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观音小姐与老曼峨先生

(一)

我来北漂那年,和我爸大闹了三场。

第一场,我娓娓道来,他苦口婆心。

第二场,我撒泼打滚,他不为所动。

第三场,我斩钉截铁,他怒目圆瞪。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爸不同意。

他说外面的世界只有人心诡谲笑面藏刀,我是新芽,斗不过。他说我是他最用心栽培的一株茶树,这辈子就想放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风吹雨打,有他护着。

他一提茶,我就神烦。他这大半辈子种茶卖茶喝茶说茶,我看的都无聊透了。

我偷偷跑了,揣上了我妈塞给我的5000块钱,我妈说:炜彤,累了就回家,委屈了给妈打电话,别怪你爸,你爸他……

我亲了我妈,堵上了她的半句话。


(二)

车站接我的是笑姐,我大学的一个学姐,社团认识的。曾经就是公认的交际花,如今看上去更是混得风生水起。

她背着大logo的Gucci包,裙子是D&G的新款,鞋子看不出,估计也不是便宜货。

她红唇一扬,笑容有点狡黠,“彤彤,来北京就对了,以后笑姐罩着你!”

“真的吗?笑姐你做什么的?感觉好赚钱!富婆带带我带带我~”我顺水推舟逗她个开心,毕竟人家让我免费住在她三里屯的公寓里。

她大笑,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却欲言又止神神秘秘,“你是才女,笑姐以后还得靠你发光发热呢。”

晚上,我们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笑姐开了一瓶红酒,我讲了我爸对我的百般阻拦,她讲她生活的纸醉金迷,到最后,我们都看着外面的霓虹开始发呆,她有点醉了,说:“人啊,就要趁着大好年华大口喝酒大有作为,不然白活!白活……”像是讲给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三)

我文笔不错,本科学的是广告,就在网上投了几份文案的工作。

笑姐每天都打扮得又贵又美出去工作,她说要去开会,要去谈合作,陪着张老板李老板王老板,百家姓都能溜一遍。

我一直没细问她的工作,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估计是市场或者公关吧。我当然也并未指望她能在工作上帮我什么,因为我自认没有她长袖善舞。以交际谋生,于我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天下午,我刚在微信上聊了一个创业公司,感觉有谱,对方问我一会能不能约面谈。笑姐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把一份合约书给她送到一个地方,很紧急。

我白吃白喝,出点劳动力理所当然,况且来了之后就宅在公寓里投简历,我也想出去走走。

机会总会有的,我心想。于是我拒绝了创业公司的HR,给笑姐送合约书去了。


(四)

麻蛋,又是茶社。朝阳公园附近的一个茶社,幽兰茶社。

我讨厌茶社,我成长的二十年都在茶社里长大,谁让我老子喜欢这个,这辈子就看准了跟茶打交道。

想起了我老子,又想起了他不愿也不准我出门看世界的事,心里还是愤懑。不过今天的这个地方,不会有他,这至少让我舒心点。

我到前台说明了来意,一位茶艺师带我穿过外室,掀了一道“客人止步”的麻布帘子,来到了私房。然后敲门,极其有韵律地,“笃笃笃~笃笃笃~”,静候。

不过3秒,里面飘出来一声磁性的男中音,“请进”。

茶艺师开门,给我让步,我一探头,看到了熟悉的,笑姐的狡黠笑容。

她摆手让我进去,其实没这个必要,我就是送个东西,而且我也穿的挺随便的。

但她有些执意,陌生人面前我不好推脱,只好有些局促地进去了。

“我这个学妹啊,比我聪明,比我有内涵,平时最喜欢读书,文笔好,还爱写诗,她发的朋友圈,我只能点赞,不能评论,二位老板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怕丢人,因为我觉得很美,但我看不懂!”

