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六节
他看我一脸颟顸,解释说:“你不是问我凭什么吗?什么也不凭!我凭什么赶你?就凭我是你的老板,就凭我和你身份不对等!我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你,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明白没?你问的真奇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凭什么’?真正能凭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机遇,一样是能力。机遇这东西相当于撞大运,可遇不可求。而能力有的是天生,有的是后天锻炼。比你强的人太多了,你凭什么跟人家竞争?只能凭本事。如果连点手段都没有,那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你是自家亲戚,我不会赶你走的。看来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他对肖经理说:“明天不要去找事了,我没那闲心。换一家买吧。”他转身要走,又扭脸问我:“你会喝酒吗?”
我以为我有了机遇,连声回答:“会!会!”
任总摇了摇头:“看来你不会。”
我又不明白了,酒虽难喝,那也不就是张嘴往里倒而已?
任总看我的迷茫:“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要不是自家亲戚,我真懒得搭理你。”
他不厌其烦的跟我解释道:“我这每天会迎来送往好多朋友,需要会喝酒的人陪酒。所谓会喝,是指那种能上酒场的人,知道礼貌规矩,知道什么时候该敬什么时候该退,必须有眼色。与年轻人坐地摊吃烤串喝闲酒根本不是一码事。你们喝的都是啤酒吧?”
我点点头。
任总大皱其眉:“那就是不会喝!酒场上谁跟你喝啤酒?我需要的是张弛有度说话得体的陪酒人,不要只会往肚子里灌的!会喝酒的人在陌生人面前绝不会自吹自擂说自己能喝,不然哪怕有二斤的量也会被灌趴下。所以你说你会喝,那肯定是不会。嗯...以后慢慢再说吧。”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我:“把车收拾干净,我随时要用。”陪着胡哥出去了。
肖经理一见不是真的赶我走,讪讪赔着笑脸:“你太傻了,任总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赶你走,像你这种闲人,他养得多了。以后多跟他学习吧。”轻推我一把。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走出了门。
任总说的话我需要消化几天。
到了院子里,我拿着钥匙乱按开锁键,找到一辆宝马,绕到车后面看型号,是辆760,居然是7系里最贵的型号。
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生怕划坏车漆。心里嘀咕,不知任总发给我的工资够不够上划痕险的。
比起小富的车,我更在意任总的车。假如碰坏了小富的车,他不但不会让我赔,多半还会安慰我。任总呢,我只怕我把他的车收拾得干净利索了,他却要因为车子太亮而讹我。
此时肖经理也走了出来,见我在车里左顾右盼,揣着兜边走边问:“没事吧?”
我说:“没事没事,我平时开3系和 5系比较多,看看和7系区别大不大。”
他目视前方,吹着口哨没理我,径直走过去了。
我含笑目送了他三四米,见他不会回头了,暗骂了他一句。
再看这个车,我有点傻眼,找不到地方点火。
如果我真的开过任何一辆宝马就好了,至少能有所凭借。
我看了看,四下无人。放心的研究起来。
打开副驾储物箱,我心里一喜:说明书果然在这里。
好不容易把车启动,又找不到手刹的拉杆。继续翻说明书,发现原来手刹是个按键。
松开了手刹,又不知道怎么挂挡。
我有些挫败,高档的车满大街都是,区区一个宝马居然令我如此狼狈。再一想,能让宝马车主狼狈的人多如牛毛,我却连给宝马车主当司机的资格也够不上,由此可见我有多么微不足道。
任总应该不是金字塔的顶端的人,我呢,怕是离金字塔底部一百里开外的一粒尘。
自己天天看不起这人看不起那人,跳出来看,我其实是自己眼中最看不起那类好高骛远的人。
我一低头,不由自主开始冒汗——离合器在哪呢?没有离合器,我是不是该一脚踩油门,一脚踩刹车?
