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槿砚
01
老罗开着装满灯光器材的箱车，缓缓驶进景区。停好后，他跳下车，被迎面射来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晃了眼，脚下一软，绊了个趔趄。他直起身子啐了一口，摇晃着身子朝树荫走去。
他藏着心里那点儿电影梦，在横店漂了有些年头。
在还是小罗的时候，满腔热血地想学点东西，跑过群演，当过场工，吃了不少苦。
剧组里等级森严，又拉帮结派，没什么背景的老罗只能在底层的圈子里混着，能学的东西有限，渐渐的激情也耗没了。
家里催得紧，他回去相亲，女方大他两岁，样貌普通到老罗觉得再见面都认不出她。可当老罗告诉她自己是拍戏的，见过很多大明星时，她眼睛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的目光，一下子搅动了老罗那点儿在横店被压抑许久的带着雄性荷尔蒙的征服感和自豪感。
两家一碰面，商量好彩礼，三个月不到就把婚结了。
说实在的，老罗看不上她。美女他见得多了，别说是娇艳绝姿的女星，就连跟组女演员都个个明丽动人。老罗又自诩是懂点艺术的人，自然瞧不上一般的俗妇。
每次行房，老罗总要先关灯，驰骋中想象身下是某个巧笑倩兮的女演员。事后点支烟，他用种自认为最潇洒的姿势吐出一个个烟圈，他想象镜头就在面前，缥缈的烟圈缓缓散开，透出的是他浸染了岁月的深沉的脸，身后的女人是随他私奔而来的富家千金，一幕浪漫的爱情剪影。
两年后孩子出生，老罗又回到横店。他觉得自己身子骨软了不少，出不得力了，便跟着旧友在剧组里开起了车。
闲时司机们围在一起既能打扑克，也能嚼舌头。哪个女明星是导演的姘头，哪个又是制片人的情妇。
时间长了，老罗也开始松下身板放肆地笑，眼睛一眯，嘴里扔进一颗花生米就吐出一个荤段子，遇到年轻小姑娘打个嘴炮揩个油，老罗就觉得由裤裆里漫延开一阵儿说不出的舒坦。
02
他坐在树荫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附近的人”，有几个不错的老罗便打了招呼，半晌没见人家回应。老罗骂了句“草”，起身走向长廊。
不是节假日，景区里人很少，只零散走过几个保洁工人。
碧空如洗，翡翠绿的湖水环在四周，长廊两旁是对称的红漆石柱，红灯笼吊顶，一路望过去，蜿蜒静谧。
老罗缓着步子，哼着小调，找回了些许诗意。这时应该逢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两人相伴，细语轻声，老罗想。
走到一个岔口，石阶上真的走下来一位身穿蓝裙子的长发姑娘。确认姑娘也看到了他，老罗的心不知怎的突然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还好，今早刚换的衣服，鞋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双。
姑娘在“地宫”的告示牌前停住，老罗吸了口气，收紧肚子，朝着姑娘走了过去。
“地宫里这个‘十八层地狱’挺吓人的，一个人可不敢去。”老罗凭着在剧组里混出的厚脸皮主动跟姑娘搭讪。
果然，姑娘转过头给出回应：“啊？很可怕吗？上面说老人小孩要有人陪同，而且心脏病患者都不要进呢！”
老罗窃喜，继续道：“听说鬼怪还会动，还能出声。”
姑娘瞅了眼入口，又瞅了瞅老罗，又瞅向地宫入口。
老罗笑自己电视剧拍多了也会点儿心理战术了，他知道姑娘很想去可又有些害怕。他绕到姑娘另一侧，不经意地离姑娘又近了一步，说：“我也一直想进去呢，走吧，咱俩一块儿。”
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便跟着老罗走向地宫。
03
越往里灯光越暗，老罗很绅士的走在前面，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其实心里盘算着最好姑娘吓得花容失色钻进他怀里，找个机会一亲芳泽，最不济能拉拉小手也是好的。
到了“地狱之门”，姑娘脚步停住，不再向前，老罗正要往前走，被姑娘抓住了胳膊，“我害怕。”
三个字轻轻的，却像猫爪般挠在了老罗心上，从头到脚痒得不行。老罗借着胆子竟握住姑娘的手，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情爱如电光石火，一寸寸燃烧，总是出人意料的燎原，老罗酥了的可不止一条胳膊。他靠得更近了一点，试图将姑娘揽在怀里。
他期望不要有人进来，时间定在这一刻。
姑娘如梦初醒，赶紧把手抽了出来，走开半步。
越往里走越发现不过是几个假人，通过感应发出点儿怪声，没什么可怕。
姑娘找话说：“这个景点好像没什么人啊。”
