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孓

即使你卑微如尘土,你亦有悲哀的同类。在那一抹光到来之前,终究不曾孤独过。

我出生在一个骄傲的年代,我听父母说我出生那天举国欢庆四人帮的粉碎,十年文革灾难的结束。后来从不同人的口中也得知那是我们国家重现光明的一天。仿佛所有的阴霾都消失殆尽了,希望会再一次降临在这个年轻的国家。一切听起来都很美好,那是所有国人都开怀的一天。只是没人在意我的哭泣而已。

听父亲说因为那天助产的护士都去听广播了,匆忙把我放在母亲旁边就急匆匆的出去了,没有人注意到母亲开始大出血,直到最后发现悲剧的时候母亲的血液都流干了,我亦血迹斑斑。大概这些人一个个心系国家大事,产房中卑微的生命也就显得不算什么了。

我后来也偶然得知父亲那天喝醉了,醉的人事不省,所以本应该阻止的悲剧被一件件巧合给打断了,命数使然,父亲说不怪别人,这是母亲的命,也是我的命。

我注定没有母亲,母亲注定为我而死。

仅此而已。

父亲是个传统的文人,在文革中被下放到东北的农村改造。郁郁不得志的他整日饮酒,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仿佛是千百年来懦夫屡试不爽的做法。如他所崇敬的陶渊明,李白,无一不与酒结缘,以酒解忧。他四十五岁那年与母亲结婚,相差25岁的婚姻注定是没有爱情这种副产品的,我能猜得出来母亲过得很不幸福,换了谁有一个以酒自娱的丈夫也不会欢乐。更何况这个男人从未爱过她。

所以某种程度来说母亲的死亡是一种解脱,因为她逃离了清冷孤寂的人生。所以即使多年后我仍然是祝福她。愿她用死亡做代价换取的另一种人生圆满。

父亲虽然不爱那个小他25岁的女人,却视我为他的性命。我能看得出来父亲对我最亲密的爱。因为我的出生预知了他的解脱,在我五岁那年父亲得到平反。带我从冷的让人绝望的东北返回了他的南方故乡。回到了那个母亲从未去过的温暖南方。那里的土地有我从未闻过的春天味道,芬芳掩盖了一切腐烂。并且南方的冬天从来不会令人绝望,不会有多少人会因为冻饿而死,白色的死神似乎遗忘了这片土地这倒让我不禁有些失望,在我看来没有死亡的冬天就不是冬天了。虽然这芬芳的气味让我迷醉。

列车到达所谓父亲口中的家乡时,父亲牵着我下车去,站台上很多人,大多都是迎接远归的游子归故里,只有我们两个身影显得太过孤独了。然而父亲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带我走到人少的地方,松开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直紧牵着我的手,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吐出夹杂着寒冷空气的青灰色的烟雾,眯着眼睛看世俗的人群。眼角是淡淡的笑意,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笑,很多年后我在回东北的路上一直思考父亲那个时候的笑,其意究竟在何处?父亲是知道不会有人来接我们的,从未谋面的爷爷奶奶和父亲相交多年为数不多的朋友都在那场灾难中死去了,直至一根烟抽完父亲都那样淡淡笑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对父亲说:“爸爸,走吧我冷。”他才叹了一口气,拉起我转身走出了站台,天地茫茫,大雪纷飞,蒙着一层淡淡灰色的天空下一老一少孤独的身影走在人群里,什么行李也没有,一直找着回家的路。

无人知晓这归宿究竟在何处?