说完,笑姐自己大笑起来了,但没有露后槽牙。两个男老板也笑起来。

我有点羞愧难当,脸的温度一直攀升。我细声辩解,“没有没有,只是个一般人。”然后用求救式的目光,扫视两个陌生的男老板。

左边的男士,年纪和样貌都有点像罗振宇,微胖,穿着深蓝色衬衫,抬手倒茶,手起汤落,目光跟随,自顾自呵呵地笑,并未看我。

对面的男士,有点英式绅士的味道,穿着白衬衫,年纪稍小些,小腹未凸起,倒是与我目光相接。

他的笑意里有善意,眼神里有精神,表情里有……色情。但这种色情并未让我感到冒犯,我那茶痴老子看茶的表情,也不过如此。

(五)

那是我第一次见路川,两天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我在与他的对视之中晃过神来,然后匆忙告别。这普通、尴尬、偶然的际遇,同人生中任何与陌生人打照面的情景毫无差别,也并不意味着故事还有后续的可能性。

但生活充满变化,脱离人的经验积累,背叛太多“我以为”。

路川加我微信,备注是:文案合作。

我管他是谁,只知道这个人可能是我未来的衣食父母。

他开门见山,说我们见过,在哪见的,怎么见的,谁在场。他说他要帮朋友一个忙,为一个创意艺术展做宣传,问我能不能写海报的文案。

我犹豫了,想问问笑姐,让她帮忙参考,可是喊了几声,都无人回应。

我边走近她的卧室,边喊她,她欢快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叫的这么急,是要一起共浴吗?”

“不要,怕流鼻血!”我调侃回去。

过了10分钟,美人终于出浴了,皮肤粉红,青丝滴水,不施粉黛的笑姐美出了另一种韵味。

只是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抓痕,被浴巾包裹的大腿,半遮半掩中,看上去尤其严重。

“你也是抓挠过敏啊?和我一样!”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却有点兴奋。

“是啊,好烦。”笑姐将头侧过去擦干头发。


(六)

路川约我在三里屯的一家咖啡馆面谈,离我很近,但他先到了。

他看上去比上一次见面更有精神,脸色红润,换了件新衬衫,依然是白色的,他捏着手串,看向窗外。

我拉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以声明我的到来。边落座,边说:“您好,我是炜彤。”

他盯着我,一直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慌了,毛了,心里暗暗地问候他,WTF?什么情况?我脸上有字?

正在我准备起身就走的时候,他开口了,并搅拌起咖啡,“你的脸怎么是歪的?”

我更慌了,更毛了,直接问候他,“我去!怎么可能?”并本能地寻找镜面物体。

“真的,你的长辈有没有患大病去世的?或者近两年去世的?”

“我爷爷奶奶都还健在,我外公去世好多年了。”我答得果断,且激动。

“哦。”他抬头,看到了我被触犯的神情。

“您合作之前还要看面相吗?面相不合适就不能合作是吗?”我努力抑制,想保持礼貌,却还是有一丝嘲讽味溢了出来。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他突然意识到有点过了,赶紧表明态度。


(七)

我从路川手里拿到了3000块,他怪,他的钱不怪,全世界的人民币都长得美丽可爱。

我一咬牙,花了800多在朝阳大悦城一家定制店买了一件旗袍。我喜欢旗袍,这像我妈,不过她更温柔,她更优雅。

笑姐却说我穿旗袍有股英气,美得有态度,成熟男人绝对无法抵挡这种魅力。

笑姐本来就性格开朗,同居久了,跟我开玩笑越来越没有尺度可言,我心思不细,就陪她笑笑。


(八)

上次的海报文案,路川没有告诉我最后的采用结果,又问我,想不想写剧本。

我一时在网上没有找到很合适的工作,就答应了。毕竟路老板给钱还是很爽快的。

还是幽兰茶社,还是私房,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我从路川表情里看到色情,然而咖啡馆里谈合作,他又那么神经兮兮。真是个……

