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愉快的谈话后,情绪如窗外阴霾连绵。隐约的觉得我今天的家庭状况多多少少与我的母亲及我对母亲的相处方式有所关联,好与不好当下也难带着情绪做出准确客观的评判,只想简单记录一下此刻自己的一些念想,以鉴日后观。
母亲出生于外乡,抗美援朝留命而归的外公原本在梅县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可为了照顾家里老母亲及年幼弟弟妹妹,一口暴脾气辞公回了乡。
复陷入贫瘠的生活让做为长女的母亲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及外公的出气筒。母亲讲,她仅读了半年一年级就没得去了,老师来家里三番五次讲都不得复学,以至于后来招工进厂都没有底气报名;她自小没穿过一双像样的鞋子,冬天里脚都是冻得开裂的,得了邻家好心的叔公一勺板油糊好了伤口;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床,每天赖于伙伴家里挤别人的床过夜或蹲在屋檐下到天明,几度被人驱赶的辛酸;在没倒塌前的牛棚之上的稻草垛里伴着老鼠和虫臭,是她睡过的最久最暖和的地方。
年少长身体偷吃过一把生产队新打的米糠是最香的味道;初冬里挑着比人儿还高的柴伙从摇晃的独木桥掉到大江里,她说她喊了几声就不想求救了,她那时想如果这样死掉了远去了,日子也就不会那么苦了,之后被好心的阿公捞起回到家还是难免一顿暴骂。母亲说她一直都怕水学不会游泳感觉会一直沉一直沉,多少是那一场劫难落下的根。
她记忆里最欢快的时光是公社外派去兴修水利,在那里可以有地方住有饭管饱,她说那是她长身体最快的时候,我看过家里的旧照,那也不过是6-7十斤、1米5点的模样。
后来外嫁父亲,日子也是从一段贫寒转向了另一段的艰辛。
怀我的时候挺着大肚去深山挑炭,看不清脚下的路胆小的她踩过条大蛇都浑然不知;我也是她在冬日里生产队收工还去山上摸黑挑了一担柴伙,踏进房门就把我生下了。小妹出生是她自己就着油灯烧了下剪刀就自己接生了,小弟出生更是得了场大病,村里乡亲借了把躺椅抬去医院捡回条性命。以上是我时不时听母亲口里听来的过往,百味杂陈。
我的亲历里,是与母亲星夜下拍着时暗时亮的手电去田野里给稻田放水,与上游不讲道理的乡民满声漫骂争来一指大小的水流;独自一人耕种着8亩多的水田、是村里少有的会赶牛犁田的女子、扛打谷机肩挑130斤的稻谷、3分钟能吃下两大碗饭喝半斤米酒、夜饭后自己一个人码好一大车的砖、凭3000块钱起家盖起家里的一层小平房。
也有为凑我一个星期5块钱的伙食费借遍大半个村只借得4.5而为难,也听闻了别人家直言不是不想借、而是怕借了她也很难还得起的屈辱。多少个星夜陪母亲步行2小时去镇上卖酸菜萝卜干,最后将就着大甩卖凑那点钱给我上镇中的伙食;半夜出门背着个饭盒去远山5-6个小时挑回来的木炭,泼上几碗水再走2个小时挑去镇上只希望能增重多卖2块钱。3毛钱一碗的米粉我是几乎没见母亲吃过的,现在吃米粉她也还是只要素的。我和她去镇上淀粉厂抢外排的免费木薯渣,凌晨飘着雨夹雪的,两米多深的池子母亲一跳就冲在最前面,我冻麻木了手脚误入了滚烫的废水池,然后就开始每年长冻疮了,母亲每到冬天就会问我长了没?满脸的自责,多年未改。
她略显泼辣的脾气就一直冲冲冲的赶着我们这个家,赶着父亲渐渐成熟外出闯荡,赶着我四兄妹都尽可能读书到不想读,赶着家境慢慢向好儿女开枝散叶。
母亲这样的境遇似乎是那个年代的人的生存常态,可我知道,她几乎是那个平均常态里的最底层。我曾无数次以“虽然艰辛,但是仍然会选择热血滚烫的人生”来标榜自己的毅气,可母亲是明明是眼前艰辛滚烫,却也硬生生地吞下了咽下了生活的这大盆毒辣。若问我心中屹立的英雄为谁,目前为此只有1米5点的母亲。
生活进入到我成家后的时段,母亲的村妇个性也渐成了负担,外来的媳妇没有足够的智慧和隐忍是极难相处的,这点我是清楚的。
她根植于艰苦岁月里的小家子气和简单粗暴的情感表达方式,已无法明智地自我反思并进行修正和改变,她常会为几岁小孙子一句不好听的话而堵气,也会为一点点鸡毛的小事跟家人翻脸。一次我本想认真的跟她客观分析一下她所成型的个性里不好的方面,是因为她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所造成的,让她误会成我是讲她没文化瞧不起她了,勾起了她对过往的痛心和失落是真切的。
我承认这是我目前最难的没有妥善处理好的课题,在顾忌母亲和爱人的感受间,我会本能的选择偏向于母亲的妥协,这样很不好。我也希望能与我共度余人的爱人能客观、理性地跟我一起去解决好这个问题,无关原则底线却事关家庭和睦。
父母亲年事渐高、杂病缠身,与他们相伴日子开始步入倒计时段;家子尚幼陪伴重要,前路尚不知多少风霜待我去挡;而我自己?尚还未享受过什么生活之乐就到了上有依靠下有所顾、唯自己不敢歇不敢病更不敢死的中年之困。世界那么大,我自己很重要吗?重要,你已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职员、儿子、丈夫、父亲,挣钱养家养命扛把子。千万百个不甘愿有用吗?没用。我当下所能做的也将复用母亲的策略,轻瞥一眼艰辛而苦涩的世间、就着一点英雄无泪的悲壮、咽下横摆于眼前的生活毒汤。
此篇略为悲情的文字,刻记些许母亲在我脑海里的倔强与不完美,重要的是也提醒着我自己要疼惜尚能与己相伴的人。在看清生活真相后,仍然能热血、真切、善良的生活,为爱我的和我所爱的人打拼一片自己期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