二十三岁时我认识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熟悉的女人,她大我十岁。那个时候父亲刚过世两年,我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在那座南方的小城市里做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负责书籍的整理分类,登记借记出去的书。工资并不高但够我生活,抽烟喝酒一个人都够了。本来我的一生都这样定格了,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女人的话。我不知道当两个心里都有残缺的人交错在一起的时候是互相治愈还是一起毁灭,即使后来命运像我宣告了答案。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并未有传说中情节中应该有的令人惊艳的美丽,很平凡的女人,放在人群中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如果她没有在图书馆被我发现的话我是不会留意她的。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日七时许,至今我也记得那个日子,按常例七点闭馆我将那些还留在里面的人都清出去。然后我朝厕所走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了,天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图书馆连个公用厕所的没有,只有一个小间一次只能供一人使用。我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一副亲善的声音,刚想提醒里面的人闭馆时间到了请不要在馆内过多逗留。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合时宜的呻吟,未经人事的我愣了老半天才大概明白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我熟悉这呻吟声音,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很多次我放学回来家里门都反锁住,我蹲在门口等父亲开门的时候就时常有听见这种呻吟,令人心疼的呻吟。大概总得过很久,然后才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女人从家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就匆匆走了,我进屋就看见父亲对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很多次都是这样,总是有不同的女人带着相同的表情从我家里走出来,慢慢的我也就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直至如今我都心疼那些女人的呻吟声。如婴儿啼哭,却分不清她们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那些声音到现在都如刀子深深刻在我心里一样,想起来一次自己也莫名的难受一次。

那天我大概在厕所门口站了十分钟,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看起来很儒雅的一个男人,正开门顺手戴好金丝镜框的眼镜,整理好衣领,一抬头就看见门口沉默无声的我,他大概也想不到门口还有一个鬼魂一样的人站着,一脸见鬼的表情快步走了。我也懒得和他说话,说实话我这人从出生开始就不太擅长交流。

我在心里默数十秒,才走进去,她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我不明白为什么妓女们做完生意后整理头发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从我家里走出来的各种不同的女人到她都如出一辙。她看见我,也是楞了一下,毕竟谁都想不到还能看见其他的人,大概在她印象里我这个死气沉沉的图书管理员这个时间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用她那张平凡的放进人群里都无法分辨的脸对我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要上厕所?”两个人处在这么尴尬的环境里偏偏没有一丝违和感。我沉默良久,还是开口说:“快闭馆了。”

“嗯,我马上就走。”她对我微笑。

“不,我的意思是,闭馆了,我也快下班了,你或许可以等我一下,一起走可好?”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张平凡的脸我会说出这种话来。那天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头发披散下来,虽然把大衣拢得很紧我依然能看见里面的单薄。我猜她生活亦非十分如意,南方的冬天于我而言虽然不冷但只穿这么一点是不够的。我有点怜惜她了。我深信这并非什么见鬼的爱情故事,世上没有爱情的开头会发生在这种尴尬的时刻。即使都到最后我都不承认我曾爱过她。洛神与曹植的相遇不会属于我,她也没有那般“惊若翩鸿,婉若游龙”的美丽。

“当然可以。”她笑出声来,像是在嘲讽我。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把馆里门窗都检查一下是否关上,然后将桌子上少许借阅后没有放回去的书放归原位,这些我都做得很慢,从来都是这样活了二十三年我的心从来都像一潭死水一样,小时候未能按时背完那篇《滕王阁序》气的父亲拿扫帚抽打我的时候都没有过多少情绪波动。永远的死气沉沉的一个人。她就坐在我平时坐着的位置,双手托腮看着我。可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生气,不像是看着我,仿佛沉浸在旧日的回忆里,空洞的眼神并无他物。

那天很冷,天空还飘着小雪,看不过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把我的衣服也披在她身上了。她也只是说了声谢谢就不多说话。我故意避开人群拥挤的地方,带她从另一条没多少人的路走。清冷的月光下踏雪而行,街边路灯的光散发着仅有的昏黄的温暖的光,看着却并不暖和,更是冷到了心里。雪悄悄落在我的脖颈里细细溶化,我却丝毫不觉得这寒冷刺骨,相反我很舒服,在这南方并不完美的冬天,唯一让人满意的就是小雪渗入肌肤的清透。在后工业时代的污染尚未染指这片天地的时候。