老罗微微怅然，又在盘算怎么跟姑娘多呆一会儿：“嗯，不是节假日。对了，那个观音塔你上去了吗？在顶层风景很好，可以看到整个横店，特壮观。”
姑娘果然诧异：“是吗？我不知道可以上去呢！”
老罗窃喜：“那一会儿我带你去啊。”
姑娘并未答话，不知是否听见。
地宫游览过半，姑娘又说：“你是在这儿拍戏吗？”
老罗那种劲儿劲儿的不真实的自豪感又冒出来了：“对。”
他没想到姑娘竟说出了他剧组的名字，并问他是什么职位。老罗转了下眼睛，心想自己开着灯光的箱车，也算是半个灯光师吧，便答道：“灯光。”他怕姑娘不明白，毕竟外行人只知道“导演”“演员”，他又解释道：“就是拍摄的时候是需要打灯的。”
姑娘点了点头。
老罗兴奋的劲儿渐浓，想装一把逼，把姑娘带到拍摄现场让她远远地看一眼明星，同时借着姑娘顺道向司机们无声地炫耀一下自己撩骚的魅力，一箭双雕。于是他接着问：“你是来看明星的？”
姑娘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道：“嗯…我过来转转。”
快走到出口了，老罗试探地说：“想不想过去剧组看看？”话说出口，他已满心期待姑娘欢欣雀跃的神情和崇拜又感激的水灵灵的目光。
姑娘说：“不用了，谢谢啊，我是跟你们现场制片来的。”
老罗惊愕：“叶哥？”
姑娘又点了点头。
老罗想再确认一下，也许是跟他一样萍水相逢做个好人带她进来玩一圈呢，于是继续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姑娘回答：“之前拍戏认识的。”
老罗头一懵，不自觉地离姑娘远了一步。他悻悻然走在前面，那点儿掺杂着性欲的浪漫冲动全没了，只剩一股脑的怨悔。
姑娘打断他的思索，说道：“从哪能上到塔顶呢？”
老罗没了兴致，指着三座塔中间的一座，有气无力地说：“从中间这个进去，就能看到电梯。”他又补了一句，“哦，我就不去了，那边有点儿事，我得去忙了。”说完摆摆手，赶忙离开。
走远了一些，老罗停下脚步回头又看那个姑娘，好像在对着手机说些什么，边说边朝老罗看过来。
老罗心一虚，赶紧跑回组里。
04
回去之后看了一圈，果然没见现场制片的身影。他点了根烟狠命地抽了一口，朝着树荫下围一堆的司机们走去。
“嗨老罗，又跑哪儿猎艳去啦？”一个司机吆喝道，周围的人哈哈笑起来。
老罗一屁股坐下，没心情跟他们逗闷子，挤着眉问道：“哎你们知道叶哥的女朋友来了吗？”
另一司机说：“没听说啊。”
先前吆喝的司机接话：“我好像听场务兄弟提到过什么叶嫂，咋了？”
老罗不想跟他们分享这点儿难以启齿的心事，赶紧摆手道没事。正说着，听到场务头喊老罗，说现场制片让他把车开走，停这儿碍事。
挪了好几个地方终于落停，老罗折腾出一身汗。他一边拉起衣角擦汗一边骂：“妈的，以前也没这么多破事！”话说出口，老罗怔住了，他反复咀嚼着自己的话，“难道…不至于吧！”
午饭送来，老罗端着盘子去打饭，场务说：“离放饭还早，等会儿！”老罗争辩：“我们司机都是先吃的啊！”场务刚要说话，对讲机里喊他，没来得及跟老罗解释便被叫走了。
那天司机们是跟大部队一起开的饭，因为导演发火嫌总有人零碎的吃午饭，都没了拍戏的热情。但老罗并不知道。
下午车辆要统一加油，司机偷油这件事儿，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只要好处塞到了位。可那天正值公司的人下来对账，所以制片们也不敢太放肆，就按照时间和里程算油用量而拒绝给他加油。
老罗却越发深信自己的怀疑，一定是姑娘告了状。没打着狐狸还惹一身骚，老罗骂骂咧咧道。
天色暗下来。老罗坐在车上等收工。突然看到远处现场制片和老罗的灯光老大走在一起说着什么，不时地还指指老罗的方向，灯光老大频频地点着头。
老罗心里咯噔一下，越发后悔当时一冲动去握了姑娘的手。
收工后司机们聚在一起喝酒，一司机说：“哎你们听说了吗？好像又要来个新司机……”
老罗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心里终于乱成了一堆麻，他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酒，心中郁结：“这特娘的什么事儿啊！”他又开了一瓶，乱糟糟地喝着，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说是下个场景在山里拍，要再加一个灯光箱车停在那儿，就不用来回折腾了呢…”另一司机说道。
而老罗已经在心里苦苦盘算着是去找现场制片道个歉还是去找下一个活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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