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厂之后|厂妹的爱情故事


坐标:川藏线周边不知名小镇

时间:2018.11.14

这是我私奔之后正正好好的第五个年头。

2013年11月14日,我踏上开往拉萨的火车。耳机里面放着“坐上了火车去拉萨……”即使耳机声音开到最大,我还是能够听见绿皮火车发出的“轰隆轰隆”的声音,我的右手被一只温暖黝黑的大手紧紧握着,手心尽管有些发汗,但我依旧没有挣脱,也许是因为我的心也被无名指上925银戒指套牢了,这个男人,是我私奔的对象。


在初三毕业以后,我就没有读书了。

看着周围认识的人一个个像安装了巨型弹簧,争先恐后的跳出深山,到平原,到沿海的地方求学,说不羡慕是假的。幸好,有一个远房表叔在广州打工,说是可以给我托关系找个地方干活,伯伯(老一辈人说因为出生时,月份有忌讳,就不能叫爸爸。)刨去我的车费,一共给那个远房表叔给了2000块钱,让我管他叫“二叔”。

我和二叔赶上了火车,去广州的人太多了,坐票都已经售光了,我们只能买到站票,从贵州山区开始坐汽车,坐船,然后挤上颠簸动荡的火车。

火车上人挤人,我们只能在车厢与车厢交界处站着,要时不时准备着给下站的人和推着小车的乘务员挪开点空子。到了晚上二叔从他的黑色背包里抽出一团揉皱的报纸,从里面分了两张给我,说时间还长,让我垫着睡一会儿。

到了广州,我们又转了好几趟公交车,才来到一个类似城乡交界处的地方,不城不乡。二叔好像真的有可以走小门的捷径,带着我跟大门的保安说了几句话,就成功的带我穿过厂外面拥挤的务工者,进了电子工厂的大门。

那是一个手机的零部件厂,我被分到了一个部门负责捡“五夹”。什么五夹,四夹,其实我都不懂,只是木然的听着他们区分着,我在连轴转的工作强度上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是住在工厂里的员工宿舍的,而当时领我进来的“二叔”反而就很少再碰见了。我每天早上8点准时打卡上班,晚上8点准时下班,中午一个小时吃饭的时间,一天工作11个小时,一个小时按9元的工钱算,加上全勤的奖励,连续工作一个月也能差不多能拿到3000左右。

刚开始工作的头两个月,是最难熬的。那是一个赤裸裸的底层社会,并且带着成年人的眼光。并不会因为你稚嫩的脸而给你一些特殊的优待,反而会因为你的无知而招来一些经验上的责骂。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一件事,那时我刚工作20多天,和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起被派去返工,我们要用裹着双面胶的牙签,去掉手机外壳边缘处细小的毛刺。手头的工作量巨大,我也是新手,速度就慢了下来。

部门负责人是个中年女人,她拿了一张2000块材料退料单让我们签名,我拿不准主意,就借口上个厕所躲开了。当我回来时,我看见那个部门负责人已经走了,以为风波就过去了。

结果等我们返完工回自己车间之后,我们的组长突然开始大发雷霆,是个年轻的广东人,用着带着港味的普通话,夹杂着听不懂的普通话,几乎指着鼻子骂我们,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可能是因为那张退料单,但是又不敢确定,心里慌乱急了。

组长骂完之后,才清了清嗓子让我先走,我低着头很快的跑掉了,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那个女生,我走的时候分明听见了她的抽泣声。第二天,那个女生就被调走了,调到了另外一个部门,奇怪的是,尽管工厂不算大,我们却再也没有见过面。

渐渐地,我也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在工厂里过了三个生日,从15岁初来乍到时的懵懂僵立,到18岁初成年时已经懂得趋利避害。


在工厂里的日子就像被关在大罐子里,闷得透不过气。

每一天过的像同一天,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我是在厂里度过了一段本该萌芽初成的青春。

但是有一天是不一样的,自从那天开始,其余的每一天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他进来的时候,只觉得一块黑炭站在了你的面前,这当然是比较夸张的说法,不过他真的很黑,脸上带了两块高原红,一笑起来就露出细小的白牙。

他也是从西藏来的,随着父亲一路辗转打工,语言不通的他们总是在结工资时吃很多亏,付出的劳力和得到的报酬确是成反比的。他的父亲难以接受这些不公正的行为,回了老家去兜售旅游纪念品,随着“文青”越来越多的涉足西藏,日子也过得好起来,也总是催着他回去娶个“卓玛”生娃娃。

组长把他分到我这一组,让我带着他。他听的懂我们的话,但是却不怎么会说,我有次看见他排队在我前面打卡,很快的探出头瞟了一眼,看见了他的名字叫普布,他似乎注意到我的动作,很是爽快大方给我看,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反而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我们开始熟悉起来,他身上有着属于高原上自由的气息,在他工作时眼睛仿佛是带着光的,而我眼睛里再怎么仔细看也只有梦想被燃烧殆尽的余灰,我被这样的他吸引了。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的名字,我正忙于手头上的工作没有听见,“你的……名字,叫啥?”我诧异的看向他,他生硬的说着,表情上满是认真和紧张,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姓邓,你叫我小邓吧,大家都是这样叫的”。我支吾了一会才回答道。其实厂里很少叫人的名字,大家自动用年纪将称呼划分好了。

