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山新雨,雾蒙蒙的一片,天地不分,一色青山。路上没有行人,倒是不远处飘来牛铃声,听这声音,是李家庄的老黄牛。
老黄牛,李家庄的功臣,开荒翻地。一个庄,就全靠它了。说是一个庄,其实就是一个村。
只是,最近老黄牛有些烦躁不安,庄上原兽医站站长说,老黄牛思春了。
原来,老黄牛年龄大了,究竟多大,谁也搞不清楚。而老黄牛又没有经过“处理”,正常牛都有个七情六欲,不对,都有一个小小的欲望,思春了。
听有经验的老人说,老黄牛喜欢性感的母牛,每次见到性感的母牛,老黄牛就走不动道。
所以现在的它不吃不喝,不走不动,谁也拿它没办法。
李家庄在早些年间极其热闹,是方圆几里数一数二的大庄。只是近些年,大多搬迁出去。年轻人呢,大多出去打工,没留下几个,留下的大多是些老弱病残,一片死气沉沉。如今,谁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首先得有人来负责这个问题,该谁负责呢?
都忘了老黄牛是谁家的老黄牛了,家家户户轮流喂养,家家户户需要时候就拉过去用。这可是李家庄的宝贝。当年,全庄的人拼了命才把它爷爷给留下。
老黄牛的爷爷,也是老黄牛,比老黄牛要瘦点。老黄牛的爷爷命不好,生在旧社会,人都吃不饱,自然轮不到它来。不过,后来,它爷爷倒是让人吃饱了。
不过那时候老黄牛的爷爷倒是能够满足,毕竟老黄牛有三个奶奶,它都没有见过。它爷爷最后好像是累死的,当然不是因为它奶奶太多,而是因为一个李家庄的地全是它头牛在耕。三头老母牛只是在生小牛,然后被庄里人卖出去,那时候可是很致富的呢。李家庄也因此而富裕了起来。
到老黄牛爸爸时候,明显家道中落。老黄牛只有一个妈妈。生的小牛呢,卖不出去了。所以也不敢生了,毕竟一头牛完全能够耕完庄里的地了。
老黄牛的有过一个姐姐,已经被卖到宋家坪了。宋家坪里人也没什么了。
庄口有棵老树,十几年没发芽了,但树也没有死。他们把老黄牛就栓在树上。
2
“老东西,我他妈都没有女人,你倒是有脾气。”
骂骂咧咧的这个人是庄上的老光棍,在家排行老三,四十好几没有结婚。长得不帅,但也不丑,没有残疾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女的喜欢他。
庄里人笑话他,给他起了个外号,老酸条。酸条是一种树的名字,常年不长树叶,光条条的,分泌的树脂是酸的,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字。酸条树,没什么用,做柴烧都不行。
老酸条也不是个好货色。
“你这坏痞子,活该你没女人,勾引别人李寡妇,给死人戴绿帽子。”给牛送草的孩子骑在牛背上大胆的说着。孩子叫水生,水井旁出生的。
“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下来。”
“就不下来,”水生冲老酸条做了个鬼脸,索性唱起了顺口溜,“老酸条,老酸条,走路两边摇,还把寡妇找。丑脸像把瓢,花见花不开,狗见狗不咬。”
孩子嘴里的寡妇住在庄东头,姓李,名字不详,虽是三十好几的人,但生的好看,庄上从未出现的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性感。也难怪经常被老酸条骚扰。李寡妇的男人也姓李,一个庄内通婚是很正常的,老一辈说,这样下去,庄里人血统才会纯正。
“小兔崽子,老子懒得和你扯,今天我是奉老支书的命来看看老黄牛。我得给它治治病。”老酸条假装一个专家,来回踱步观察着老黄牛。
“哎哟,老酸条,你还会这个啊!?”
“切,老子原来可是村里唯一一个上过高中的高材生。”老酸条手背着,俨然一名学者风范。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决定了,给它饿着,吃不饱它就不会想这种事情了。”
“哈哈哈,老酸条,你是在说牛,还是说你自己吧!”水生笑的整个牛都在跟着抖动。
“格老子的,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有种你下来!”
