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小雨

00 

我想,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俩都难辞其咎。

一望无际的大山中,盘桓着弯弯曲曲的公路,一辆淡黄色的班车慢悠悠地开过。这里的路甚至没有铺上水泥,下过小雨,尽是泥泞,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坑,班车开过,还会轻轻一侧,溅起不少水花,久而久之,路边的花草都染上一层厚厚的泥土!车上,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年轻的小伙,名叫张易,这是他时隔十年再次坐上这两班车,回到自己的老家——更丽。

很奇怪,张易并没有晕车,要知道在城里,张易是上不得车的,出行要么步行、要么就是自行车地铁,汽车上去就没本事自己下来,因为严重晕车。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哪怕在外混得不错也没有回家的一大原因。

不过,这次回来倒没有什么衣锦还乡的意思,一来在城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弄得张易头大,待在那座叫做庐绸的城市,总让张易感到烦心,甚至到了根本静不下心工作的程度,张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辞去干了七八年的工作,啥都没带就回老家,回更丽,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

夕阳微斜,辗转了一整天的张易还是颤颤巍巍地下了车——看来也只是相对没那么晕车。看着扬尘而去淡黄班车,还有周围的重重大山,一时间,张易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这些重重叠得,此起彼伏的大山能够遮蔽所有的不开心和烦恼。

这种安全感驱散了张易心头不少阴霾。

乡下没有所谓直达,尤其是对于张易来说,下车之后依旧还要走大半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家,暮色中,张易拖着疲惫的身子,蹒跚在山路上,远远看去,还有些诗意。

张易的父母都是农民,张易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小时候因为意外走了,于是张易家里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根独苗,张易的父母也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易身上,希望张易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张易也算是不负众望,一路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随后上了大学,找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工作七八年,也赚了不少钱,只不过张易一直没有回来,原本想的是把父母接到城里一起生活,不过被他们拒绝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叫做更丽的小村庄使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如今年近六旬,也不太想挪窝,再加上舍不得家里那一亩三分地还有圈里的几个牲口,所以张易的父母一直居住在老家。此次回来的张易一方面是想休息休息,另一方面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陪陪自己的父母,毕竟都那么多年没见了。

回到家的张易看着十来年没见的父母,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父母都老了很多,可转念一想,上次见面还是十多年前,也该老了,心里也不好过。吃饭时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谈笑中张易竟没忍住哭了出来,也不知道张易哭的是什么。张易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张易,只是一个劲儿劝着张易好好吃饭。

吃过饭,张易还想着帮母亲收拾桌子,只是母亲一把推开张易,说坐车那么累,赶紧去休息吧。

张易也没有和母亲拗着,径自回了自己的床,躺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深夜,两个女子架着酩酊大醉的陆芸从酒吧出来,陆芸被架着失去意识,嘴里不听念叨着“别拦着我,让我继续喝、我还没喝够呢!”

旁边的是陆芸的闺蜜,面对喝醉了张牙舞爪的陆芸也是格外无奈,可是又不能扔开不管,心里有些怨气,又不知道往哪儿撒,只好说道:“张易就是个混蛋!”哪曾想陆芸一下子来了劲儿,醉醺醺地指着说话的闺蜜:“你——不许说张易坏话!”

“张易真是不识好歹,芸芸那么爱他,他还把芸芸抛弃,真是禽兽不如!”另一个女子也附和道。陆芸听闻这些,一个激灵挣脱两人,歪歪扭扭地站到两人跟前,摇摇晃晃地指着两人:“你们——不许说张易坏话——”还没说完就摊在地上,闺蜜赶忙过去搀扶。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打了一辆车送陆芸回去。

翌日,陆芸看着那熟悉的天花板,再看看身旁空荡荡的床,忽然间,脑子传来撕裂一般的痛苦,就这么疼了一阵,她才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准备洗漱,然后去上班,可打扮到一半,才想起来是周末。好像身边那个提醒自己今天是周几的人走了以后,一周七天就没什么区别了——分手两个月以来,陆芸的周末都在加班,还没有休息过!

陆芸拿过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社交账号,幻想着忽然冒出一个小红点,然后就能如往常一般热络地聊天,开玩笑,分享日常,可聊天记录却永远地停在了两个月以前,停在了两人分手的那天。这样的期盼也落空了两个月。陆芸坐着难过了一会儿,决定打起精神,于是继续化着刚才没化完的妆——不管怎么说,不上班也换个地方走走,散散心吧。

01 

好像,我就是个失败者,需要被同情,需要被关怀。可我并不这么觉得!

