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6

为我夫君挡了一箭,伤及脏腑。去南边庄子养病四年,回到京城时,家里多了一女子。

儿子依赖她、女儿喜欢她、婆婆器重她。我夫君与我同房时,不小心叫了她的名字。我受不了,大闹起来。

他们联手推我去死,扫除障碍,一家人其乐融融。

做鬼二十年,我看到了他们的下场,重生到了我回府的路上。

我又回来了。

「先不回府,我要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我说。

我叫赵温芷,蜀王遗孤。我父战死时,我九岁。太后怜我失怙,将我接到宫里抚养。

十六岁出嫁。

十八岁,我诞下龙凤胎,与夫君魏煦感情笃深。儿女六岁那年,我随魏煦打猎,三皇子故意拿箭对他。

似开玩笑,又似认真要害他。

我挡了那一箭,脏腑受损。我伤重,借机向皇帝、太后卖惨,三皇子被重罚。

我夫家投靠的是二皇子。

我的伤,让皇帝、我父旧部,都对三皇子不满,从而给二皇子的储君之路清扫障碍。

魏煦同我说:「阿芷,你这伤轻易不能好。三皇子记恨咱们,不如趁机彻底扳倒他。」

我总以为,自己和魏煦一体,荣辱与共。

为了大业,我这个伤必须远离京城去养,养个三年五载,让朝臣与二皇子有借口攻讦三皇子。

我果然去了南边庄子。

待二皇子被封储君,魏煦却没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我。

我预感不好。

待我回家时,才知道属于我的位置,早已被旁人顶替。

重生归来,我先去宫里看望了太后。

她是这世上唯一待我真心之人。

「已经无碍。」我说。

太后拉住我的手:「回来就好。时常进宫陪陪哀家,免哀家挂念。」

我道是。

临走时,我悄悄把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下来,放在弹墨椅袱之下。

这是我生母遗物。

太后亲手替我戴上的,她知道此物对我很重要。

回到宋国公府,半下午。

日影西斜,金芒筛过树梢,落下一圈斑驳。我夫君、孩子们簇拥着我婆母,他们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有点意外。

跟在他们身后,有个穿藕荷色衣衫的女郎,温婉娇俏。

「阿芷怎今日归来?管事没提前知会我们。」婆母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微笑:「我回家,无须繁文缛节,是不是娘?」

婆母尴尬一笑。

魏煦上前几步,问了我路上情况;两个十岁的龙凤胎儿女上前,与我见礼。

「阿芷,你还不认识她,她是兰娘。我替颂颂找的女红师父。」婆母见我看那藕荷色衣衫的女郎,主动介绍。

「窦凤兰见过夫人。」兰娘上前行礼,落落大方。

她是我婆母远房侄女,丧夫后投奔了我婆母。

她绣活与厨艺都绝,凭借这两样,收拢了我全家。

「免礼。」我笑着虚扶了她,「我不在家的日子,多谢你照顾颂颂。」

我女儿魏颂立马说:「娘,您不知道兰姨有多好!」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颂颂回头慢慢告诉我。」

我没有和前世一样,回府敏锐发现所有人都偏向窦凤兰,脸色不佳,导致回府第一晚气氛很糟糕。

我与他们有说有笑,陪着吃了晚饭。

饭后,我夫君魏煦很明显心绪不宁。

「……我车马劳顿,想早点歇息,能否劳烦国公爷外书房凑合一夜?」我主动说。

我知道,魏煦这个时候已经和窦凤兰睡过了。

比起我,他今晚更想安抚窦凤兰。

他闻言大喜:「阿芷,你好好休息。」

我安睡一夜。

翌日早晨,我瞅准时机,发了脾气。

2

早膳时,窦凤兰依旧出席,立在我婆母身边,帮衬布菜。

吃完了饭,门房小厮通禀,宫里来了一位嬷嬷。

我就在这个时候,把碗摔在地上。

众人诧异看着我。

我婆母和魏煦都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我是国公夫人,既然要给国公爷纳妾,怎么不问过我?娘眼里既然没有我这个儿媳妇,就该休书与我,叫我别回来。」我很大声地说。