我惟愿这条路永无尽头了,悄悄地走下去,和她一起,这样就会彼此都避免尴尬,或者说将现实无限延长。


多年后我在无限的孤独中度日如年时我将会想起父亲那天带我从车站走出去的孤独身影。我一直觉得父亲这个人从被放逐开始到死都是孤独的,即使有我在他身旁他依然郁郁寡欢,虽然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十年了,他十年未归的故乡送给他的第一份大礼是冰冷的墓碑,虽然早已从书信中得知父母与老友的逝世,可真正见到昔日旧人都躺在眼前的墓碑之上,受尽风吹雪蚀心中的感觉还是不想可知的。

“来,这是爷爷和奶奶,给他们磕个头。”父亲烧完最后一点纸钱,安静的说。

我按他说的做了,他欣慰的拍拍我的头,又领我走到墓园的另一边向我介绍他的老友,语气中满是沧桑,我无法得知他的内心该是被这座南方城市的雪埋住了多深。声音中分明听出无限悲伤之意却不见一丝颤抖。至今我仍记得那天从早到晚都下着小雪,他带我清晨起来走路去墓园,吃午饭的时间才走到,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都没说,父亲一直都是紧牵着我踏着小雪一步步走着,到现在我仍是佩服自己的毅力,一路上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在寒冷中竟也不喊一句累。下午祭拜完毕之后又领我回家,回去的时候他选择坐公交车回去,我很好奇父亲为什么早上不坐车来,毕竟那么远的路程。可我也不问,当时很小的我也知道父亲不想说的事情我怎么问他也是不会跟我说的。

在我心里父亲一直是个正直的文人,事实也是如此。他回来的头两年一直四处奔走为老友们平反,周围的人都劝他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回来已是万幸了,为什么偏偏要去把那些死了的人牵扯进来,让死者安息。何必自找麻烦。

事实亦如所有人所预料的那样,事倍功半。根本没人理会他的申诉。那两年他收到过无数劝告或者威胁让他停止自己愚蠢的行动。一生失败的父亲想做好的最后一件事也以失败告终,真的,作为一个男人他一生太窝囊了。十年灾难里他默然低下他高傲的头颅被流放到遥远且寒冷的东北,有生之年得幸回来才发现所有人眼中他才是那个苟活的人。在别人都死节时,以傅雷先生为楷模时,父亲似乎活在了死人的阴影下。即使没人说什么,可我仍能看得出一些人对父亲的蔑视。是啊,当时怕死,屈辱的被流放,现如今捡的一条命回来偏偏要去为当年的死人挽回名声。这是做给谁看?

我非常理解旁人的心境,好不容易灾难过去了,没有人想去提以前的事,为以前的事徒惹出是非来。在新的生活里大家都该忘了过去,没有人愿意去旧事重提,谁知道明天是否还是如此,保不准下一次灾难将于何时降临。

我理解他们,我不理解父亲。但我知道父亲心里苦。直至后来他发现此事根本毫无希望可言。于是他的生活又只剩了三件事,酒和女人,还有对我的教育。

不管那以后父亲如何的自甘没落,如何引醉如何找各种妓女在家里乱来,他一刻都没有放松对我的教育,自始至终他一直把我朝着他的他年轻的方向培养,想让我做个和他以前一样的人。他并不怕让我看见他的一滩烂泥的模样,用他的话来说迟早都会经历的事早点见识晚点见识又有什么不同。他希望我以他为训,有些事并非不可以做但不能沉迷其中。不然就和他那让人鄙弃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些方面我庆幸自己一直体谅他的苦心。

小雪一直都下着,路上的行人终究会回到自己或者别人的家里,其实很简单的故事,我和她。妓女与嫖客的关系,又有什么尴尬可言呢?

