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街通往着失修的火车轨道,尽头旁有一家理发店,剪发只要十块钱,在这样的大都市里属实罕见。
它的店面非常小,几次路过都以为是摆摊理发,将头颅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能像这样的城中村里,邻里邻外都相熟,倒不显得羞涩。尽管如此,过往的路人不论是十万火急地跑过去,还是闲庭信步地走过去,都会往你这瞟上一眼。
一开始被看得脸上火烫火烫的。往后来多了,也就麻木了,就那么回事,看上那么一眼,路人就会继续赶路。有时候你故意斜着眼撞上他的目光,他可能还会心虚地望向别处,或许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理发店离校区也是很近,自开学以来,我大概每个月都会去那么几回。店里就陈设的像极了九十年代风格的洗剪吹。带着非主流风味的模特照挂在门口风吹日晒也渐渐褪了色。一台老旧已经沙沙的听不清频道收音机还在断断续续的响着。店里就一个人,理发师是老板,老板也是理发师。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大叔。
这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叔,我路过或到那剪头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躺在一张藤萝椅手上拿着一本叫《菜谭根》,书向来是摊开的,我曾闲来无事看过两页,书上是一些深奥的古文,双眼无神的盯着,有时书还拿反,让我不禁怀疑是看是没看。
我有注意到,有顾客来剪头发的时候他会随手塞进一件小物件,泛着银光,很薄,外形像张小卡片。抵在书的中间,我想应该是类似于书签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相信他有在看的。可往后好多次我却发现一直是夹在中间,我也就不明白他到底是看书太慢,还是压根没看。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他是先愣了愣,看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书,略腼腆的笑了笑了。看怎么不看呢。现在这些后生哪有……到后面声音是愈来愈小。我也就索性不再问。
后来我也没再问过书的事,但每次理发我总会在带有书签的那一页看上一眼,就像熙攘的人流路过此总会看上一眼。古文很深奥,也不带注释,上句似乎永远无关下句,我只能在些字里行间看出这是本有关修身的书。久而久之就像理发一样成了习惯。
偶然间,在理发的大叔歪过头问我。小子,书不错吧,喜欢就送你了。我嘿嘿一笑。确实喜欢,不过我却是喜欢在这熙攘的环境下看,大叔,理发店,人群,缺一不可,与其说喜欢书不如说喜欢这份意境,何必其尘封在书桌上。最后我还是婉拒了。
尽管我去他那里理发的次数渐渐多起来,但我从没有见过大叔的妻子和子女,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大叔也很少会和其他人闲谈,他不爱与人交谈。因为这边是老城区,居住的老人多半熟识,来时总会互相熟络的谈着家常,隔壁老樊家的下水道漏水,张老太家的子女不孝顺,街道办要修街边牌坊啊等等,大叔最多也是憨笑着应和。
他像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民生街的人,除了那本书,和陈旧的收音机,他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后来疫情快结束,我提前来到了学校。近半年没见过大叔,也不知道近来可好,应该也会像菜市的大爷大妈一样絮叨的吐槽这次疫情吧。后来种种原因,想去看看,不去看看,总搁在那头。
我便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来到民生街的尽头。
我远远看到了大叔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第一印象是他变得更加臃肿了。大叔手里也没拿着那本书,不知为何远远一督店里那些瓶瓶罐罐和那台收音机也不知了去向。我想可能是刚开业来不及收拾罢。我也不喜欢那没营养的寒暄拉家常。便走了。
又过了近一个月,烫的头发也蓬松了。想来要理发了。我走在民生街的街头却再也没找到它。原来的位置已经新开了一家店,店面不大,仍在装修,但隐约能看出是一家奶茶店的风格。
向附近的水果摊老板娘打听才知道,大叔把他那个小店面卖了。我问老板娘为什么要卖了。她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在外地的儿子闯了祸,卖了去给人家赔钱。
我才觉得大叔是哪样孤独的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的出现在民生街尽头,又悄无声息的走。我总抱着一丝幻想,在这老城区有家老店面,一定是周遭有房。或许他孩子惹的只是小麻烦,他家庭美满,妻子只是贤惠在家,那本《菜谭根》只是他闲来打发时间。或许在哪天,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又能看到他,嗨,大叔。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