众人震惊地看着我。

我儿女首先很尴尬。

我儿魏昶像个小大人:「娘,您当着国公爷和太夫人的面砸碗,成何体统?」

我女儿脸上不敢置信:「娘,您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吗?您误会兰姨了。」

我婆母脸色也气得发青:「阿芷,你太骄纵了。太后娘娘是这样教你的吗?」

只我夫君魏煦很敏锐。

他走过来,柔声细语对我说:「阿芷,你是不是回家不太适应,没睡好?失手打了一个碗不算什么的。」

他给下人使眼色。

同时,他又给婆母和窦凤兰使眼色。

然而,她们并没有那么精明。

「我何时说过纳妾何人?」我问。

众人微愣。

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所有人都知魏煦和窦凤兰的关系,包括我的孩子们。

太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进来时,就瞧见这一幕。

——我的人在门房等候,小厮进来通禀,就直接放了周嬷嬷进来。

「这是怎么了?」周嬷嬷神色不定,「郡主,可是受了委屈?」

我眼泪立马涌上来。

「我并不知家里换了主持中馈之人。昨晚被褥潮了,想找人换一床,没寻到人,一夜未睡。

「这不,早膳时候手软,把碗碟给砸了。国公爷和太夫人怀疑我闹脾气,我真冤枉。」我说。

周嬷嬷看向众人。

我婆母不傻,她这个时候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是误会。」她赔笑说。

「我为国公爷挡箭,出去养伤。婆母身体欠安,有个人帮衬管家,我是能体谅的。

「只是既然纳妾了,为何既不告诉我,也不对外说?我回来还一头雾水。若不是瞧见管家的钥匙在她身上,我竟稀里糊涂把她当外人。

「我得了个善妒名声,旁人只怪太后娘娘教导无方。嬷嬷,都是阿芷无能。」我哭着说。

周嬷嬷脸色发青。

我婆母、窦凤兰和魏煦这个时候,神色都极其难看。

不管窦凤兰是不是妾,他们都进退维谷。

我没有继续闹,而是哭着和周嬷嬷一起进宫去了。

周嬷嬷一大清早送金镯给我。太后知道我「丢了」金镯会担心,早早送过来,替我见证了这一幕。

我一个人的嘴,是说不清的,我前世在这上面吃够了苦头。尤其是魏煦天生言官,他可以颠倒黑白。

太后的人不替我作证,各种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很快在京城声誉扫地。

我死了,人人称快,反而赞窦凤兰贤惠、忠义,与国公爷很般配。

现在,魏煦需要去解释,为何他的正室夫人为他受伤去养病后,他府里多了个「主持中馈的女主人」。

我跟周嬷嬷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揽住我肩膀。

她这个时候没跟我说:当初魏煦是你非要选的,哀家不是很喜欢他。

她只是说:「受了委屈就多住几日。赵氏的姑娘,还轮不到魏家糟践。」

我想起前世太后也劝我和离。

那时候我不想。我和离,是被丈夫、孩子厌弃,我忍不了这口气。我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

最后赔上了性命。

为我痛哭的,只有太后。

前世我并不是很相信太后对我的感情。太后是个手段狠辣的老太太,杀伐果断。

她能有多喜欢我?只不过是安抚我父的旧部,做戏罢了。

做鬼二十年,我时常看看她。

她提到我时,总会为我哭。

养只猫,时间久了也有了感情牵绊,何况那么听话又美貌的我。太后是真疼我。

3

我提出和离。

华阳郡主赵温芷的陪嫁,一百零八抬,太后竭尽所能把好东西塞给我。

我要带走我的全部财产。

魏家自然不同意。

我婆母进宫哭诉,说我误会了:「窦氏只是投靠孤女,不是什么妾室。再说了,不准丈夫纳妾就要和离,郡主名声也有碍。」

作为主母,应该主动为丈夫纳妾,为家族增添子嗣。

用这个理由和离,不正当。

「母亲说得是。」我低垂眼睫想了想。

魏煦到宫里接了我回去。

魏家送走了窦凤兰。

我回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我婆母甚至气病了。

「娘,奶奶病倒了,你去煮几样菜给她吃。」我儿魏昶对我说。

我:「我不会。」

「兰姨每次都能做好吃的,奶奶吃了很快身体就痊愈了。」我儿子说,「不仅奶奶,我生病时也是兰姨守在床侧,娘你呢?」

我淡淡笑了笑:「我为了你爹的前途,替你爹的主子太子殿下诬陷三皇子,主动去庄子上。

「没有『射伤华阳郡主、致华阳郡主旧伤难愈』这一条,你外公的旧部如何会慢慢疏远三殿下,从而投靠太子?」

我儿子愣住。

他十岁了,启蒙多年,知道一点常识。

前世我不忍心在他面前说破我丈夫贪慕权势的嘴脸,没把这话告诉他。

儿子一直怪我,说我善妒容不得人。窦凤兰真做了二房又如何,公卿世家谁不是妻妾成群?

