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洗的碧空与苍茫的草海相连,竟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开始,哪里又是尽头。
万籁俱寂。
间或几声长鹰呼啸,似乎也为叨扰这犹如亘古不变的天地而感到羞愧,随即噤声敛翅消失于云端。
倏忽间,凭空而来的疾风排开茂密的草叶,现出底下一道紫色的身影。
这人俯卧不动,面部被黑色的长发覆盖,双手摆在身子两侧,左手心却紧攥着一柄沾满鲜血的长剑,发白的指节力透剑锷,引起剑尖微微颤动,仿佛此人要随时一跃而起,与什么人厮杀拼命。
但这人分毫未动,似乎欲与身下的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就像死去已久深埋此处的其他异乡人一样。
二
这日,对于临安府来说,是极平常的日子。
但御街南段靠近衙署区的东侧却热闹非凡。这里虽离临安府最繁华的街市很近,但平日里,庶民的喧闹只隔在墙外,只因在这里居住的皆是此地的达官显贵,他们的乐事自然不会有平头百姓们的份。
但,今日是个例外。深宅大院中丝竹声不绝,南戏杂剧各种唱腔此起彼伏,另有杂耍艺人的呼喝声穿插其间。而邻街商户酒肆的各色人等耐不住好奇赶来观看,竟无人阻拦,皆可通过那洞开的红木大门一窥究竟。连乞讨要饭的来了,也可得些吃食和赏钱。
看热闹的个个瞪大双眼,只不过看到的净是穿梭于门屋内清一色着白衣黑裤的家仆们。真正好看的却被那一重又一重的山石所阻隔。
除非受邀,好事者们是再也看不到什么。
有人大着胆子问守门的两名大汉:“请问,今日贵府有什么喜事?”
想不到,其中一名大汉非常爽快地答道:“今日,我们振威镖局千总镖头办收子之礼。“
另一名大汉接着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说完,他便扯开嗓子对聚集在大门外的众人喊道:“我们千总镖头说了,如此良辰吉日,独乐不如众乐,因此各位每人都有赏。“
话未完,那率先开腔的大汉自门内抬出一笸箩,大手一挥,一大把咸淳元宝撒向围观的人群。
顿时,欢呼声鹊起。
三
本以为是无穷无尽的草原,却像染坏的一匹巨幅绿绸。在它的边缘,颜色渐次由浓转淡,几株勉强支撑的萎黄杂草几乎彻底没入接踵而至的黄沙中。
自这处边界起,极目望去,便是无边无际毫无生机的戈壁沙漠,似乎古往今来无人可以穿越。
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由沙丘一侧转至延伸向天边的低谷。狂风骤然大作,那座沙丘便不见了,低谷亦平滑如初,犹如这丘、谷与脚印本就不复存在。
这风似乎追着一个人而去,直达一块剥蚀成怪异形状仍屹立不倒的砂岩前,强劲地袭到倚靠其上的一名紫衣女子。
她艰难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将长长的黑发挽成一个髻。风吹开散落的发梢,露出一双坚忍愤怒的眼睛和带血的嘴角。
她一手握着剑,剑尖无力地触到地上,一手痉挛般地按住突然急速起伏的胸口,鲜血瞬间自她紧咬的齿缝间溢出,滴落到浸透鲜血而发黑的前襟上。
她似乎要倒下去,永远地倒下去,不再起来。
四
临安府振威镖局总镖头千振威宅邸内高朋满座。
正厅东首布置了一对黄花梨高几与太师椅,地上铺着一团绣花软垫。百来桌满是珍馐美馔的宴席等待开席。
一身材挺拔的少年人跟在一位身穿朱红鹤氅裘,头披玄色方巾,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身边,向来客作揖。
来客中不少官至二三品的京官和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他们不仅亲自出席,而且携带贵重贺礼。
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之所以如此卖千振威的面子,皆是因为在这南宋乱世与黑白两道根基深厚的振威镖局交好,实不亚于给他们的身家性命加了一道至关重要的保险。
千振威微笑着摸摸两颊的络腮胡,如刀刻般的皱纹自两道剑眉辐射进有些花白的鬓发。
他满意地看着一旁身穿月白锦袍,束发戴紫金冠,蜜色肌肤的少年,点点头说:“千里,随我来。”
“仪式开始!”一个立于东首的白发长者得到千振威的示意,喊道。
偌大的厅堂瞬间静下来。
千振威放开拉着少年千里的手,坐到太师椅上。
千里掀起袍角跪于软垫上,向千振威行稽首之礼。
千振威春风得意,宾客们含笑观礼。软垫上垂首跪拜的少年一双明亮的丹凤眼中却隐藏着一丝疑惑,似乎仍不敢相信今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或者说从数月以来这些离奇的经历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