我们开始中午一起去吃饭,放假时也会一起出去吃饭,逛街。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去一个老牌子的面馆吃面条,有个打扮精致的女生把她的包放在靠近过道的凳子上,我去取面条时,因为地上滑,不小心把面汤撒了两滴到她的包上,一边连声对不起,一边抽卫生纸帮她擦。

皮质的包上面的油倒是好擦,我正暗自庆幸的时候,那女生却不依不饶的骂了起来,“这可是10000多的包,弄脏了你赔的起吗?”我当时惊讶了,不是因为外表文静温柔的女生尖酸刻薄起来,而是因为一个包就要10000多,这个几乎等于我一年工资能剩下来的最多的钱了。

我几乎就是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加开阔一些的视野,或者是说更加自由的生活,而不是如同一只温水中的青蛙,慢慢被煮死在这沉闷的厂里。普布听到这里的动静走过来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消气了,我也任由普布牵着走了。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就确认了恋爱关系,搞笑的是,我甚至都没告诉他我的全名叫什么。

“邓桂花……”在他再三追问之下,我还是说出口了。他笑起来“我知道桂花是那种花,那种小小的,香香的,和你人一样。”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我们中间沉默半响,他突然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以后就叫你达瓦,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我没想过眼前这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说起情话来比这满城的霓虹更加撩人。我也愿意当你一辈子的月亮,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我们约定好了再在厂里待两年攒点钱,就离开广州去川藏线周边开一个小店,就过我们俩的日子。

在我20岁时,我在厂里过了5个年头。终于交了一张辞工单,告别了这个几乎包含了我所有踏入社会残酷经验的地方。

我存了大概四万块钱,拿出来了一万五寄给家里的伯伯,伯伯在前几年还时不时给我打电话,现在联系也稀少起来,即便我偶有电话打回去,他也以长途话费太贵很快挂掉,我明白他并没有希望我以后会有多孝敬他,他只是以这样的态度告诉我他能为我付出的也只是这样了。


我们在路过一家手工银饰品店时,普布拉我进去买了一枚银戒指,他自己也买了一枚同款的,男左女右,我们就这样私定终身了。

我们就这样拿上了所有积蓄坐上了火车,这次是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就在我右手边,我一边看着窗边飞驰而过的景色,一边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感到安心极了。

那时候的网上银行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出门带着手机就可以支付,我把钱取出来,用三层牛皮纸仔仔细细的包好,贴着放进包的最里层。火车上人来人往,我甚至上厕所都带着这个包。

但是还有离到站还有一个站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钱不见了,包上被整整齐齐隔了一个大口子,我看着这个如同黑洞般的口子,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我甚至呆了几秒,手试探的伸进去摸了几个来回。

普布后来回忆起那个场面,喝了一口手里的麦汤说,“当时你可把我吓坏了,面色惨白的一直哭,嘴里一直念叨着“没了,没了”把我吓得,只能紧紧抱着你,抱着你的时候,又发现,你的手特别凉,把我心疼坏了”。

后来我们在乘务员的帮助之下,找了最近的派出所立案,但是警察告诉我们,不确定是在火车上掉的还是在上火车之前掉的,侦查力度特别大,无异于大海捞针,说是会尽全力帮忙找,但是让我们也不要报太大期望。

正当我懊悔到无以复加的时候,眼前这个朴实的人却又给了我生命中一道光,因为在一起了,钱早就是一起用的,他的钱也相当于是存在我的卡里的,这一丢,丢的是我们生活的本钱。

他掏出一张卡,告诉我他藏了一些私房钱,我当时很不能理解,我并没有管制他的消费啊,为什么会想要藏私房钱。他看着我的表情知道我误会了,很着急的补充道:“这个是我给你存的买包的钱,本来准备悄悄给你买的,当时又没有找到那个店,就急匆匆赶上了火车,我的女人又不比其他人差些。”

我没奢望过那个包,那个包是不属于我生活的阶层。一个厂妹背着一个奢侈品包就变得洋气了么,就算别人不这样说我,我自己在内心也会这样说自己的。我当时听见这个数字,只是把它变成了我很久才能吃一顿的汉堡,心里想着能够买到数不清的汉堡了。

但是他这样说,让我感觉自己是可以不一样的,那么平凡普通的人生也是会有闪光的,“包这次是买不成了,我们先去投靠我表叔,只能先辛苦一两年了”他看着我真诚说道。

下了火车,我们去投靠他的表叔,他的表叔听了我们的想法,建议我们先开一个茶铺子,先把生意慢慢做起来,再改成个客栈之类的。我们一点经验也没有,他表叔就提议让我们先到他店里帮忙打杂,学着管帐。

学了大概两年,我们就在周边盘了一个小店铺,做点早餐,煮些砖茶,刚开始一年,生意不咸不淡,然后就有了气色,来往的游客越来越多,我们有时候也会兜售一些土特产,生意慢慢红火起来。

我们贷款买了一个房子,精心挑选布置。我们好像都习惯为对方着想,我知道他喜欢偏蓝色的沙发,便悄悄做主订下来了;他觉得我很中意便粉色的沙发,也悄悄订了。我们都瞒着对方,想给彼此一个惊喜,结果送家具上来送了两套沙发上来,我们都舍不得退,只好把一套放进了卧室。

但是,我们迟迟没有领结婚证。我们准备结婚,伯伯只是把户口簿寄了过来,说身体不好,就不来了。

户口本来了之后,我们就在当地登记了,当印章鲜红印上去的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感激。要是人生之前经历的种种磨难都是为了与你相遇,那么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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