我把她带回了自己家里,打开了暖气炉,将手烤暖和一点,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该做点什么吃。她坐在我旁边,就静静的用特有的成熟女人的风情眼神看着我,大概心里也在揣测着我这个怪人。

“你赶时间么?”我问她。

“不,你包夜时间就都是你的,你想干嘛就干嘛,”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从包里拿出烟来丢给我一根示意我给她点烟。

“那就好,你想吃什么,我有点饿了。”我把火机丢给她,问她。

“随便。”她把烟点着,身子缩在一起,慵懒的像一只猫。“你煮什么我都吃,毒不死人就行。”

我没有说话,转身去厨房做饭了。我并非想玩什么套路,话说的直白了,简单的利益关系又哪来的那么多事。我真的饿了,一夜的时间还很多,不介意这一会儿。

没过多久我就把面煮好了,在暖气炉子旁架好桌子,小心翼翼的把面盛在碗里,示意她可以吃了。她可能是真的也饿了,没有多说话就吃了起来。很诡异的气氛,两个人默默无声的吃着面,中间的暖气炉子散发着暖色的灯光,时间好像放慢了一万倍。度日如年,到现在我仍能感受到那时的难熬。好不容易两个人把面吃完了,她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我却莫名的享受着这注视,仿佛整个人赤裸裸的在她面前,她的眼神直达我的内心,一片片窥探完我心里的每个角落,一刻钟过后我敢打赌她定然会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莫名的享受这分泌出的丝毫快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看完了我一样。才面无表情的说:“可以开始了吧。”说着就拉着我的手朝卧室走去。我竟然毫无抗拒,冰冷的空气让我渴望那张床,渴望着两个人赤身裸体的相拥取暖。这样大概我死气沉沉的内心会复苏些许吧。

她熟练地帮我褪下衣服,又自己脱得只剩内衣在被窝里抱着我。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一切都发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的身体开始无限渴望这具身体,即使在内心里我认为她早已肮脏的不成样子,可仍是会想要,这和性欲无关,只是内心至深的渴望。

任她亲吻着我的身体,仿佛直入仙境,是琼浆玉露才能让人如此沉醉罢?我闭着眼睛开始享受,这一次我想做一个很长的梦,我想大概能梦见我多年未曾梦见的母亲吧。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怀念那个夜晚。我们不停地做爱,她一直占据着主动权,我疯狂地贪恋上那天堂与地狱的快感,她像块烈火融化了我心里所有的冰,赤裸的身体心灵也开始坦诚相对。我喜欢她对我小心翼翼的抚摸与疯狂地索取。情欲像毒品一样,无疑只有贪婪的无休止的索取才是正道。

可我还是会心疼那呻吟的声音,无比心疼她介于痛苦与欢喜的快感。世上从无完美的事,至高的快感必将伴随着痛苦同生。每一次高潮过后我都会抱紧她,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着今后陪她的几年里,好像怕全世界都会带走她一样紧紧地抱着,我只期待着这小小的动作得以安慰她片刻。多谢或是不谢,都亦无用,她只是一直要我也一直要,就这样疯狂的夜夜笙歌吧,如果我们还有明天的话。

天亮后我给了她两百,她说多少就是多少。无可厚非。因为我知道我们的故事不可能至此终结,因我已经迷恋上这个大我十岁的女人,无可救药的迷恋。这并非是初次经历房事的冲动,我把身体和心分的很清楚,我从心底渴望这么一个人的出现,她让我体会到了我生下来就无缘有过的温柔。

只因她让我想起来我可怜的母亲,那个为了生我而死的母亲。


父亲临终前我才明白那个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他一直都是孤独的。可我偏偏自认为我能懂他,这是至今我仍非常对不起父亲的地方,为什么偏偏不明白他呢?

