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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赐挑着担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天色已经黑下来。漆黑的起伏的连山径自矗立着，远处村落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叫。
十几年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了。他每天要挑着山货去几十里外的镇上，为了把货尽量卖完，他回来得总是很晚。漆黑的夜幕垂下，一切都淹没在黑暗里。四周那么静谧，扁担有节奏地一声声吱吱响着，长长的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快到村口，他看到了前面有簇火光，感觉很奇怪，心里想着：“咦，那是怎么回事？”他疑惑着一步步走近了，看到原来是自己新娶的媳妇春花举着一个火把，心里顿觉有一股暖流涌上来。春花脸上还有些羞涩，她没说话，默默地把火把递给他，接过扁担，挑着担子进了家。
天赐肩上顿觉松快了，他伸了伸胳膊。到了屋里，水盆里早放好了水。他洗了把脸，春花递给他毛巾。等他坐下来，桌上已放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小豆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站在旁边看着他，还是有点拘谨。他微笑着把小豆子抱过来放在自己旁边，拍了拍孩子的小脑瓜，给孩子夹了菜放到碗里。小豆子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天赐大口嚼着窝头，吃着热菜，吸溜几口就喝完了一碗粥，春花接过碗，又给他添了一碗。吃饱了饭，他舒坦地靠在炕上。想起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回到家屋里冷清清的，自己又累又饿，天赐现在感到很满足。他把小豆子抱过来，和孩子玩起来。
是的，春花是她新娶的媳妇，不过，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她是逃荒出来的，家乡发了大水，丈夫被洪水冲走了。她带着孩子一路逃荒来到了这个小山村。那时候人们都穷，她带着孩子街头讨饭，一直没找到个落脚的地。
天赐家里也穷，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三十来岁了，早该娶媳妇了。堂叔是在早晨发现了在村里草垛过夜的春花娘俩。看逃荒来的春花可怜，天赐也打着光棍，堂叔便和族里的长辈商量着，让天赐娶了春花，两人一起过。
天赐模样周正，壮壮实实的大小伙子，一开始是不大愿意的。堂叔把春花娘俩带过来，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个瘦小的孩子站在了他面前，两人乱蓬蓬的头发上还粘着几根干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
女人脸上怯生生的，满眼期盼地看着他，脏兮兮的孩子躲在妈妈身后，瞪着圆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他。天赐心软，只能同意了。
春花觉得天赐能收留她娘俩，就像她的恩人一样。她小心翼翼的，特别勤快，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每次天赐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来了。天赐心里也暖了，有了家的感觉。今天春花去村口接自己，他觉得春花是自己的老婆了。
两人关系越来越融洽。春花在天黑之后，总拿着火把在村口等着天赐，山路不好走，她远远看到天赐，一直紧绷着的心才放松下来。她开心地迎上去，接过扁担轻盈地挑回家。春花干活可是一把好手，家里家外都不发怵。邻居三婶子总夸天赐娶了个好媳妇。
黑暗中路口那跳动的一小簇光，成了天赐每天的盼望和温暖。当一身疲惫的他走来，那个小小火把驱走了劳累和饥饿，驱走了黑暗和寒冷。小豆子越来越壮实，人也欢快了，整天围着天赐爸爸爸爸地叫着。一家人虽然条件有点苦，却很快乐。
春花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人显水灵多了。有一天，春花有点羞涩地悄悄告诉天赐，自己怀孕了。天赐开心坏了，兴奋地坐不住，嘱咐春花好好养着，家务活等他回来了做。春花幸福地笑着，说自己哪有那么娇贵。她还是天黑了去路口等天赐回家。
黑暗中的火苗快乐地跳跃着，两人一起说笑着回家。天赐这时候会格外小心，一只手扶着担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春花的胳膊，生怕春花有个闪失。
小儿子出生了，天赐双手托着看不够，眼睛都湿润了。小豆子当哥哥了，也开心地围着天赐转，嚷着要看小弟弟。春花看着他们，一脸幸福。
解放了，他家也分到了田地，年轻的夫妻俩每天快乐地忙碌着，日子越来越好。小豆子上一年级了，天赐每天送了他上学再去干活。小儿子也能跑跑跳跳了，春花带着小儿子在家。
勤快的她在院子里养了几只小猪崽，还养了几只鸡，在院子里还种了菜园子，整个家里生机勃勃的。天赐田里没活了，还去镇上卖山货。每次天黑之后，春花就带着小儿子去村口接爸爸。
