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挫折

付平有些担忧起来。他怕洪乐违反规定胡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提醒他。他打算先找几个老班长聊聊，看能不能让他们从侧面给洪乐些提示。

付平正打算给孙晓阳打电话，电话却先响了起来。

付平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程伟的声音：“付科长，你来一下我办公室。”他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儿去找程伟。

进了程伟办公室，发现技术部的李进部长也在。程伟开门见山地说：“付科长，过段时间你和技术部门李部长一起跟我再去一趟深圳。”

李进原来跟老庞都是技术部的科长。老庞离职后，李进就晋升为部长负责技术部全面工作。

付平问：“程总，还是拜访客户吗？有技术的同事参加，是要做产品方案介绍吗？”

程伟说：“哦，不是拜访客户。“他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对这趟行程不太在意，他说：“这次是到一个下游厂商车间里看看。”

付平有些疑惑，他忍不住问：“可是各公司的产线一般都是保密的啊？我们怎么能进得去呢？”

程伟说：”这不是老板力推进军下游工序的事情嘛，他通过个人关系，联系到这家手机显示模组厂商客户的设备供应商，我们可以以设备供应商的名义混进他们的产线，实际去看一看手机显示屏模组组装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有些不耐烦了，说：”你们跟着我走就行，别的也不用多问。“

付平听明白了。他认为这样有些违背职业道德，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问：“程总，具体时间和行程怎么安排？有什么注意的？”

程伟说：“具体行程等我通知，倒是没那么急，应该是下个月的事。哦，你们得重新印一下名片。”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付平，说：“把这个给小文，让她按你们的名字各印一盒，她知道怎么办。”

从程伟办公室出来，李进叫住付平，低声问他：“付科长，你现在调到市场部了，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付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你说什么事情？”

李进说：“就是混进手机屏模组工厂考察的事情啊？”看付平一头雾水，他又说：“我怎么感觉程总对这事没什么兴致呢？”

付平回想了程伟的态度，感觉李进分析的有道理。他隐约有种想法，但又不敢肯定，只好说：“也许是程总太忙，实在精力分配不过来了吧。”

李进说：“我看领导就是想走马观花看看。但咱们去一次就得有完整的报告材料出来，所以还不能怠慢了。”

付平点点头，说：“明白。这个考察对我现在的项目比较有意义，我肯定重视。对了，李部长，以前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您有什么建议？”

李进把一些参观考察的注意事项跟这次的这家工厂情况跟付平详细介绍了一下。最后他还补充到：“这家工厂我以前有耳闻，是手机显示屏模组中实力比较强的一家，但很低调，主要是对应的手机厂商比较单一，而且业务侧重于海外市场。我们公司跟他们有过接触，但没有机会打进去供货。我倒是对他们的自动化线非常有兴趣。”

付平把李进提到的信息默默记下来，并跟他约好随时保持联络。

李进无意的一句话倒给付平提了个醒。他也发现公司高层对于新事业战略的态度一直不太明朗，除了王远最初跟自己蜻蜓点水的谈过这个意思之外，程伟也只是泛泛的提了一下。并没有哪位领导深入的跟自己说明详细的规划。

如果公司并没有想清楚，那自己该如何开展工作呢？付平又开始迷茫了。

付平返回程伟的办公室，打算再找程伟问问清楚，但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他想，反正这事时间还早，干脆把眼前的任务先完成，提交了这个客户资料分析报告再看领导怎么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到办公室之后，付平打算继续写他的报告，但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也完全没有思路了。洪乐的事和李进的话让他心里乱乱的。

付平索性合上笔记本电脑。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他拿起手机，给老庞发了个微信。

“晚上有空吗？出来聊聊吧？”他几乎不假思索的选择找这个老朋友、老冤家倾诉，他下意识里相信这个“局外人”的判断。

很快，老庞回复过来：“行，没问题。去哪？喝点儿？”

付平笑了，他又回了一条：“去你们家楼下的咖啡店吧。我这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下班就赶过去，晚上7点左右能到。”

下午的时间飞快流逝，晚上7点不到，付平赶到了咖啡厅。

老庞已经先到了，他百无聊赖的在角落里玩儿着手机。他看付平到了，又叫服务员上了一杯热巧克力。

“晚上少喝咖啡，先喝杯巧克力补充点儿能量。”老庞想的很周到。

付平笑着说：“好好，那我就客随主便了啊。”

老庞撇撇嘴，说：“明明是你张罗的见面，怎么我变成主人了？”

付平说：“这不是在你家楼下吗？你不是地主吗？”

老庞说：“好好，又来坑我。”他喝了一大口柠檬水，问：“今天接到你消息还挺突然的，好在我在北京，不然还真赶不上你这个局。说说吧，有啥事？”