“怪人,我知道自己是个怪人,所以我就爱这涩味。”路川端着一碗黄金色的茶汤,眯眼享受。

我心下一惊,简直要怀疑他懂读心术。

“你爱喝咖啡么?”他突然睁眼问我。

“啊?……还好。”我心下二惊,这次是被他的思维和行为的跳跃性而惊。

“我上次约你,是我第一次喝咖啡。据说黑咖很苦,我不知道有没有我这茶苦。我这茶,是刻骨铭心的苦,是纯粹的苦,除了苦,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味道。”他痛饮一口,倒吸一口气,“回味……还是苦。”

我被他逗乐,赶紧将话题转回剧本。

幽兰茶社是路川开的,他颇具商业头脑,投资多种类型的产业,但基本以这家茶社为根据地,进行合作会谈,也招待朋友,偶尔举办个圈子内的茶话会。

他想让我依托茶文化和中国古典文化,写一个为幽兰茶社做软宣的剧本。

我飞快地转动大脑,动用我的专业所学,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需要先了解一下您茶社的概况,包括:名字来源、创办时间、人员构成、重要历史事件、服务特色等信息。”

“嗯。”他略思考了几秒,肯定了我。然后递给我一盅茶。

“闻一下,什么味道?”

我一开,香气四溢,茶汤碧如寒潭,茶香沁入心脾。

“茶社不过是茶社而已,幽兰是我的寄望,有的人来了,就能带来幽兰之香。”

他定睛看我,我心下三惊,又撩?

(九)

“那你怎么回他的?”笑姐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的眼睛。

“当然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咯。”

“你不喜欢路川吗?”

“喜欢?!别开玩笑了……金主爸爸而已,我可不想真的开口叫爸爸。”

“哈哈哈哈哈!一本正经的小女孩开起玩笑来真要命!”笑姐又笑出了后槽牙。


(十)

路川这个人,其实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他喜欢素色,穿得像个性冷淡,但常常精神饱满,似笑非笑,又像大男孩。

他喜欢收藏,茶社里有各种行家会欣赏的东西,但又全无大老板那种豪气和铺张,甚至不掩饰自己的小气,很真实。

我在他收藏的杯子柜前看来看去,伸手拿了一只冰凌纹理的玻璃杯,内壁光滑,外壁犹如片片瀑雨,绝对是玻璃杯届的高颜值杯神。

“真会挑,日本买的,纯手工玻璃。你拿过来,倒上茶汤才惊艳!”他特别兴奋。

于是我们凑在一起,把杯子逆光放着,看茶汤倒入之后的恬静之影。

“这杯子是带着一首情诗的。”

“情诗?”我有点觉得好笑,又好奇。

“我买杯子的时候,那个女店员还用日语温柔地给我念了一遍。说:把时光献给你,把美好献给你,把最好的茶时和流连都只为你。”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这明明就是广告文案!”

“啊!原来是广告文案啊,被骗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把剧本写这么好,这杯子就送给你。”

嘁,明明就是缓兵之计,怕我当下管他要,演技拙劣。


(十一)

剧本的事,忙活了一周,基本天天都要去茶社报个道。

改了写,写了改,起初是切磋剧本,后来聊得无边无际。

有一天陆老板不知怎么想的,还跟我讲起他的初恋。当然并没有这么直接,是讲他开茶社的源起。

他说他曾经爱上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到了手。捧在手心,尽心呵护,爱得上了瘾一般。

但是年轻时的爱,火力太足,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对方,和自己。

“她有公主脾气,我哄着她,后来也累了。但是她美啊,我又放不了手。”

“这不怪你,美丽本来就是一种权利。”我轻声接着他的话说。

“权利?还真是……”路川点头,“这个观点有意思,我以前没仔细想过。”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啊。”

“但是和茶社有什么关系……”

“哦。后来有一次我和朋友约见面,偶然喝了一杯茶,那个茶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她,真奇怪啊,那已经是我们分开后好几年了。我开始对那个茶上瘾了,一如我当初爱她上瘾一般。直到我的胃出问题了,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我体质太寒,不适合喝半发酵茶。我就戒掉了,并且开始喝养胃的茶……”

“老曼峨吗?”