张易第二天醒来得很早,不是因为昨天不是足够累,而是有些受不了房前屋后的鸟叫。时值盛夏,正是清晨这是鸟儿们活跃的时候,很多年没听过鸟鸣的张易,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喧闹,所以下了床,起床也没有打扮——要是放在城里,可不就得洗面奶、素颜霜······一系列伺候,这些原本起床的习惯,好像回到这个地方就全忘光了一般——记忆里在这个地方就没有好好地打扮过——当然也有条件的原因。

朝阳一点点地从远处的地板上爬到张易身上,张易的父母也早早地起床——差不多是张易刚起床就起床了。晒了半晌的太阳,张易似乎才褪去困意。一早上无事,张易也没去串门,或者说几乎是瘫坐了一早上,直到中午吃饭。

到了中午,一家三口坐着吃饭,张老三——张爸,想要和儿子说些什么,可不知道从何下嘴,只能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饭,倒是张易母亲问了两句。

“小易啊,这次回来多久啊?”

“还不清楚,应该会多住一段时间。”

“这感情好,那么多年没回来,多住几天也是不错的。”张妈听闻这话,开心不少。

“爸,要不咱把咱这房子拾掇拾掇重新盖一下,你觉得咋样?”张易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这几间盖起来二三十年的小木房。

“好哇,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小易你也早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是该把房子弄一弄娶个媳妇了。你忽然和我们说这个 是已经有人选了吗?怎么不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张爸有些激动。

“我才分手。”张易淡淡说道。张老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支吾半天也只说什么没事,回头再找一个。

随后,张爸张妈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聊天,几次开口都只有几个字,张易哑然,说道:“爸、妈,我没事,你们不用安慰我。”

“嗯嗯,好好吃饭。”

饭后张易问父亲田里有没有什么活,张老三说现在每种多少地没什么活。张易虽然很多年没有下过地,可大抵知道这几天正是农忙,便说道:“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回来闲着吧,这有活不干,拖着就拖不好了。”

张老三见张易这般,便也没再坚持,说道:“那行,等会儿咱爷俩下地拔草,今年雨水好,庄稼好,野草也好。”

父子俩出门的时候太阳高照,倒是张妈劝两人晚点再去或者明早凉快的时候去,不过在爷俩的坚持下没起到什么作用。

张易毕竟多年没下地干活,刚到地里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没几分钟汗水已经打湿了全部的衣服,手上,胳膊上,脖子里都被地里的各种花花草草弄得通红,还起了不少包,不过张易也没有因为这些就停手,反而是安安静静地忍受着这些,不紧不慢地拔草。

父子俩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匍匐在玉米地里,在高壮玉米林中慢慢蠕动,过了半晌,张老三忍不住开口说道:

“小易啊,这感情的事不能强求的,你要是难过了,也别憋着,别勉强自己,在家里,啥事都有爸妈顶着。”张爸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张易笑笑没有接话:“知道了,爸。”

父子俩又陷入沉默。

就这样爷俩一直干到夕阳西下,乘着晚风,并排坐在地埂上,张爸说道:“要是伤心,就在家多待几天,爸妈现在帮不上你啥,这点还是没问题的。”

随后的小半个月,张易的情绪一直不高,不过也没有闲着,该干活干活,该下地下地。张易也没有过多解释和我前女友的过往,不怎么说话,只是干活。张爸张妈虽然表面上没说,心里却有些着急。倒不是见不惯儿子意志消沉,而是怕儿子走不出来,也算是换着法子哄儿子开心,可张易的情绪永远如出一撤,说的好听一点叫古井无波,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这期间,父母为了能够让张易打起精神来,也找了不少亲朋好友,轮番上阵给张易做思想工作,还联系了张易小时候的玩伴,张易碍于父母面子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和这些亲戚朋友慢慢耗着,一晃张易已经回来一个月了,可张易依旧是那副样子。不过虽说张易情绪不高,但做事却干净利索,先是帮着父亲把田里的活料理好,又开始着手盖房子的事,一个月下来,准备工作差不多完成。只是有些难办的是家里没有直达的公路,建材只能还要去背回家。

02

仿佛,我就是个恶人,先是玩弄感情,差不多了就甩手扔掉。可我也付出了足够的真心啊!