老黄牛,动也不动看着老酸条,眼里有一种光。
3
村东头会议堂,李家庄神圣的地方,坐堂的是德高望重的李德全老人家。李德全是庄上年龄最大的人了,没有之一。
德全老人是村里的老支书,十七岁便做上了支书,一做就是六十年。这头牛,和他有些渊源。
会议堂旁边是李寡妇的小卖部。
几年前,李寡妇男人去挖煤矿,出了事故,矿上赔了笔钱。李寡妇孤儿寡母倒也活的自在。开起了这个小卖部,倒是方便了村里人。
这不,殷勤的送来了矿泉水和瓜果:“大家别客气,不要钱的。”
大家接过矿泉水,以前没喝过所以留着,舍不得喝。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讨论着矿泉水的味道,有的人讨论着老黄牛的事。
“咳咳咳,大家安静一下,”老支书清了清嗓子,放下茶杯,巡视了一周到堂的人。
“大家都知道,如今老黄牛得了相思病,开始思春了。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啊!”
“老支书,要我说,不给它吃,让它饿着,饿着了就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了。”老酸条倒是积极着。
“后生有些道理啊,不过,这秋天快过去了,得耕地啊!饿着它,到时候不好办啊!”老支书流露着一股子威严和关心。
“要我说,就给它找一头母牛来不就得了。”李寡妇容不得他人插话就提出来了。
“我呸,真是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吼出这么一句话。
“谁,有种站出来说!”寡妇自然是不饶人,“你们倒是过得安分,过得自在,给老黄牛找一头母牛怎么了?”
“这坚决不行!我们庄本就没有了母牛,哪里去找?去其他庄找,那不是乱了我们李家庄的血统!”老支书话语不紧不慢,有些威严,似乎几十年的气派都在里面了。
“怎么就不行了?再者说,你给它找母牛不就是为了给它解决生理需求么?又谈不上播种的问题,我们卖出去的小牛还少么?”寡妇倒是真心疼起了老黄牛。
“好了,你不要说了。”老支书有些反感她了,“其他人有什么想法没有?”
“实在不行,就把春生家的羊送到老黄牛的圈里去吧!”
“这是什么话,不干!”春生猛地吼出。
下面七嘴八舌的就吵起来了。
“好了,大家回去再想想吧!今天会议就到这里。”
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谁说:“当初就不应该把母牛送走,都只是把母牛当做繁殖小牛的工具,现在可好了!真是作孽啊!”
4
“你听到那寡妇说的话没有,真不害臊!”
“可不是嘛!不检点的坏胚子,男人死了留下些钱,自己还不安分,在村里乱搞谁不知道啊!”
“我听说,这里面还有老支书的事情?”
“这不可能吧,老支书都八十几岁的人了!”
“那可不一定,不然,他怎么能在会议堂那么神圣的地方开小卖部呢?”
“你这么说,但还是有些道理。唉,这骚货就是不检点,这个村里的男人估计没有她没睡过的吧!”
庄东头的老树下,两妇女在这里纳鞋底,开始闲聊起来。
“咦,别说了,李二蛋过来了。”
迎面走来两名少年模样的孩子。是二蛋和春生。
这李二蛋是李寡妇的儿子,仗着有些家财,横行霸道,被人害怕倒也是正常的了。
二蛋如今十七八岁的人了,不知从哪里捣腾了一二手自行车。这一来,倒是成了庄上的稀罕人物了。再加上村里没什么成年人了,下一次村委选举,李二蛋便成了庄上最具实力的人了。
唯一不怕这李二蛋的人就是春生。
春生是春天出生的,李家庄有个不成文的说法,春天出生的孩子都是被祝福的。二蛋呢,偏偏是冬天的最后一天出生,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贱名,贱名好养活。
春生和李二蛋原本是一对好朋友,一起上学,每天天没亮一起走一个时辰山路去上学,有些深厚的革命友谊。只是,找你二蛋有钱了,便把春生放一边了。
春生呢,算争气,考上了大学,成了庄上唯一的大学生。这几天,春生正为了这事犯愁,不然真的把羊送去给老黄牛,那怎么可以。
“春生,你可得想办法,你可是要上大学的人了!”也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我能有什么办法,咱们说了不算。”
“我说,春生,你就别出去读大学了,咱们在村里做村委会,建设我们的李家庄。”
“不了,李家庄的建设就靠你了,我呢,好好读书,以后回来找你。”
“现如今,读书也没什么用了,何必去呢!我出钱,你出智慧,咱们啦,在李家庄大干!”
