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翻阅《浮生六记》之前,我便对这本书有了较高的期待,我尤其对沈复与芸娘的爱情抱有期待。
因知晓芸娘积病身故,而这本书又是记录沈复的漫游经历的,我便幻想着即将读到的是一个“成亲之后,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当妻子死去,沈复的心也随之死去,所以他将自己的身体放逐给了山水”这样美丽而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惜,我失望了,尤其是在读到“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时,不由感到一阵悲哀。芸娘死后,他们唯一的儿子也不幸夭亡,以“不得延其嗣续”为借口,把现实当作梦境来逃避痛苦,或者说是来放纵自己的欲望,这就是沈复与芸娘之间的爱情吗?
要问沈复爱不爱芸娘,答案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用那么多笔墨去深情描写。但是爱情需要依托现实,需要两个人去经营,而沈复,根本不知道如何使他们的爱情长久。在我看来,沈复完全就是一个浪荡公子哥,他钟情于养花寻石、布设园林,已有妻室亦以追求寻欢作乐为荣。他习惯于自己的无所作为,遇事总喜欢依赖别人来决断。我认为,正是他骨子里的懦弱与逃避造成了他与芸娘的爱情悲剧。
1.未参加科举考试——对自身价值的懦弱与逃避
沈复在开篇提及自己出生于“衣冠之家”,父亲是一名幕僚。科举是古代文人改变自身命运唯一的道路,那么沈复为何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呢?有人说沈复的性格爽直,豪放自适,又不贪慕宦官的生活,因此从不参加科举考试。但是,从书中我们可以看出,沈复性格并不爽直、豪放。吃粥被嘲,他负气挈老仆先归,若他性格豪放,为何斤斤计较、负气而走?所以,沈复不参加科举考试的原因只能是对自己的不自信。他连参加科举考试的念头都没有过,因为即使有过想法他也会在书里记上几笔的。
沈复所缺少的,是一种认真的精神。在残存的“四记”中,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就没有看到过沈复认真去做一件事,似乎他生来就为了游戏人间。如若从小习得一技之长,夫妻俩便不会为生计发愁,芸娘也不会在病重之时绣《心经》;如果身怀过人之处,在贡局司裁人的时候必然会被留下;在随表妹夫徐秀峰去广东行商时,他也只是花大力气描写正月去“扬帮”船上冶游招妓,丝毫未提自己在行商过程中学到的东西、总结的经验教训。
2.不在芸娘和父母之间调和矛盾——对人际关系的懦弱与逃避
在一个并不那么良好、除了丈夫的疼爱在无甚长处的家庭里当媳妇,即使芸娘小心翼翼,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也先是受责于翁,后失欢于姑,甚至两次被赶出家门。
面对父母对芸娘的误解、弟弟启堂对芸娘的污蔑,沈复没有替芸娘辩解过一句。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明明拿出往来书信就可以为芸娘洗刷冤屈,沈复偏偏就没有,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可以试着猜想一二,那便是沈复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即使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沈复友人众多,但被他成为知己交的却只有两个:一为同在奉贤官舍学习的鸿干,二为莫逆之交史烛衡。可见,沈复对于知己交是有严格的要求的,平日里与朋友放意浪游、大兴诗会只是为了热闹罢了。沈复其实是一个不擅人际交往的人,与人浅交的时候看不出来,到了与同事朝夕共事,未两载就与同事不和,辞归故里。
3.没有尽到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对亲情的懦弱与逃避
芸娘病重被家里厌弃、替友人作保友人携资逃跑、密友探访芸娘被认为是结盟娼妓,这一系列事件导致芸娘和沈复第二次被赶出家门。临行在即,儿女携带不便,沈复对此一筹莫展,或许他甚至没有为儿女的去向焦虑过,还是芸娘忍痛将青君许为童媳,托人介绍逢森学习贸易。
父亲死后,沈复不顾尚在人世的母亲与一双儿女,意欲远遁深山,幸亏朋友提醒才没有出走。之后沈复跟随朋友远赴四川重庆之任,收到女儿的信才知道儿子已经去世。清代纵使交通不便,信使、驿站还是有的,逢森才十多岁,又是第一次离开父母,沈复不与儿子保持书信联系,丝毫不关心其境遇,让人不禁感叹亲情凉薄。而青君的结局,沈复后来竟是一句也没有提到了。
王韫石懦弱无能,并非青君的良配,芸娘是不得已而许之的。而在芸娘死后,沈复没有关心过青君在婆家的情况,也没有关注过逢森的学业。毫无疑问,沈复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芸娘若是在天有灵该是何等地悲痛。
诚然,将《浮生六记》中的爱情悲剧完全归咎于沈复的懦弱与逃避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芸娘年少失怙,早早地便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这也养成了她谨小慎微、不为自己辩解的性子;沈复家庭的复杂性也很大程度地造就了悲剧:不思进取的丈夫,偏听偏信的公公,冷漠多疑的婆婆,自私贪财的小叔子,芸娘不能够八面玲珑地身处其间也是情有可原的;沈复的性格也是受其原生家庭影响,沈父做幕僚其间在外广为结交,却不大顾家,沈复从小感受到的父爱有限……
这样看来,沈复与芸娘的爱情悲剧似乎是已经注定了的。殊不知,夫妇俩七夕之夜谈论诗书、赏月饮酒引得多少人心向往之;芸娘死后,沈复在回魂夜痴情等待芸娘的魂魄又让多少人落泪。
沈复说:“来世卿当为男,我为女子相从。”来生若再相遇,愿他们同舟共济、以平等的姿态相爱,拥有善解人意的高堂,一世富足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