陆芸那晚买醉失败以后就不再买醉了,一头扎进工作里,倒也不是没日没夜,只是比以往更加的专心——与其说是专心,倒不如说是转移注意力,为了不去想那些事情,只好专心投入工作,省得胡思乱想,让自己难过。

只是打张易辞职以来,陆芸在公司的处境并不是很好。

闲话很多,流言也很多。

陆芸并没有在同时面前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样子,相反在他们看来,陆芸足够洒脱,像是曾经那场惊艳所有人的爱情长跑在陆芸眼里不过是过往云烟,一点也不值得在乎。隐隐间,同事们似乎达成一个共识:陆芸恐怕有了新欢,所以才抛弃了那个勤勤恳恳的张易。

陆芸的周围的同事几乎都不曾主动问候陆芸,好像在他们眼中,陆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把那段感情全扔给了张易,张易也很难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才辞职离开。倘若张易辞职以后,还和以前的同事有往来的话,兴许这样的看法还会少一点,可辞职后的张易仿佛彻底失联,从前的同事竟没有一个人能联系上他。

人间蒸发!

陆芸对这些流言蜚语没有做任何的辩解,她也明白,自己越是辩解,就越会深陷其中,到最后说不一定自己也会这么认为。虽然最后没和张易走到一起,但是在她眼里,那接近十年的光阴是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她并不想让这些闲话沾染他们的回忆,所以陆芸对这些污蔑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的工作,也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陆芸的业绩相当突出,隐隐间有了升职的迹象。

很不巧,加剧了公司内部的风言风语。

陆芸的日子过得像是机器人一样,差不多的时间起床,梳妆打扮、上班,下班、休息睡觉,循环往复。偶有闺蜜来看望她,她也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招待她们,在闺蜜的眼里,好像那一夜买醉之后的陆芸已经把那个叫做张易的男子彻底遗忘,开始了新的生活。

陆芸这一个月以来唯一的休闲娱乐就是下班后在家给自己泡上一壶清茶,坐在窗边,看看夜景,也看看手里的书,这些书有很多一部分都是这些年来张易和陆芸慢慢积攒起来的——因为陆芸很喜欢看书,只是参加工作后工作繁忙看书的时间就少了。所以就积攒了不少落满灰,但又从未打开过得书。

陆芸自己也觉得意外,以前和张易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什么时间看书呢?倒是现在一个人了,工作也比以前用心了,闲暇竟然比以前都多,也不知道此前的闲暇都干了些什么。

人心晦暗,出了这个小屋,对陆芸就不是那么友好;好在家里有茶,有书,偶尔还会三两好友小聚一番。

03

我只是不想那么乐观了,就想难过一次。

张易的房子盖的不紧不慢,如同着张易的情绪一般,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入了冬,房子已经是三层平房了,不过还只是毛坯房,没有装修,临近年关,张易和父母一起把第一层拾掇出来,虽然还掺杂着一股水泥味儿,不过并不妨碍居住,新年了,还是得住新房子。

除夕那天,张易一家三口早早起床,打扫卫生,整理屋子、准备年夜饭,那是张易这辈子第一次真生意义上的杀生:杀了一条鱼,还有一只鸡。很多年后,张易都还会回想起这次的经历:杀鸡没见血,因为杀鸡的时候太紧张,鸡脖子捏的太紧,鸡血都没怎么流出来,在鸡身体里就凝固了;而这也间接促成了,拔毛时候,鸡忽然间扑棱起来,吓得张易人仰马翻。

年夜饭的时候,张易笑了,算是回家着半年来头一次比较开心的笑。这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年关,过了今晚就是新的一年了,而自己也失联了半年,拿起手机准备给往日的朋友发点新年祝福。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给谁发,列表的好友从第一个翻到最后一个,也没找那种确实需要这声祝福的。

一念及此,张易便也不在纠结,放下手机,继续喝父母的年夜饭。

年后,开始了房子的装修,日子过得慢慢的,没什么波澜,无非就是累点——因为要去搬装修的材料。差不多两个月后,房子就彻底完成了:三层的小平房,外面铁路瓷砖,房间里也贴了地砖,墙壁刷的白白的。张易也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到城里。不过在父母的挽留下,张易决定在老家继续休息一段时间:其实张易的父母可以感受到张易的情绪一直没有变好,他们也放不下心,所以一再挽留,张易也就借势留下了。