他死于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那一天香港回归,又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很庆幸这个国家自我出生之后喜事总是比坏事多,千万国人都守着电视或者听着广播准备迎接香港的回归。零点过后整座城市的夜空都被各种美丽的烟花点亮了,群星亦在这人工的星辰面前黯淡无光。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夜空,所有的星辰都被串联在一起,仿佛潜藏了千万年的光在一瞬间照耀整个黑夜,夜之尽头,再无黑暗可言。

光亮照在父亲病重多日枯黄的脸庞上竟然也显示出几分生气,自父亲坚决要求出院开始我已经在床前守了他整整三天了,我知道这终究是日子到了。最后的日子我不想这个孤独了一生的男人到死前身前都没有一个人守着。

好像是窗外的热闹惊醒了他,他睁开眼睛问我:“今天什么日子?”

“七月一号,香港回归。”我边说着边把窗子闭上,以免礼炮声太大影响父亲休息。

“呵呵,香港回归了,倒也不容易呀。”父亲的声音有点嘶哑,“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个好日子……”他好像怕我难过又不说下去了。

“没事的,爸。妈是为了我死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我点了一根烟,轻声说,“像你说的,这是我妈的命,谁又能说我妈活着的时候就很快乐呢?”

父亲扭过头去一句话都不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多年未变的铁灰色面容终于缓和了一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爸。”我拿出一根烟点上,补充道。

“我知道。你母亲是个很善良的农村姑娘,也许她根本就看不懂我的世界,可是她那几年里一直默默无闻陪着我,不管我和你母亲的结合是不是个错误,终究还是感谢她的。”父亲叹口气,似乎也对那可怜的女人产生丝毫怜悯。

“为什么当年你的老友们都死了,就你活着呢爸?”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多年来潜藏在心的问题,本来一切最完美的路线走就是父亲死节,这样便不会有母亲的悲剧,他自己也不至于到晚年声名狼藉。当然也不会有我,若能终止这一切的悲剧,我宁愿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个问题你大概想问我好多年了吧?”父亲声音嘶哑,笑的好难听。

我不说话,闷着头抽烟,当做我默认了。

“你想啊,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我死了,谁又能记得他们呢。死节者如果没有人记得,就谈不上死节了。你看我现在的一副样子,像堆蛆虫一样惹人生厌,这时候人们就会想啊,那些和我同时代的人为什么都死了,为什么灾难之后留下的尽是我这种渣滓。”

“所以他们终究会被人记得,因为有你在,就算你死了无法与其为伍可你活下来的意义已经实现了。”我叹息,为什么世人都喜欢在黑暗里怀念光亮,却全然忘了自己曾享受过的温暖阳光。



父亲死于烟火最后一次盛放时,那时候五颜六色的光映衬着他如小丑一般的面容,一瞬间仿佛也照亮了全世界。原来跳梁小丑的葬礼也是与黑夜中的光明相伴。我打消了所有对父亲人格的怀疑,没有人比我清楚父亲才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人 。

苟活者永远都在黑暗的最深处匍匐前行,任污泥侵蚀他的身体,在无人处亦不敢有一丝不甘。去承受世间最大的孤独换来对死节者的铭记,以自身的堕落来告诫世人光明的可贵。与其说父亲忍辱偷生,我更想说他死在最初的的道路上,用一生的悲剧来祭奠老友的在天之灵,临别再饮一杯清酒,又重新堕入地底世界的最深处。这种人,天堂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的,他唯有自己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束光陪着他。一直到时间尽头。

愿你在地狱深处得以安息。父亲。

她每个星期来我的住所一次,第一次过后她就没有和我要过钱了,心照不宣的不提钱的事,我猜她大概也是个孤独的人,游走于不同男人的身下却从未温暖过,不得已,这却是她赖以谋生计的唯一道路,我能看出她的悲哀却无法救赎她。

她只能在波涛汹涌的情欲中短暂的安慰自己。我亦只能在她的怀抱里怀念母亲的温暖。孤独者只有与孤独者相拥取暖,即使宿命无法去救赎。却也容许我短暂的安慰自己。

有一次,她赤身裸体躺在我身下,在呻吟的间隙中问我:“你问什么会和我这个老女人纠缠不清,偏偏那我还是一个妓女。”

