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黑,梅西和同伴小灰走在衡山的山路上。小灰一把拉过梅西的手腕,看了看她腕上戴的卡西欧。
“都快6点了啊?今晚怎么办,就睡这儿吗?”
早上
衡山高1300米,景点多又分散,游人大多乘坐旅游中巴到山上的某一两个景点去一窥南岳的真面目。只有少数驴友、徒步者会结伴徒步登山,其中就包括了梅西和她的朋友,小灰。两个女生在独自出行,而且两个人都没有过徒步上高山的经验。小灰平常到了假期则还会偶尔跟着一大帮老鸟玩玩城市越野或者平地徒步,梅西则是完全的菜鸟一枚。两个人凭着的就是那一句话的热情。
“我想把这边的山全都翻一遍。”
“走啊!”
于是这一次旅行完全变成了冲动消费,两人想着衡山倒也不高,也没出过啥事,还属于安全的范围,倒也没拉上更多的人,就来到衡阳。头天下午,两个人在当地的火车站认识了一个出租小哥。小哥愣是在下班之后带她们俩玩遍了大半个衡阳城,等回到酒店,已经是半夜。梅西粗略地洗了个澡便迫不及待地钻到了温暖的被窝里,而小灰更是洗了把脸便倒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梅西被耳边的闹钟吵醒。顺手一抓,一看,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用力推了推身边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小灰。“喂,快醒醒。”小灰倒是没睁眼:“呜......再睡会儿吗。”
“睡你个死人头,都10点了!”
小灰像装了弹射起步一样从床上坐起来,抄起身边的手机和背包:“走你!”梅西在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相机不要了啊?你身份证呢?”结果两人磨蹭来磨蹭去,一路磨蹭到12点才进了山门。小灰看了看地图,说:“估计得走快点,要不天晓得这路得走到什么时候。”而整整6个小时之后,她又把这句话说了一次。
下午六点半
“估计得走快点,要不天晓得这路得走到什么时候。”
梅西看着她,心里想着的是:完了,要在野地里边过夜了。她伸手去拍了拍自己背着的帐篷和毯子,又搓了搓手,往手心里面呼了口热气。深秋入夜凉。
“要不,就这扎营吧?”梅西看了一眼路旁的空地,心里面想着估计还不错。
“睡个球,这车这么多,随意扬手拦一辆走呗,谁看了能不帮呢。走着。“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小灰心里也没底,旅游车在半个小时之前已经收车了,无论是从山下上去的,还是从山上上来的。现在只能指望的是本地在山上的居民,还有他们往前走着走着可能碰到的零星两户人家。不过比起野外的蛇虫鼠蚁,两人在心里其实一致觉得继续往前走是一个好得多的主意。
又走了一大段路,路面上突然起了一阵大雾。至少梅西觉得那是雾,身旁的小灰却跟她说:“我们走到云里面去了,待会要是天气好,能看云海了。”梅西瞧了瞧表,7点,天已经全黑,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小灰在这种糟糕情况下永远能够显现出来的乐观心态。
梅西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路面已经因为水汽而湿滑;在云里面气温变得比刚刚更低,她缩在羽绒服里面的手指尖已经在颤颤地发抖。偏偏两人上山的时候没有选旅游车走的主道,现在一看地图,离最近的旅游服务点还有20公里,两人只能寄希望于3公里前面的那间在地图上标出来的民宿。
“希望那有地方给我们俩睡一宿。”梅西对在她前面满心期待着能看到云海的小灰说。
又是三公里过去了,两人坐在大门紧闭的民宿面前的台阶上,门上的栓子清楚无疑地宣布着“此处关门”的事实。无论房东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下了山,两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很有可能是没有地方住的了。
梅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山路的地图,上面清楚地写着三条岔路,一条上山,两条剩下的一左一右,分别往不同的地方走。两条岔路的两端分别有一间民宿,不过他们是被虚线圈住的,意思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要不我们在前面的岔路口下去吧,就不继续沿着山路往上了。”小灰凑过来,看了看梅西手上的地图提议。
“不行,要是下去迷路了又找不到民宿怎么办。”
“那咱们就随便找个地方生个火呗,”看着梅西感觉不可置信的眼神“开玩笑的啦,谁要在山上玩火。”小灰依然保持着充沛的乐观态度补充道。但是梅西仍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是看着自己的身后。小灰觉得这样的眼神已经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带着喜悦,她往身后的方向看去,眼睛却被突如其来的黄色强光刺痛。
晚上七点十五
是车。
是一辆东风小康,就是那种小小的8座面包车。而在民宿门口的两个人差一点就高兴的要哭出来了,小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伸手把梅西也拉了起来。她高高兴兴跳到了路中间去拦车,车停下来了,梅西跟在小灰的后面,而小灰则敲了敲小康驾驶座的窗户。窗户摇了下来,坐在车里的是一位大叔。大概四十多岁,留着寸头,不胖,也没留胡子,眼角一丝丝的皱纹成了脸上唯一的点缀。大叔是那种即使面对面走过一百多次也不会认出来的,典型的路人。
“大叔你好,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两个姑娘在山上迷路了,现在天都全黑了我们还没找到住的店。”
身后的梅西突然意识到身上只剩下两百的现金,于是用手肘碰了碰在前面说话的小灰。小灰没理她,不过以两人多年的宿舍交情,小灰知道,梅西用手肘碰别人,只能是没钱。
“哟,这夜路可不好走啊”大叔挂上手刹,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小姑娘。梅西也看了看大叔,感觉上不是个坏人。“你们打算去哪呢?”