“我还是得出去看看。”春生看着村口的路,一直延伸,一直向前,还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样子的。春生的眼里,有一丝亮光。
“二蛋,这老黄牛,你有什么办法没?”春生又回过神来。
“能有什么办法,实在不行,找一个人用手给它解决算了。”
“你,这叫什么话?”
5
又快入冬了,老黄牛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老酸条站在村口,看着老黄牛,有些惆怅。春生走的时候,给他说,“三叔,你是这个村里最有水平的人,老黄牛的事,就拜托你了。”
春生是唯一一个叫老酸条叔的人,对老酸条有知遇之恩。老酸条当然照办,只是,他还是没有办法。
因为那老支书太顽固了!
春生开学不久,二蛋就偷偷从宋家庄拉回一头母牛,这头母牛屁股又大又圆润,是好生养的母牛。是二蛋用三条烟,两瓶酒换来给老黄牛享用的。老黄牛看见那性感的母牛,终于活了过来,一下子就有了当年的风采。
可是不知道谁给告发了。
二蛋牵着两头牛,刚到牛圈,就被老支书给拦下了。
“必须得把母牛送走,这头牛可是老黄牛的姐姐!”
“你管他呢,都这时候了。再者,牛是畜生,又不是人,哪里来的这些规矩。”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牛是畜生,但我不是!我决定不允许你们乱来!”
“那把老黄牛憋死,就不是乱来?我看,明年村委选举,你也就做到头了!”
“我打死你个畜生!滚!”老支书开始咳嗽,却不忘记操起拐杖打向二蛋。
二蛋悻悻离去。再也不谈。
老酸条呢,也愁得很,自己没有女人都能憋着,可这老黄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怎么劝也劝不了。眼看着,冬天要结束了,这可急坏了村里人,急坏了老酸条。
二蛋那天离开遇到了老酸条。
二蛋一手牵着牛,一手叼着根烟,没好气的说:“老酸条,怎么,看我失败了很开心啊!我告诉你吧,即使我失败了,这支书的位置也不会让给你。不过,你倒是可以帮老黄牛解决,因为你平日里没少自己解决这种事情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酸条呢,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二蛋远去的时候,老酸条,叹了口气。
6
冬天来了,下雪了,白茫茫一片,大雪封山,李家庄就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或许,李家庄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那是冬天第一场雪的第二个夜晚,夜已经深了,人们都睡去了,雪还在窸窸窣窣的下着,老黄牛的圈里有了响动,突然,老黄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哞叫。
有些人听到了,说,老黄牛估计快死了吧!有些人,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在梦里想着丰收的明年。
牛圈外,留着一排排脚印,有人的,也有不是人的。
第二天醒来,就听见水生欢呼着:“老黄牛吃东西了,老黄牛吃东西了!”
这可是个大喜的事情。一下子,李家庄就热闹了起来。人们都说,在生死关头,很多事情都放得开了。人是这样,畜生也是这样。
只是,大家都在围着牛圈欢呼的时候,唯独不见老酸条和李寡妇,不过,也没有人在意。
连续几个夜晚,牛圈都有响动,在晚上子时过时,总是听到老黄牛的一声哞叫。牛圈外面留下一排脚印,有人的,也有不是人的。
第三场雪的时候,老黄牛开始有了神采。
第六场雪的时候,老黄牛开始丰韵了。
大家都笑了,这牛啊,和人一样,透露着骨子践性,不到最后总是不知道好歹。
只是,只有李二蛋知道,没这么简单。于是乎,他开始造谣。
每天晚上,老酸条偷偷跑到牛圈来,给老黄牛解决了需求。至于细节,越说越乱,越传越荒唐。
一开始,大家都开始笑话老酸条,后来开始同情,再后来,开始崇拜了。说他伟大,能够为集体牺牲。越说越伟大,越说越离谱。
最后,人们开始为他的生活考虑,老这样单身也不是办法。人们都说,他得留下个儿子,要有自己的种。
老酸条最后没办法,说,我有种,有儿子。
大家都笑了,不知道笑什么,可能是嘲笑老酸条的无能,还要逞强的样子吧!
