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时,小楼外的风更大了,雪也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