不过因为房子盖好了,张易的手里多了不少时间,每天去田里忙活忙活,晚上也没什么事,所以再次将目光转移到了手机,那个快被自己遗忘的通讯工具,似乎这时候才需要它,不过不是用来联系谁,只是找些消遣。百无聊赖之下,张易下了一个社交软件,注册了一个ID:大雨哗哗啦啦。很巧很巧,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ID:小雨淅淅沥沥。

“咱俩这ID还真是天作之合!”这是小雨淅淅沥沥发过来的第一句话。

“我觉得倒不是,两个极端,怎么能叫做天作之合呢?”

“你这么会聊天,一定没有女朋友吧。”

······

陆芸毫无悬念的升职了,令人惊奇的是,伴随着陆芸的升职,那些风言风语逐渐消失殆尽,相反,还有不少男性围在陆芸身边转悠,想要得到陆芸的青睐,不过陆芸一直都没有回应,或者说压根没搭理过这些事情,每天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上上班,下班回家看看书,偶有心得,还会写点文章向外投稿。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陆芸投出去的文章不少,不过中稿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但是每一次中稿,陆芸都会格外开心,那种由衷的雀跃是陆芸很多年都不曾感受过的。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点淡淡的伤感,因为这种雀跃无人分享,同事肯定不行,闺蜜?好像也不能够理解,当初那个稍微能理解的人也不在了,一时间无法分享快乐的失望冲淡了不少中稿的喜悦。

所以后来,陆芸也去注册了自己的社交账号,ID就叫做:小雨淅淅沥沥。然后在这里遇到了那个她觉得门当户对的ID:大雨哗哗啦啦。

04

总有些人,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自从认识了大雨哗哗啦啦,陆芸的情绪像是得到了一个宣泄口,一得空陆芸就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对着大雨哗哗啦啦发牢骚,有时候说的是今天天气不好,连带着心情不好;有时说的是今天得加班,晚饭看来得点外卖了;有时又是自己关注的写手今天没更新,空等好久;有时是出门上班不小心崴了脚,不过还好不严重,还能走路······

好像万事万物都可以朝着这个大雨哗哗啦啦的账号里面倾倒,而大雨哗哗啦啦的那边,回应总是显得单薄而毫无生趣:几乎都是三五个字的回答,有时候甚至只有一两个表情包,那个经典的笑哭,狗头,每天都是,虽迟但到。

张易呢?白天干活,不想翻手机,晚上无聊就会和小雨淅淅沥沥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

“今天真的好热,出了好多汗!”

“真羡慕,我这边淫雨霏霏,都下了好几天了。”

“最幸福的晚饭都是妈妈做的,马上奔四了,还是觉得老妈的饭最好吃。”

“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还要妈妈给你做饭呢?”

“哎,我妈又给我安排相亲了,真的烦。”

“哼哼,知道待在父母身边不好了吧!”

······

“今天来找我表白那男的是真的油腻,恶心死我了!”

“让他去多晒晒太阳,晒干就不那么油了!”

“最近重读《论语》,收获还挺大的。”

“那不然能被称为经典?”

“天气巨好,出门跑跑步,出一身汗感觉真棒!”

“那天气不好咋办呢?”

······

就这样,日子慢慢地就过去了,一转眼又到了夏天,到了张易回家的那天。这些日子在小雨淅淅沥沥的“调教”之下,张易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去了,毕竟就这样在家蹲着,也没什么收入,这样可养不了自己的父母。不过这一打算因为母亲生病被搁置了,由于经年累月的劳作,母亲早就落下不少病根,忽然间的爆发让母亲下不了床,吃不下饭,张易手忙脚乱地把母亲送到医院,最后由于就诊不及时,母亲就这样离张易而去。

“我再也吃不到我妈做的饭了!”母亲离开的那天晚上,张易这样告诉小雨淅淅沥沥。

“没事,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小雨淅淅沥沥如是答道。

因为母亲的去世,张易决定在家多待一段时间,也在思考之后怎么安顿父亲,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张易也不放心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家,可待在老家可能养不活自己,也养不活父亲,张易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好在这些年张易也算是省吃俭用,加上工作待遇不错,还是有不少积蓄,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