“对,老曼峨。诶?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你怎么知道?”路川有点惊讶。

“笑姐跟我说的。”我随口说道。

“哦,莫小姐,我倒是跟她说过。”

路川陷入了沉默,大概又回想起生命中曾有的两个瘾。


(十二)

我拿着烫手的钱,又买了件新旗袍。正在家里的衣镜前扭来扭去臭美的时候,笑姐回来了。

笑姐是个大忙人,早出晚归,偶尔还会出个三天两天的小短差。

她一进屋一把脱下Dior的猫跟鞋,把Gucci包往沙发上一甩,这些让多少女人痴迷的时尚货,此刻笑姐对待它们只有粗暴和敷衍。

“金主爸爸又给你钱了啊?”她直奔餐桌,倒了杯水喝,然后问我,语气虚弱。

“嗯啊,劳动人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我嘚瑟地扭着腰走到她面前。

“我还没穿过旗袍呢,你借我试试行吗?”笑姐可能真的累了,她像个小女孩对别人的洋娃娃感兴趣似的,平静中带着点羡慕,问我。

“可以啊,你等下,我到卧室里脱掉……”

“不,就在这脱吧,窗帘不是拉着呢嘛,没关系的。”说着,笑姐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在她完成迟缓又僵硬的脱衣动作之后,我看见她雪白的肌肤上有很多淤痕……

(十三)

“我先去洗澡了哦,我要好好泡一个澡,最近真是太累了,哎呀,累死了……”我慌忙地冲进浴室。

“炜彤……”我把笑姐要说的话也关在了玻璃门外。

等我洗好之后,笑姐已经不在客厅了,她给我留了一盏壁灯。

巴洛克风格的壁灯小巧、精致,奶黄的灯光温柔、治愈,可是它到底太渺小了,拼尽全力,也有所不能覆盖的黑暗之处。

我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外面霓虹闪烁,这会是多少小壁灯聚集在一起发出的光啊……

每一盏灯,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亮起来,努力更亮一些,让世界永葆光明,让不安全感无处遁逃,让伤疤都闪耀的像勋章。

而灯背后的故事,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却又不忍卒读,于是到最后,干脆不去了解了。

只要它还亮着,还努力亮着,就有人鼓掌,有人称颂。

这,就是北京。


(十四)

老曼峨先生很久没有联系我,久到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联系我了。

这期间我找到了一份专职工作,在一家影视小公司写文案和小剧本,说起来面试的时候,给他做的两个小作品还都帮上了点忙。

那是入职一个月左右的周末,他再次约我,说请我吃答谢宴,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自助。

凭良心说,陆老板是个很棒的合作伙伴,不差钱,甚至我觉得他给予我的报酬相对我的劳动价值是溢价的,所以其实并没有必要回过头来还要对我如此客气、大方。

但我还是去了,因为我并不排斥他。

五星级的自助真的超赞,我爱吃的小西点,种类繁多,样式精致,我拿着小托盘装了6个迷人的小蛋糕之后,一边的服务生殷勤地又递给我一个小托盘。我抬头跟他说谢谢,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小男生,啧啧,有钱真好,真的是秀色可餐,我在心里嘀咕。

相比我这个土鳖喜上眉梢,路川淡定多了,甚至有点心不在焉。我们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然后他一直沉默。

正在我盯着盘中的抹茶慕斯,思考先吃樱桃还是先吃奇异果时,路川清了声嗓子。我强迫自己从甜蜜的纠结中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抱歉,我骗你了。”他一脸严肃,神情中几分紧张。

“……啊哈?没带钱包吗?我可以买单的,没关系。”

他吸一口气,“我让你做的两个东西,都是无中生有,我只是想找点理由,和你来往。从我第一次联系你,就是处心积虑。我39岁了,我的太太是我事业的合作伙伴,但除了工作,我们无话可说。我有一儿一女,我尽力提供他们好的教育和生活,我去做一个好爸爸应该有的角色,但实话说,我从生活中得不到什么乐趣。我并不是爱喝老曼峨,而是觉得它实在太配我,拆茶时芳香浓郁,泡出来清澈亮眼,别人怎么看怎么感觉是不可多得,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它有多苦。”

“哦。”我决定先把抹茶慕斯放在一边,吃它旁边的原味蛋挞,既然有纠结,不妨不去决定,适时再任其自然。“和笑姐有关系吗?”