相比较其他公侯,魏煦很忠贞专一了。

不能叫他守我一个人。

今生,我已经不在乎这个儿子了,他怎么想无所谓,什么都跟他说透。

「你休要扯虎皮做大旗!」他愣怔片刻后怒道。

「你不信,去庄子上看看,你奶奶生病时,你外出处理公务的爹爹,是不是和你的兰姨在私会。」我说。

儿子转身出去。

我女儿也很难过。

她没那么强势,而是委委屈屈跟我说:「娘,我答应给太后娘娘五十寿诞送一副双面绣。没有兰姨,我不会。」

「她教你,还是她帮你?」我问。

女儿:「教。」

「我重新换个人教你。」我说,「这世上还有会双面绣的师父,不单单窦凤兰会。」

「可我绣的这幅,只有兰姨会。独一无二,才能讨太后娘娘欢心。」女儿说。

「你是我女儿,哪怕拿一块破布给太后娘娘,她也会欢心;你不是,你巧夺天工太后娘娘也不稀罕。宫里缺绣娘吗?」我说。

我女儿气哭:「娘,您不能这样贬低兰姨。」

我笑了下:「她抬高自己的时候,你没发现;我说句公道话,反而是贬低她了?」

儿子蠢、女儿傻,和前世的我一样。

情分至此,随缘吧。

我拍了拍衣袖。

等和离后,我托总管事照料孩子们一二,给他们留稀薄足够生活的钱财,养他们到成年,替他们婚嫁。

尽一个母亲的义务,毕竟自己生的。

其他的,不做指望了。

我离家的时候,孩子们六岁了,理应懂事。

当时我留了人照顾他们。

等我回来,他们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了。

是我婆母换的。我身边的人,与婆母那边的人有了利益冲突,婆母自然容不下他们。

孩子们对我的感情,也换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执拗。注定是这样的缘分,我不强求。

4

我在等一个合理和离的机会。

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快会来的,和前世一样。

九月初一这日,我回国公府已经三个月了。

婆母一大清早要出门,说去庙里拜佛。

她没叫我和孩子们陪同,只让魏煦送她。

等他们出门,我叫上了我儿子、女儿,跟他们说:「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我女儿有点怕我了。

她奶奶说我发疯,善妒到了痴狂的地步,女儿听进去了。

「我们去哪里?」我儿子语气不善。

「去拜佛。」我笑着说。

「奶奶和爹爹刚走,你就要去,你想做什么?我不去,你诡计多端。」儿子道。

女儿犹豫不决。

「不仅仅我去,安宁公主也去。我是想带你认识安宁公主家的小郡王,听闻你很想跟他学枪。」她说。

安宁公主是我族姐,比我大四岁。

她儿子少年英武,一杆长枪得名师指点,耍得极好,还赢了武状元。

——武状元给小郡王扬名,自降身价也是有的。

我儿子一直很想和小郡王结交,可惜我不在家,安宁公主府不怎么爱搭理他。

「颂颂,你想去见见安宁公主吗?她深得太后娘娘欢心。」我说。

我女儿松动了。

我儿子迟疑几分后,也点点头。

我们和安宁公主会合后,上了公主府极其宽大的八乘马车。

我儿子也见到了他崇拜的小郡王,很开心。

马车一拐,却往庄子上去了。

安宁公主问我:「华阳,咱们去哪里?」

「这边有个我们家的庄子,路过一下,我有点事。」我笑说。

安宁公主看了眼我:「什么事啊?」

我笑着依偎她:「姐,您疼疼我。」

安宁公主亲昵摸我的头发:「孩子们都大了,你还撒娇呢。」

女儿见我和安宁公主亲近,她有点艳羡;儿子看着我,几乎有点不相信。

估计他以为我在皇家早已毫无地位了。

这些话,是魏煦告诉他的,也是窦凤兰说的。

马车去了庄子上,我们一群人下车,直接进了一处院落。

敲开门,瞧见一个小腹微隆的美貌妇人,我婆母正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魏煦在旁边搀扶着她。