他们一家四口幸福地过着日子。一天下午放学，已经上四年级的小豆子带回来一封信。春花没在意，随口说了句，等爸爸回来给他看吧。
小豆子告诉她，信封上写的是妈妈的名字。正忙着做饭的春花让小豆子念给自己听。“春花，我是李强，那年发大水我被冲走后，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小豆子一字一句地念着。
春花震惊了，自己原来的丈夫还活着！春花一把抓过信，瞪大眼睛仔细看，“不幸的是，我双腿残废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辛苦打听你和孩子的消息。现在我终于知道你和孩子在哪里了，望你带着孩子和我团聚……”一字一句地映入了她眼里。
春花拿着信连着看了好几遍，呆呆地坐下来。她整个人懵了，八年了，自己和天赐的儿子都五岁了。她可怎么办？春花一直缓不过来，好像在梦里一样。她是怎么把饭做完的，不知道了。
天黑下来，春花习惯地领着小儿子来到村口路边等着天赐。生活好些了，他们买了手电筒，手电筒的光可以照得更远。远远地，春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忽然感觉眼里有泪涌上来。
她平静了一下自己，默默地迎上去，接过他肩上的扁担。天赐看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低头不语。天赐一把把小儿子抱起来，开心地逗着儿子。
三个人到了家，天赐看到春花还没动静，他看向小豆子：“你妈怎么了，谁惹她生气了？”小豆子把那封信递给天赐。
天赐疑惑地拿过来，刚看完就腾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地喊道：“怎么会这样？我给他钱，他要多少我给他多少，你不能走！”
春花抱着小儿子一下子哭起来。小豆子也抱住了天赐：“爸爸，爸爸，我舍不得你。”天赐抱住了小豆子，这个孩子他从小养到大，他怎么舍得。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天赐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春花一动不动地躺着，两只眼睛合不上。这个夜太漫长了，外面的黑色总也褪不去。
天终于渐渐亮了，天赐下定决心似的，猛地坐起来拉着春花的手，春花两眼含着泪。天赐眼睛通红：“你去找他吧，他残废了，生活不容易，将心比心，我不能太自私了。”“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我不走！”春花摇着头。
“不行，你走吧，他更需要你！你忍心让双腿残废的他一个人生活吗？”“我……”春花沉默了。
她收拾好东西，天赐送她和小豆子去车站。春花一遍遍地嘱咐天赐照顾好儿子，照顾好自己。
车要开了，小豆子抱着爸爸大哭，春花抱着小儿子不放手。天赐把小豆子放到车上，把小儿子接过来：“你快走吧，车要开了。”“照顾好孩子，你每天早点回家，天黑了没人给你照亮了……”春花哽咽地说着。
天赐抱着小儿子，看着汽车越来越远，车站里没什么人了，安静下来，只有小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春花回到了残疾的丈夫身边。当她打开包袱，看到了藏着的一叠钱，这是她和天赐辛苦攒下的钱啊，天赐偷偷地都给她了。
她拿着钱哭了起来。坐在轮椅上的李强也明白了，他低声说：“天赐真是个好人啊！这些年多亏他照顾你们娘俩了。看你和孩子生活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你还是回去找他吧，我也不忍心看你和孩子跟我受罪。”
“我走了你怎么办？”“我有村里照顾着呢，没事，这些年不是好好的吗？”春花不说话了，她想从没离开过自己的小儿子。
接下来几天，春天把家里家外收拾了一遍。李强总催她回去，她也明白，李强为自己好，可是她怎么忍心不管他。春花告诉李强，她去看看小儿子就回来。
春花一路上心就没平静下来，恨不得一下子能飞到家。当她激动地再踏进那个家门时，天赐手里喂鸡食的菜盆子都掉地上了，鸡食撒了一地。小儿子像只小鸟，架着翅膀就飞过来了，嘴里喊着妈妈，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把抱起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心疼地哭起来。
天赐过来搂紧她娘俩。这时邻居三婶子过来了，她是个热心肠。天赐告诉春花，她离开这段时间婶子没少帮助照顾小宝。
三婶子爽快地说：“那算什么？不过，春花你扔下男人和小孩子不管，他带着小宝怎么过得了日子啊？你是想着让天赐给小宝找个后妈不成？”
春花痛哭起来：“婶子，我该怎么办啊？”三婶子说：“这样吧，我和你去那边一趟，把你那个残疾丈夫接过来，你们在一起彼此照顾，小宝也不用找后妈了。”“这能行吗？”“我们试一试，那边明白的话会同意的。”
春花这次带着小儿子一同回来了。三婶子见到了李强，她把春花拉到一边悄悄说：“我看成，他像个明白事理的人，我和他说说。”春花点头。
李强听三婶子说完，看着边上亲亲热热的小哥俩，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出发了。
天黑下来，黑暗笼罩了一切，春花他们远远看到村口的一束光，他们知道，那束光会引领他们走向温暖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