陆芸收到大雨哗哗啦啦的那句话的时候,正在做当天的读书笔记,看见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原本清晰的头脑一下子乱成一锅粥,忽然间一种钻心的痛苦从胸口传来,一瞬间,陆芸失去了所有力气,摊在书桌前,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发出那句“没事,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的。

那晚,陆芸浑浑噩噩地上了床,第二天打开聊天记录看到自己昨晚发出去的那句话觉得有些不妥,赶忙道歉。

“对不起,说了那么轻佻的话。”

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芸都没有收到回复,兴许是对面的大雨哗哗啦啦心情沉痛,没有心思回复小雨淅淅沥沥;兴许是小雨淅淅沥沥的答复过于轻佻,大雨哗哗啦啦不想再回复她。

在这段日子里,陆芸的生活有些乱套,好像失去的母亲的不是大雨哗哗啦啦,而是自己,因为这种状态,陆芸的生活、工作都乱糟糟的,也正是这个时候,陆芸认识了何岸。

何岸和陆芸并不是同事,但在工作上有交集,两人都是公司高管,因为两家公司的合作相遇,而这时候的陆芸状态并不好,连带着拖累了两家公司项目的合作,何岸作为另一个负责人站了出来,顶住了压力,完成项目,陆芸因此对何岸心生好感,心怀感激。何岸也刚好看上了陆芸。

接下来的日子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平平无奇:两人开始了恋爱。

没多久,何岸就向陆芸求婚了,陆芸没有同何岸想的那样,一口答应。陆芸犹豫了,说自己需要点时间考虑考虑。

那天回到家里,陆芸再次打开了那个被自己遗忘的软件,看到了时隔三月的回复。

“没什么轻佻的,相反,我应该谢谢你!”

陆芸微微一笑,转念想起何岸求婚的事情,沉思良久,给大雨哗哗啦啦发了消息。

“有的人,好像怎么都忘不掉。”

05

我们总会背负着爱我们的和我们爱的不断前行。

收到小雨淅淅沥沥消息的时候,张易已经下定决定在老家定居,打定主意不回城里了,就在乡下找点事情做做,陪陪父亲。恰巧乡里决定修路,同时把那些土路打成水泥路,张易买了辆二手的卡车,干起了卡车司机的工作。

看到小雨淅淅沥沥的消息,张易也愣了一下,不觉间想起那个人,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但只要想起来,心里还是会感觉到悸动,或许只要是真心爱过,不论如何,这辈子就真的无法释怀。张易最后只回了两个字“是啊”,简短,却又意味深长。小雨淅淅沥沥回复得很快。

“曾经我以为我们可以地老天荒,可最后还是散了。”

“是呀,曾经我也这么认为的。”

“你说,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又没有什么外界的阻拦,可到最后还是无法走到一起呢?”

“谁知道呢?人就是这么复杂吧,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过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上去你很有故事啊,不说说吗?”

“哪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罢了。”

“其实,在感情里,倘若真的大开大合,兴许就没那么喜欢了,有谁的喜欢,不是小心翼翼的呢?”

“停停停,不想聊这个话题,说了伤心。你又遇到他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向我求婚了,我犹豫了。”

“是他不好吗?”

“倒也不是,就放不下吧,心里装着其他人,却假惺惺地和别人结婚过一辈子,这事儿也太虚伪了。”

······

陆芸没有等到张易的答复,因为张易再次卷入失去父亲的事故中,其实很简单,就只是去田里的时候失足从田埂上摔了下去,张易的父亲身体本来就不算硬朗,这么一摔,竟没能撑住,也就这么离开了张易,张易就在这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失去了所有的挚爱:失去了最爱的女子,先是自己的母亲,随后又是父亲。

张易沮丧地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一个人在刚建好的房子里坐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张易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张易都是浑浑噩噩的生活,也多亏有邻里的照顾和接济,张易才勉强撑过了年关,到了新的一年,张易也差不多才缓过来。

孑然一身的张易,走出了那栋崭新的房子,就着低价卖给了邻居,然后就离开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小山村,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