付平说：“庞老板日理万机啊，感谢赏光。哎，不过我没事还不能找你聊聊啦？”他心里挺感激老庞的。本来老庞创业是挺辛苦也挺忙的，但二话没说就答应陪自己聊聊，可见真是把自己当朋友看。

付平也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其实找你，是我遇到了些难题。想请你帮我分析分析。”

老庞打趣到：“唉，可惜我已经不做技术啦，这产品分析的事情，怕是帮不了你啊。”

付平说：“说正经的。当时你离职前，王远不是打算调你到市场部来着吗？他有没有跟你说原因？”

老庞回忆了一下，说：“只是大概提了一下。跟你说的意思差不多。我当时创业的念头已经比较明确了，也没打算在公司长期发展，就没深问。怎么，公司已经确定要往这方面进军了？”

付平说：“就是这事儿。我调到市场部之后的主要工作就是调研下游工序，公司打算进军手机显示屏模组市场呢。”

老庞神秘地说：“这可是公司的机密战略啊，你跟我说了，就不怕我泄密出去，影响公司发展？”

付平说：“这事儿，要是已经落地开始做了，我也不可能跟你提。一切都在前期调研和观望阶段。今天就是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东湖做手机显示屏模组，靠谱吗？”

老庞点了点头，说：“看来你还真是信任我啊。”他坐直了身子，说：“其实这个计划，我早有耳闻，还真琢磨过可行性。”

付平一听，忙问：“那你的结论是什么？能做？不能做？”

老庞笑了，说：“看把你着急的。你得容我组织组织语言。”他想了想，又喝了口水说：“我对这个事情的判断，现在的观点和之前的不一样了。之前在技术部门的时候，我对咱们公司的制造、技术和品控能力还是非常有自信的。这不是盲目的自信，是经过跟同行的对比的。那时候，我认为只要公司有钱投产生产线，就肯定没问题的。何况，手机屏组装工艺也没什么复杂的，所有的设备都是成熟的。”

付平是第一次听到老庞评价自己公司的生产能力，心中也是很欣慰。但他知道老庞后面还有话没说。

果然，老庞接着说到：“可是这段时间我自己出去闯荡了一番，到深圳等几个大的生产基地看了看，也了解了手机行业的一些上下游信息之后，对东湖没什么信心了。”

付平问：“为什么？有比我们技术更厉害的厂家？”

老庞摇摇头说：“这个厉害，是一个综合的实力。不仅仅指制造、技术和品控。更包括资源渠道。所谓资源，就是供应链和市场，还有人脉。”

付平不太明白：“东湖在市场销售方面的能力也很强啊？”

老庞说：“这种强不光体现在维护客户关系上，开拓客户也是非常重要的。这需要公司肯下决心投入人力、财力的。”说到这，他似乎非常感慨，”新进入一个领域，如果不能快速打开局面，在市场上站稳脚跟，很快就会被自己的成本拖垮。”

老庞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东湖对这个计划的投入是多少，信心有多大，决心有多大。如果前面没想好，只是打算先做起来再看，那肯定没戏。”

这句话戳到了付平的痛点，他最担心的就是公司在战略上的犹豫不决。从程伟含糊的态度上看，他本人对此事不太看好，甚至说根本不在意。

付平在制造部的时候，非常信奉一句话，就是孙子兵法中的“上下同欲者胜”。而现在这个局面，上、中、下各怀心思：上面领导只有个模糊的想法，中层领导安于现状不想推动，下面的自己一片混沌，完全不能把握方向。

老庞看付平沉默下来，大概猜到了他的处境。他了解付平的为人，知道他不是一个善于决断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一步看一步，不可能当机立断闯出新路或者抽身而退。他有些不忍，但又不得不提醒付平。

老庞狠了狠心，说出另一个自己的推测：“老付，我最近从一些客户那里得到一些新的消息，也分享给你参考。”

付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听老庞说到：“这一年来，你应该也发现了，无论是苹果，还是三星，包括一些高端国产手机，已经越来越趋向窄边框和无边框了吧。”

付平说：“嗯，市面上的最新手机无不标榜无边框概念，也算是追求极致的用户体验了。这对手机行业来说，是否意味着技术附加值增加了？”

老庞说：“这也意味着手机的核心部件——显示屏的技术升级了，也对模组加工工艺的要求更高了。”老庞看了付平一眼，苦笑着说：“未来一年之内，整个手机制造业将面临着技术和装备升级，东湖在这个时间段选择进入显示屏模组行业，实在是尴尬啊。”

付平听到这里，心里凉凉的，一种无力感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老庞说的没错，这对东湖来说，是最为致命的。在液晶领域，有句话叫做：技术行，不一定赢；技术不行，一定输。东湖如果按行业成熟的技术水平来设计工艺和产线，无疑会被快速淘汰；而跟随新的技术去配备设备，技术未知不说，能不能买到还不一定。

两人久久无语。

老庞先打破沉默，说：“其实，东湖现在应该先考虑生存，再考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