他有点惊讶我没有惊讶,但似乎觉得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更重要。“是的,第一次在我的茶社见面,是莫小姐安排的,她让你送来的那份合同,其实不过是废纸。莫小姐是投资圈里有名的……商伴,但她很聪明,据说拿到了不少项目的股份。你来的那天,我和老金在谈一个项目,莫小姐是老金的一个朋友介绍过来的,她要在这个项目拿干股,我这边,反正是没有同意,老金我就不知道了。但老金这个人,我了解他,不是一个容易过美人关的人,但他出手一般比较大方……”

“好,不要讲了,我对老金不感兴趣,也对你们之间这些故事不感兴趣。”我顺手叉了抹茶慕斯上的樱桃,吃掉了。味道还不错,不是那种想象中的加了染色剂的糖精味。但我不想再吃下去了,因为甜食吃多了必然腻,甚至恶心,完全无法再回味曾经入嘴时的甜蜜和心动。

“谢谢你能对我坦白,很庆幸,并没有发生什么。笑姐,其实我早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她平时对我还挺好的,我住她的房子吃她的饭,她还是我学姐。嗯……就这样吧,以后也不要联系了。”我直视着路川的眼睛,淡然地说出这些话。

路川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真诚,还有……不舍。但我拉开座椅,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越走越轻松,越走越释然。

就在到达旋转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还得跟路川说一件事,他必须要知道,于是我拿出手机,给他发微信:你没有喝透老曼峨,几泡之后,是有甜味的。不经历之前的苦涩,只有清冽的话,就喝不出老曼峨的美了。这是人生的最好隐喻。

我想了想,这么装逼不好,于是又补发了一条:这是我爸说的,我爸懂茶。

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路川发给我的一条:老金喜欢来这吃饭,小心遇到莫小姐。

我跟着旋转门往外走,看到了一个红裙女人的背影,身材玲珑标致,恨天高好像要戳进男人的眼睛、心脏,黑色的大波浪卷发随着步伐起伏透着一股诱惑。显然是处在女人风华绝代的好时光,而她身旁的男人却年老体衰,但也腰缠万贯。他们一起坐上一辆价值不菲的轿车,绝尘而去。

这不是笑姐,但或许是别人的笑姐。


(十五)

炜彤,这是我爸参照《诗经》给我起的名字,炜,是光彩,彤,是红色,我爸希望我是一个勇敢、热情、温暖、有能量的女孩子。

他对我的希冀,却是对他自己的反叛。

比如我拼命跑到北京这件事,是他赋予我的人设应该做的事,可是却也是,他在父亲的情感层面,不愿去接受的事。

我认识了路川,一个自命为老曼峨先生的中年男人,他曾经被铁观音小姐伤到精神痛苦,生理疾病,可是岁月治愈了他之后,时光流转,他还是想从年轻的我的身上,找到铁观音小姐的影子。

人到底是多么矛盾的生物啊,我将永远不敢说我的了解有几分。

我是悄悄离开笑姐的公寓的,我留给她一张纸条:祝你以后的日子欢愉更多,常常笑出后槽牙。前路不同,难再同行,但希望江湖一直有你的消息。

啊,我写的实在太温婉了,这实在不像是对待一个设局拿我做棋的人的态度。

但我能怎么办呢?毕竟她是莫笑啊,天生不接受别人的笑,不论什么含义。


(十六)

如果现在你问我,对于北京,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

我会脱口而出:北京的夜色很美,最好有一面大落地窗,有一瓶红酒,坐在地毯上慢慢欣赏。

我一定不会对你说:北京的夜晚孤独又寂寞,一盏灯的射程有限,周围是无边的黑暗,所以人们总是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回摆动,自我折磨,屈辱潜行。

北京,千万,别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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