7
老黄牛终究是好了起来。
可是,这老黄牛开始有个臭毛病,就是谁去它也不理。唯独只理会老酸条和李寡妇。人们开始奇怪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于是,各种猜测就都有了。
李二蛋可不乐意了,这么下去,这支书的位置可不是拱手让人了。绝对不能这么就算了。他得知道老黄牛是怎么被治好的。
又是一个雪夜,二蛋偷偷来到了牛圈,先是四周巡视了一下。然后埋伏在草堆里。
雪夜真是够冷的,二蛋和草堆发出了同样频率的抖动。
“果然是老酸条,不对,后面还有一个人,那是,啊,那居然是自己的母亲。老酸条和自己的母亲来干嘛?”夜里突然不那么冷了。
“难道是?”
或许在二蛋小小的一段人生中,这是他见过的最令他恶心的事情。那可是他的母亲啊!
“哞”,在黑夜里延伸开来,传遍了整个李家庄,雪下得更狠了。
二蛋变成了冰柱,窝在草堆里,变成了冰冷土地的一体了。
老酸条为李寡妇擦了汗,说:“辛苦你了,我就该说我来吧。”
“没事儿,这没什么的。倒是最近二蛋那孩子好像越来越恨你了。”
“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为了你我也不会。”
“我倒是怕他欺负你。”
“要不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不要,我曾答应他父亲,这一件事永远不说出来的。”
“哦,那我们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说完,老酸条亲上了李寡妇。两人和草堆发出了同样频率的抖动。
二蛋感觉血液全流到了脑子里,四肢没有了直觉。搁平时,估计早就冲出去打他一顿。只是,他真的冻僵了,四肢没有了血液。脸憋的通红,闭着眼,眼角分明流出了泪水,掉在雪地里变成了冰珠。
雪地里发出了充满情欲的喘息,雪,下得更大了。
8
第二天早上,雪终于停了。
影影约约还有一丝太阳,只是照在雪地上晃眼睛。
二蛋骑着那破自行车,提着把杀猪刀。明白人都知道,这把杀猪刀是二蛋父亲留下的,二蛋父亲原来是杀猪匠,因为杀猪已经满足不了生活需求了,所以只能去煤矿。煤矿是个小煤矿。当年老酸条和二蛋的父亲一起去。最后回来的只有老酸条,村里人都说是老酸条乘矿乱杀了二蛋的父亲。
这一次,二蛋要为父亲报仇。只是,他母亲在村口拦住了他。
“你住手!”
“娘,你为什么拦着我?”
“你不能伤害他?”
“为什么?”
“因为我安逸他!”
重庆方言,安逸就是喜欢的意思。我想,这里可以说是爱的意思。
此时人山人海,其实也就二三十人的样子,村里凡是走得动的都来了!几条狗也跟着来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苟且之事!
按照老支书的话说,到底是畜生,没有个章法。
老黄牛栓在树边,目不转视看着老酸条。应该是有灵性的,也有了感情。
“你这样对得起我爹么?”
“我怎么对不起他了!?是你的父亲和你的爷爷逼我的!”
“这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孩子,别问了,这会伤害你和你的母亲!”老酸条终于开口了。
“你给老子滚,没你他妈什么事!你给老黄牛做的事情,真他妈恶心!你就说一头母牛!”二蛋边说边靠近老酸条。
众人炸开了锅,却任然竖起耳朵听着。自从春生考上大学办学酒,就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可不得好好听着。
李寡妇在这时,一步冲到老酸条面前,盯着二蛋。“这跟他没关系!是我想的办法!”
“娘啊,你糊涂啊!”
二蛋推开了母亲,一刀砍过去,老酸条手臂立刻鲜血直流。
天边突然响起了一声雷。冬日有雷,大家都差异了!可是,并没有持续多久,这里显然更加精彩。
“二蛋,你这个傻孩子,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二蛋的第二刀停在了空中。整个李家庄安静了,一分钟,两分钟。谁也不知道几分钟。看黄牛舔着老酸条的手臂,牛嘴成了红色。
“只有老酸条才把我当人啊!你那所谓的好父亲,你的好爷爷。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一头母牛!”
一头母牛?
原来那个借种的故事是真的。
9
雪停了,终于开春了。
老黄牛活了过来,继续耕着地。
新支书老酸条为它找了一头母牛,一头性感的母牛。
老支书说,不管了,时代是你们的了,我已经老了。
老酸条那条手臂废了。那天以后二蛋就不见了!再也没有人讨论这件事情。
只是,谁也不知道,庄里的坟为什么塌了两座。人们都说,是二蛋去挖了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