陆芸没有等到大雨哗哗啦啦的回复,只是一天天苦苦思索怎么和何岸相处,思索着要不要答应何岸的求婚,最终算是在何岸的软磨硬泡之下答应了,他们在年关见了父母,双方也都挺满意的,打算在年后结婚。陆芸也在除夕那晚,告诉了何岸自己和张易的过往,向张易袒露了心扉。让陆芸意外的是何岸并没有因此介怀,反而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陆芸。

“没有人能够抛弃曾经的挚爱,毫无负担的生活下去。我们爱过的,最终都成全了我们。”

何岸也和陆芸说起了自己曾经的故事,何岸曾经也是伤心人,也曾爱的刻骨铭心,可似乎就是这种过于执着的爱,不被老天看好,所以最后都没有在一起,何岸是,陆芸是,张易也是。

06

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易又回到了那座让自己难忘的城市:庐绸。不过这一次张易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只是故地重游,最后做一次缅怀,打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好像父母的离去,让张易彻底变了一个样:父母在的时候张易一味的颓废也总有人关心,有人迁就,可父母走了,那种一味的颓废只会让人看不起。

张易这时候忽然想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开一看,出去几个月前的聊天记录外,多了一行:

“我结婚了!”

张易微微一笑,想到此前和小雨淅淅沥沥探讨故人,忽然间感慨万千,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自己却始终被困在原地,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的因素在里面。张易穿行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来到他们常去的餐厅,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餐厅的玻璃外,安静眺望门内,脑海里是以往两人一同吃饭的场景;

他也来到他们一起工作的大楼下,站在马路上,抬头看着那座巍峨的大楼,还是和以前一样,多少有些怯懦,尽管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幻想着曾经谈天说地携手进进出出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的微微往上翘,哪怕故人已经远去,那些场景却依旧历历在目;他还去了陆芸的小区,那套房子是陆芸父母帮忙买下的,不过月租却是两个人一起付的,就在分手前两个月,正式还完贷款。

随后,张易去常去的便利店买了瓶啤酒,慢慢走,慢慢喝。第二天,那个叫张易的人就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

上飞机前,张易给小雨淅淅沥沥发了消息:

“我好像彻底一身轻松,再也不需要负担什么了!”

“那你的照顾好自己!”

······

陆芸的婚礼是在阳春三月,她原本想给张易发请帖,可是转念一想,和张易已经彻底失联了,周围的同事也联系不上张易,只好把请帖发给了那个旧的账号,石沉大海。新婚那天,她穿着白色的婚纱,拉着何岸的手走过红彤彤的地毯,在那红红的地毯上,那些过往一瞬之间沿着陆芸的神经走了一个遍,等到何岸给她戴戒指的时候,她居然已经泪眼朦胧,台下的嘉宾们纷纷鼓掌,为自己见证这浪漫的时刻而激动。何岸明白陆芸的泪水是什么意思,戴上戒指,紧紧地搂着陆芸,台下的掌声也随之更加响亮。

陆芸勉强一笑:“好了,没事了。”

何岸也答道:“嗯,没事了!”

结婚之后的陆芸生活节奏逐渐回到之前的状态,上班,读书,再然后就是和何岸的你侬我侬。时间相处得久了,陆芸才发现何岸或许才是那个更适合自己的人,她忽然想起大雨哗哗啦啦的那句话:喜欢是一回事,可在一起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前者是张易,后者是何岸。她也忽然记起大雨哗哗啦啦,打开了两人的聊天记录,距离上一次,又是三个月,多了两行:
“好像,我也恋爱了。”

“不过,我好像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陆芸回复道:

“那你,一定要对女孩子好一点。”

07

我想,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总会有人在前方等着我们。

张易去到了新的城市,虽然此前已经在家当了两年的无业游民,但此前的业绩和能力都还在,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工作,加上没什么磕绊自己的人和事,就像此前的陆芸那般,很快就得到赏识,升了职加了薪。也正是在这其间,张易遇到了自己现在的恋人:胡琴。

张易和胡琴的相识很简单,或者说非常的草率,只是两人在咖啡店喝咖啡的时候,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然后鬼使神差地,张易搬到了胡琴的对面,胡琴却也没有表现出厌恶,相反,两人相谈甚欢。也就因此结识,历经小半年,走到一起。

胡琴和陆芸一样,出身其实不算差,或者说是稍微有些优渥,不过这并没有成为两人在一起的阻碍,后来胡琴告诉张易,她对张易的好感有一部分就源自于此。张易当时开了个玩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胡琴微微一笑,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多说。