“不如说你是个婊子。”我轻笑。

“对,我本来就是个婊子,你又何必和我这样呢?”她的声音很迷乱,仿佛已经陷入了情欲的蛛网中无法脱出,“不要停下来,我还要。”

“我对女人没多少兴趣,我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而已。”

“嗯……,”她好像哭了一样的声音真让我心疼,可我却不能停下来,只有不停的拥有她心才不会显得那么空洞。

我唯有贪婪的索取,人类所有的兽性在我的那张床上展示殆尽。如果可以我倒也真想和她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活着。做爱,不停地交媾,没有任何思想,只是在无限的迷离之间,做爱才是唯一的工作。

或许我真该活在宇宙混沌之际,做一个没有思想的微生物多好。


我们俩平时的生活都没有任何交际,我每日照旧去图书馆重复着无聊的工作,她也在不同的地方为不同的男人发出令我心疼的声音,只有到了每个周日她才会在吃过午饭之后会来图书馆,轻笑着问我借一本马尔克斯的书静静地读着。一直到闭馆的时间她等我收拾好所有的事情才陪我离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也会看这些书籍,或许是狼藉的人生逼迫她不得不求得一丝丝心理的安慰,我曾建议她去读《圣经》,她却嘲讽我无谓的精神寄托,我很严肃的和她讨论过精神的话题,可却还是被她无厘头的逻辑给打败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者却只会信任那无可捉摸的命。

“我信命,可是命也不能对我如今一塌糊涂的人生做出一个准确的解释。那我就自己去做,做到最后我走到的路途,那才是我的命。”这是一次她抱着我咬着我的耳朵对我说的话。

我竟无言以对。

那天我想了很久,到第二天清晨她要离开的时候我才对她说:“像我们这种人为什么非要想那么多呢。你和我一样,这里有一个洞,很空的洞,”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填满这点空虚,我也一样。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在床上才能短暂的拥有这点空虚消失的错觉,那就这样过着。没什么不好。”

她却又嘲笑了我,至今我仍能记起来当时她放肆的笑声,好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疯子一般的她,面无表情。“你的病是无药可解的,请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不知道每次你和我上床的时候嘴里却不停地喊着‘妈妈’的样子多可怜。你干的是什么事,和你妈妈上床吗?”

“抱歉。”我不知道她心里会藏有这么多事,也许是我盲目的自大了,这世界本来就没谁都行,她身边男人那么多并不缺我一个。

“小可怜,我和你不是同类,我和你上床只是怜悯你而已,你要永远记住这句话。”她叹了一口气,仿佛于心不忍,却还是走了。

我想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看她了。


可我仍然愿意等她回来,如她所言说的很对,我偏偏是恋上我的母亲而非她。可我只有她能带给我那种消失已久的温柔。除了她我竟无药可解。

除了等她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我期待这每一个周日的午后还是会看见她笑着向我借一本马尔克斯的书,然后静静地读一下午,不管什么时候,我一抬头还是可以看见阳光下她安静的样子,我从来没发现,她那个样子美极了。

和我虚无的想象中母亲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似乎也变成了一个虚无的幻影,我只有在回忆里慢慢去搜索一点点关于她的事。可慢慢的我才发现我能记得越来越清楚的只是幼年时东北寒冷的让人绝望的冬天,五岁时这座南方城市的车站,飘着小雪的墓园。以及父亲死时举国欢庆的烟火。关于她的记忆似乎被刻意地抹去了一样。慢慢的我都会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忘了给我带来的多么难得融化我冰封不解的心的温暖。

总有一天她都会不复真正存在过。

可我还在等,就像我等了这么多年的母亲一样,我并不相信她是我臆想出的三流角色,即使我从未见过母亲,可她也是那么实实在在的存在于我的生命里。

一个人等了这么多年,便也习惯了孤独。

直到那温柔回归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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