我一个为了不给老年人让座每次都钻到公共汽车最后面的人,今早白白在公车上站了一路观摩司机开车了。
我会开车不假,不过严谨的说,比“会”更准确的措辞应该是“会过”。得而复失与不得同,我把开车这项技能还给教练的速度比直接花钱买驾照还快。
我定定神,心想自己是个笨蛋,自动档车哪来的离合器。既然没有离合器,那必然没有左脚的事。要么走,要么停,油门刹车肯定不能同时踩,断然没有左脚帮助右脚踩刹车这种越俎代庖的道理。
我有点得意自己想通了一个机械道理,可又不禁沮丧,这种浅显的道理还要想半天,开车这么简单的事还做不好,那么平时只能看到现象却自以为能看清本质,实则狗屁都看不清的事情又有多少。
不过我的忧虑戛然而止,现在是擦车之时,而非自怨自艾的之日,我别他娘的让胡思乱想蹉跎了人生。
小人物思考什么大道理?我人微言轻,就算冥思苦想的成果超越了哲学家,照样被人当神经病。
还是赶快干活儿要紧。
雾霾天气让这车看起来像刚从内蒙拉过煤,我担心一开上路,警察罚我故意遮挡号牌。
这么脏的车徒手肯定擦不干净,可车上又翻不到洗车卡之类的东西。关于洗车这么小的事情没法去问任总,以免自己显得太蠢。而肖经理又非易与之人,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
这车在我的操控下像头倔驴,完全不服从我的驾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将它一步一停的开到门口,老王在传达室里瞥了我一眼,打开电动门。
我想问问他在哪里洗车,刚一探头,他跟个木偶似的把脑袋转到后面。
不知道这老东西什么毛病,我暗自咒骂:你脖子这么好使,上辈子肯定是乌龟,你的老鸨老婆天天陪老公,女儿个个儿做不成头牌!
好在公园里面有个洗车房。
洗车小工见我近前,侧头对同伴说:“730来了。”
他们一阵窃笑。
洗车房除了我的车以外没别的车,我不确定他在说谁。
我问:“洗车多少钱?”
小工反问我:“您自己掏钱?”
我被问得一头雾水:难道你替我出?又问他:“我这车你们认识吗?是不是在这有洗车卡?”
小工嘟囔一句:“洗车卡...”再问我:“你自己掏?”
我听他话里有话,皱眉说:“磨蹭什么?你直说。”
他见我不乐意了,赶紧笑着说:“您别不高兴,听我跟您解释。”
是有这么种人,好好跟他说话他蹬鼻子上脸,不跟他好好说话,他反过来赔笑脸。
他说:“您是附近那个会所里的人,没错吧?”
“你就说怎么了。”
“我不知道您跟老板什么关系,明说吧,您老板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我们以为会所里车挺多,肯定能给我们带来不少生意,没想到每次司机来洗车,全是自己掏钱,老板不管付钱。那人家哪儿干呐,为了这事好几个司机都不干了。老板还埋怨人家不给他洗车呢。”
我念叨句:“不至于吧。”
小工笑了:“不至于?您这个车明明是个730,老板为了装样子,愣是把型号标识扣下来换个760。”
我觉得虚伪是人的天性,似乎没什么不能理解,辩解道:“区别又不大,他喜欢这么干,谁也管不着。”
小工撇着嘴笑:“区别不大?价钱差多了!配置和外观也不一样。一般人不注意这些,您接触的全是有钱人,谁能看不出来?看出来了不说出来,不是有点...丢人么。”
他“丢人”二字说得犹豫而声轻,我听着格外刺耳,跟他说:“快擦吧,我还有事。”暗自揣测任总的为人。
擦完车付过钱,小工打趣说:“估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您了。”
他反而提醒了我,看来我得亲手擦车了。
回到会所,肖经理正找宝马车陪任总出门。
我把钥匙给了他。
我不甘心还没挣钱就要倒贴,拐弯抹角的说:“肖经理,洗车房现在办卡打折呢,咱们要不要办一张。”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打不打折。
这句话说得小有学问,既避免了直接索钱的尴尬,又试探了他们的态度。
然而我明显是幼儿园的学问,肖经理却是小学,直截了当跟我说:“兄弟,你这么年轻,有体力干活的。”
看样子钱是不会出了,我还不能说自己没体力。
任总从里面走了出来,顺口说了句:“车挺干净。”
我正愁没有话把儿,不等肖经理开口,把话接过:“洗车房办卡现在有优惠,咱们要不要办一张?”
任总想都没想,甩给我句:“他们哪天不办卡。”和肖经理开车扬长而去。
我仔细思考他什么意思,想了好半天,突然明白任总又比肖经理高了一个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