此情此景,除了我,所有人都惊呆。

当然,我也故作惊讶,上前几步:「娘,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碰窦凤兰的肚子。

魏煦下意识一挡。

我也就顺势跌倒在地。我惊呼,袖子里准备好的碎瓷落到掌心,把我的手掌刺穿。

安宁公主急忙来搀扶我:「安国公,你好大胆子,竟敢当我的面,虐打嫡妻?你眼里还有陛下,还有太后娘娘吗?」

我似受不住,快步往外跑。

安宁公主追我,她儿子拦住了想要追出门的魏煦。

马车上,我的手鲜血直滴。

碎瓷扎进了肉里,我一狠心拔了出来,血如泉涌。

「我这次帮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安宁公主说。

「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我说。

安宁:「你和离,反而是输了。我要是你,跟他们纠缠到底,看谁折腾死谁。你太窝囊。」

我苦笑。

正常女人都会这么想。

如果辜负我,我一定要和你们鱼死网破。

但我真是死了一回。

我宁愿活着。

我不想唯一在乎我的太后娘娘,提到我的时候眼泪涟涟,说她当初没有阻拦我嫁渣男,是她的失职。

她一生那般果敢,唯一的败点是我。

我死得亲者痛、仇者快。

5

前世,我回府后大闹,魏家也把窦凤兰送出去了。

她在庄子上,我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她故意叫人放给我。

九月初一这日,魏煦借口陪太夫人上香,母子俩去看望窦凤兰,我也知道。

我偷偷跟了过去。

瞧见窦凤兰怀孕的肚子,我怒极,想要拉了这对狗男女去见太后娘娘。

我婆母情急之下,假装跌倒。地上正好有个瓷片,刺伤了她的手。

魏煦说我故意伤婆母。

在本朝,儿媳伤婆母要判刑的。魏煦和我婆母去见了太后,说愿意压下,只求我别闹。

太后再次叫我和离。

我还是拒绝了,想和他们斗。那时候我真是愤怒到了极致,恨不能把他们全部咬死。

要知道,愤怒的人头脑不清楚,根本斗不赢。

今生我请安宁公主替我做局,让我儿女看到实情,也「借用」了太夫人的招数。

「为了个外室,殴打嫡妻。嫡妻手致残。」

御史台这几日全是参奏魏煦的折子。

前世,窦凤兰这个孩子,最后是生在外面的,后来才用义子的名义养回去。

窦凤兰始终不是妾,也不是外室。等我死后,魏煦娶了她——本朝也有律法,妾不能抬妻,外室不能做嫡妻。

否则,魏煦要入牢。

魏煦和我婆母不让窦凤兰做妾,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

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些人不值得斗。

御史台弹劾了两个月,皇帝受不了了,主动问我的意思。

此时,我已经搬离了国公府,住回了蜀王旧宅。

我家王府仍保留着,有几个老下人看家。

魏煦也在求我。

他风度翩翩、英俊不凡,我当时一眼相中他。

如今,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颧骨都突了出来,多了些嶙峋。

「阿芷,你能不能别闹?」他说,「我让兰儿做妾,她的卖身契我交给你,行吗?咱们是一家人。」

「这是你道歉的方式?她做不做妾、生不生孽子,跟我有何关系?」我淡淡说。

「你到底要什么?」

「当然是和离。我所有的陪嫁,都要带走。」我道。

「你不考虑孩子?昶儿、颂颂满了十岁,即将议亲。你这么胡闹,谁家敢与他们结亲?」魏煦说。

「魏煦啊,你真是伶牙俐齿!找外室的人是你、伤我的人是你。

「你睡窦凤兰的时候,没想过孩子们的前途?我逼你上她的床了吗?」我问他。

魏煦:「你这是狡辩!男子三妻四妾……」

「我没不准你纳妾。作为国公府的男主人,你纳妾不仅仅要你同意,也需要我首肯,对吗?你提前通知我了吗?」我问。

「你现在到底打算如何闹?」他气急了逼问我,「母亲病倒了。」

「她生这种废物儿子,当然会病倒。」我说。

「你不准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他怒道。

「又拿你母亲说事,我何时对她不敬?我骂的是你,魏煦。」我说。

我和魏煦不欢而散。

魏家所有人都来找我。

婆母来了,三两句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为什么把管家的钥匙给窦凤兰,为什么帮她收买我的孩子们?

儿子女儿也来找我,我就端出母亲的架子:「你们不帮我,如此不孝,不如断绝关系。」

最后来找我的,是窦凤兰。

她肚子瘪了下去。

「夫人,孩子我落了。都是奴该死,不知分寸。您原谅国公爷,奴回乡去,从此再也不到你们跟前。」她哭着说。

6

我安静地看着窦凤兰。

她生得鹅蛋脸、水杏眼,看上去无辜单纯;可拿捏人心的本事一绝,心智又坚毅,目标明确。

她要做国公府的女主人。

前世我是后来才知,她与魏煦幼时有情。我婆母嫌她娘家落魄,逼得堂哥将窦凤兰远嫁。

魏煦心里生了一根刺。

他并非不喜我。

我被太后娇养,不少功勋世家子爱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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