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酸奶
中午,学生们正排队放学,一小女孩从路队中跑出来,以较快的速度朝我跑过来。“校长,这是给你喝的。”她是204班的小晴同学。小女孩手中提着几杯酸奶,瞪着两只大眼,显得十分开心。她自豪地将一杯酸奶举到我的胸前。四目相对,我几乎被她那干净又略带点企盼的眼神融化。
我用习惯性的动作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谢谢,你自已喝。”“校长,拿着吧,这是妈妈送给你的。”孩子生怕我不接收她的礼物,话音没落就把酸奶塞到了我手中。当时好多学生看着,在一点点尴尬与喜悦后,我接过了孩子的酸奶。孩子开心地提着另外的酸奶向203班走去,我估计是给语文老师送酸奶去了。
从教二十多年,期间收到过孩子们在节日送的鲜花、卡片之类的礼物,在乡下教书时还接受过家长送的鸡蛋、玉米。权且算是一种师生情谊的表达吧!也往往在节日过后不再有深刻的记忆。但这一杯酸奶我将永远会记得。接过这杯酸奶,感觉是沉沉的。
记得是前年的六月份,正是一年级新生入学报名之际。在限额招生政策下,一年级新生报名在较短时间内暴表。我校只有180个学位,但报名登记的就有近三百人,小晴同学也在其中。
报名结束,学校开始一一审核学生的入学资格:年龄、身份证、居住证等等。然后开始通知家长缴费、注册。小晴同学也被我校录取,但她家长一直没来缴费,也无法联系上。学校按准入条件及缴费先后确定了入读名额。不到几天的时间,一年级新生录取工作结束。
过了几天,我正在办公室喝茶。一位穿着一条破旧、略显宽松、明显与身材不相配的牛仔裤的女人到办公室门口。她满脸苍伤,一脸忧虑、头发零乱,看上去心情较为沉重。身后的小女孩有几分胆怯,皮肤是典型的“广东黑”,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透露出藏匿在孩子内心的机灵与好动。“赶紧叫校长呀!”她努力地想表达什么却好像不知从何开口,就吩咐孩子同我打招呼。我连忙起身招呼母女俩坐下,倒了两杯茶,叫她不要急慢慢说。“校长,我想求您帮帮我们。”她有点迫不接待,显得有几份慌恐。
接下来我听了她的故事。原来,她是广州增城人,嫁到了本村。广州好多本地人应当是丰衣足食,举日无忧的,只要勤劳,日子都很舒坦的。因征地撤迁赔偿暴发后的一少部分本地人早早地就开始“享受”人生。可她命运不好,嫁给了一个好吃懒做、好赌毒的男人。还要提供男人抽烟喝酒的花销,稍有不顺就要挨打。长年累月的家暴几乎让她绝望,为了生存,她带着女儿逃命到新市一带。她现在一连锁超市做工,应当是“理货工”工种。上班时,来回几个地点清理被客人放乱的货品,踩着一辆破旧的单车,孩子就跟着她。超市快下架的货品常常就分发给了员工,酸奶大概也是这样来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理应到户口所在地上学,却不能正常就读,只能跟着她。
只要能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不会做过多的考虑。做为一名教育工作者,面对这一对母亲与孩子,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们。我带她们到财务室报名缴费,但她没有足够的学费,说身上只有400多元了,要租房要吃饭。她请求我给孩子上学的机会,她去想办法找钱。此时谁也没话说,沉默一小阵,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其实我的应承是担有风险的。因为将来学费收缴不上来的话,这一笔开支我是要负责的。我只好带她母女俩离开财务室。路上,我提醒她可以先缴一小部分费,分期缴费,先保留学位再想办法。她听懂了我的话,拉着孩子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谢谢您,我会尽快来缴的,您一定要给我留一个学位。”她拉着小晴的手走出了校门,我的内心感到十分的沉重。刚到广州时,看到学校的宣传横幅写着:流动人口的孩子也是祖国的花朵!大山深处有上学困难的孩子,留守儿童有缺失的父爱与母爱,大城市也有无奈的生存现状。
家长一直没来缴费,我打过多次电话想了解情况,电话一直打不通。学校按正常程序做好招生与分班工作。
大约是八月了,正好我值班。有一天,家长又带着孩子来到了学校,我很难为情地说:“一直联系不上你,真抱歉,现在学校没学位了。”母亲带着无奈与茫然的神情,眼中包含泪花,一双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此时的她显得十分绝望与不安。在一阵悄无声息后,家长说了声“上不了学啦!”孩子哇地大声哭了出来:“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哭声如山崩地裂,势不可挡;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泻而出。孩子突如其来这一声大哭击溃了我的情感,泪一下子从眼眶里奔涌而出。我心感内疚,因为我食言了承诺,因为我是老师,因为我面无法满足孩子上学的愿望,因为我帮不了一对急需帮助的母女,因为我小时候家里也穷过。为了上学,我也曾跟着父亲去借过钱、跟着父亲去卖过山货,我深知贫穷时的无奈。为免尴尬,我装着咳嗽,立即转身离开了财务室。
临近开学,一位学生因为爷爷生病在老家无人照顾,家长提出了退学位的请求。我第一时间尝试联系了小晴妈妈留下的电话,电话通了,从她的话语中我能感受到那份激动。一个小时后,她匆匆忙忙一个人来到了学校。从一个购物袋中翻出一只卷到一起的塑料袋,拿出整理好了的钞票,向征性地缴了一些费用,把学位定了下来。我把家长的情况向学校董事会说明后,董事会给予了特别优惠。
她离开学校时,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我目送她离开校园,站在楼台上,看到她那天骑单车的动作轻快多了。
孩子正常上学了。后来,我一直关注这个孩子,也关注接送人群中的母亲。我也会有意识地去呵护小晴,关心下她的生活与学习。小晴长得好快,非常活泼,脸依然是广东黑,但她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和老师们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备课、上课、家访,为外来工家庭服务,为外来工子女教育成长服务。真诚的付出得到的快乐与幸福是能自我感受到的。小晴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还有无数个小晴的故事在我们老师中发生过。
吹着莫名的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我边走边把酸奶喝了,一杯酸奶下肚,甜甜的。
杨文于2016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