此时的张易,刚刚在这座新的城市站稳脚跟,虽说和胡琴的交往一气呵成,没什么阻碍,但确实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所以才会那样给小雨淅淅沥沥发消息。而胡琴也没有催促张易,反而是慢慢和张易经营着生活,她说,她需要时间去了解张易,张易也需要时间了解她,所以没什么好着急的。

两人结婚的条件是成熟的,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不过还是就这么拖了大半年,是一个年关,张易向胡琴求婚,胡琴拒绝了张易,拿过张易特地买的花,然后看着张易:

“我们结婚吧!”就这样,求婚的双方就这样颠倒过来。

后来,张易问过胡琴很多次,为什么一定要是她主动提出结婚,胡琴的回答一直没变:你这种一身轻松毫无牵挂的人,嫁过去没有安全感,你得嫁到我家来,我才有安全感。

胡琴求婚成功后,张易想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我马上就结婚了!”

······

陆芸和何岸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两人也会偶有口角,相处久了,也还是会发现两人都有过去未曾发现得暗刺,总是不自觉地扎到对方。好在两人对此比较包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家里就会爆发一场辩论,这也是两人相处的规矩:赢了的那个人就要改自己的习惯——因为已经占了嘴上的便宜了。

陆芸看到大雨哗哗啦啦的消息已经是一年后了,这还得感谢那天下了一场大雨,那场大雨下的很大,咚咚咚地打在窗子上,而坐在窗边看书的陆芸被这雨脚提醒,想到了大雨哗哗啦啦,这才看到对方的消息。陆芸没有回复,只是拿着手机录了窗外哗哗啦啦的雨声发了过去:

“你听,大雨哗哗啦啦!”

发完正准备关闭手机,那头忽然发了条消息过来:

“你听,小雨淅淅沥沥!”

两人在不同地方,不同的天气,同时哑然失笑!不约而同地发了句:

“幼稚!”

08 

下次,要是我再喜欢上你,你可千万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张易认识了何岸,因为工作。

两人没有相见恨晚,张易对何岸没什么感觉,何岸则是对张易格外上心,因为此前他就已经认识张易——通过陆芸,不过一直都没有机会见面,这次见到,何岸特意要了张易的联系方式。

回到家的何岸,问陆芸可还记得张易,陆芸正在厨房忙活,停下手中的活,顿了一下:“你说张易啊,当然记得呀!怎么了吗?忽然问起这茬。”说完,又继续做饭。

“那你想见见他吗?”

陆芸又听了下来,转身看着何岸,轻轻一笑:“好啊,要不你请他到家里做客吧!”

“好!”

就这样,张易在何岸的盛情邀请之下,跨越了两座城市前来赴宴。只是出乎张易意料的是,女主人竟是陆芸,张易见到陆芸的那一刻有些不知所措,所幸还有胡琴在身边,胡琴拉着张易的手,慢慢坐到沙发上,胡琴正要兴师问罪,何岸却过来表示歉意。

胡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尴尬地坐着等开饭。

饭桌上,四个人相对无言,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何岸本想开口说几句缓解一下氛围,没想到陆芸却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张易僵硬地回答。

“你怎么那么僵硬?”陆芸故意调侃张易。张易轻轻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说呢?”

这下氛围才稍微好一点,然后相互有一句每一句地问着对方这些年来的生活,当然没有绕开过去和现在的感情经历,虽然两人都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可好歹也还是走出来了,所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出乎胡琴和何岸意料的是,两人聊着聊着竟然逐渐热络,说着过往的一些糗事,相互调侃,倘若是个局外人,说不一定就意味夫妻是这俩了。

胡琴和何岸吃完饭后,很自觉地离开了饭桌,把时间留给了阔别重逢的两人。两个人从开怀大笑聊到热泪盈眶,以及到最后的依依惜别。可当何岸说啥时候再来做客的时候,张易和陆芸却同时表示算了吧。

以后的以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了。

后记:

那晚的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料到了大雨哗哗啦啦和小雨淅淅沥沥,也正是那一刻,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相互的生活状况,一直都被对方知晓。

张易说:“没想到是这样尝到了你的手艺!”

陆芸说:“该有一场大雨!”

第二天,确实下了一场大雨,不久后转了小雨,最后,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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