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后,由于持续的咽炎,迁到异地调养,一年中难得回来几次。我也忙于工作、孩子,即便匆匆回来,也终日不得见。
去年秋天,女儿上了大学。工作之余,我学着写一些文字消遣,贴到微信朋友圈里,渐渐地引起一些亲朋好友的关注。父亲也看到了,一次次发来大红包,给予鼓励。我有些惭愧,连忙推脱,老爸,不用这样,写着玩的,不必认真,您能看看我就很高兴了。父亲回我,你敢写我就敢发,不信试试。语气顽皮得像个孩子。
看父亲高兴,我便来了兴致,把贴到网上的文章,修改整理后投到报刊,让它变成名副其实的铅字,然后拍下来发给父亲。父亲很开心,打来电话问长问短,聊着聊着又发感慨:“如果小时候,你肯努力,那现在……”,父亲的话戛然而止,顿了顿,换了轻松的语气,又说:“嗯,我闺女不错,挺好的。”
我的心像是被戒尺抽了一下,一阵痛。我知道,父亲咽回去的,是曾经殷殷切切的希望,和那些无可奈何的失望。也知道,那用心更换过的后半句话,是怕我恼,殷勤地用来哄我。
父亲是个认真、严谨的人。而我,从小既懒散又任性,做事毛毛躁躁,不肯用心。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打。父亲最早是工程师,有一把透明的,又长又厚的绘图尺,那便是我一般挨打的工具。后来学了鲁迅先生的《三味书屋》,我也把它称为戒尺。
最早挨打,大部分都与我的懒散有关。我会把铅笔头啃烂,在纸上画满小人儿,就是做不完一页数学题。这个时候,脑袋顶上“啪”的一尺子,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干嘛呢你?猪一样磨蹭!”我不服气地抬起头,顶嘴道:“猪还会做数学题呢?”父亲火了,“叫你不努力,叫你不努力。”于是,只听尺子噼里啪啦地抽,我吱哩哇啦地哭。
我也常常在做事的时候开小差,东想西想,把手里的事情做的一团糟。父亲画好图形,用七彩的塑料管串门帘,不一样的颜色穿插开来,拼出美丽的图案。我心不在焉,串得乱七八糟,完全辜负了父亲的创意。父亲急了,边骂边挥舞戒尺,“叫你不认真,叫你不认真!”
那时对于父亲的责打,深不以为然,都是小毛小病,无碍大方,父亲何至如此。打得多了,便与父亲有了隔阂,能躲着他尽量躲着。后来,到外地上学,和同学晚自习时间遛弯逛操场,不知父亲怎么知道的,打来长途电话一顿训斥。话说得狠了,句句都像戒尺抽到身上,我在千里之外痛哭流涕,悲伤不已。自此,与父亲更加疏远了。
直到毕业回来,参加工作,父亲叮咛着让我努力,我不耐烦地顶撞:“爸爸,我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做你们的老鹰,我就愿意做一只懒惰的小乌龟。你还想用戒尺打我么,小乌龟再打也变不成老鹰的。”父亲瞬间无语,默默地走开,再也不应声了。
这些年,父亲偶尔还会唠叨几句,但明显的,一年比一年教导的少了,也怕我不爱听,渐渐地改了口气,家长的权威变成了细声细语。而我在社会的大课堂里,那些个被我称之为小毛病的毛病,那些懒惰、不努力、不认真,无数次的幻化为一道道鸿沟,让我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也开始反思,开始思念父亲的戒尺,思念亲人那种最直接的鞭挞和教导,思念这背后蕴藏的深深的期望与爱。
可是,父亲却被女儿吓坏了,他越来越慈祥,小心翼翼地品对着和我说话。他不再似年轻的时候,冲着我喊,冲我有力气地挥舞着尺子。父亲换了爱我的方式,而无论哪种方式,都如同那把戒尺,承载着父亲对女儿满满的深情与期盼,永永远远地落在女儿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