“叔叔您看,我们这不打算上山呢么,但是起晚了,走的又不快,就成现在这样了。”小灰满脸堆笑的说。“要不,能不能请您带我们一程,拜托你,您不帮我们就没人帮我们了。”
梅西从后面挤了上来,正要开口。小灰接着说:“但是我们身上没多少现金了,您看能不能用支付宝转给你或者过一阵子再给你?”
“你们,都成年了吧?”大叔打断了小灰的话,看了看两人表示肯定的眼神:“这样吧,你们都还是学生嘛,没钱我也理解,不过总不能白带你们吧。”他掏出了车上的暖水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如果你们其中一个人愿意...”
晚上七点半
车里面的男人说出了他的条件,暖水壶里面的茶叶正泡在水里不安地浮动着,梅西和小灰在车的外面瑟瑟发抖,思索着刚刚听到的话。
梅西有一个男朋友,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如果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小灰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过去的几个小时的经验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的东风小康,是梅西和小灰能在屋子里面过夜的唯一希望。而大山的晚上,对没有房子的人类,并不友好。梅西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似乎不知所措。
但是梅西没有踏过自己男朋友的那一关,她知道自己不可能。
正在这个时候,小灰凑过来梅西耳朵旁边,偷偷的说:“我以前也听过这样分腿坐车的事情,其实我ok的啦,你看着我安全就好?”梅西看了看小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灰看出了梅西的心思。“别想太多了,没事的啦,这种事穷游女生迟早会遇到,算多个经验。”
梅西又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大叔,对小灰问道:“那...我在外面等你啊,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我就在车门旁边等你喔,记得喔!”
大叔扬了扬手:“没事,你愿意就进来待着吧,外面也怪冷的。”又看了看小灰。“你介意吗?”小灰摇了摇头。
梅西打开副驾驶的门,做到了前面的座位上,而大叔和小灰则坐在后面的双人椅。
“那怎么样,可以了吗?”小灰问刚刚坐在自己身旁的大叔。
“嗯,”大叔点点头,手抬了抬。“上衣就穿着吧。”
梅西带上自己的耳机,里面播的是理想后花园的《逆流》。带上耳机,两个人接下来说的话就听不到了,后座的事情似乎就与自己无关了。只有夹杂着汗味的暖气的味道,和车上偶尔传来的摇晃感提醒着梅西关于现实世界的故事。
“把红色和绝望,深深埋葬,思想的土壤。”
梅西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身子骨随之颤抖了一下,也许是冻的,也许是她觉得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一种可怕的契合感。
晚上八点
车窗外因为暖气的原因雾又结了一大片,梅西把手放在暖气风口上暖和了一下。突然车剧烈的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三两分钟后,大叔从后面扳着主副驾驶座直接跨到了驾驶位上。他点了一根烟,深深地抽了一口,摇下车窗把烟圈吐了出去。然后他把车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面,发动了车,踩油门之前还看了梅西一眼,抬起手来,整了整梅西座位底下的安全带搭扣。
“安全带绑上,山路不好走。”
梅西绑安全带的同时往后看了看后面的小灰,小灰面无表情的回看着她,从自己背包里面拿出热水壶喝了一口,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景让梅西有点不爽,似乎只有自己记得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事。她又往车窗外面看过去,衡山的油桐正顺着路沿飞快地往后移动着,远处群山是黑压压的一片。
大概20分钟后,东风小康停在了一间平房前面,平房建在了山腰上不大,房子两边各有一个猪圈,就用简单的稻草围着,门口还拴着一条大狗,看见车来了只是把眼皮抬了一下,又趴在地上睡着了。大叔说了一声:“到了,下车吧,带好东西。”然后先下车把后座的门也给拉开了。小灰和梅西踏到坚实的地上,呼吸着山里面湿乎乎的冷空气,心里似乎都徒增了安全感。
平房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跟大叔说:“回来啦?又带了俩?”大叔没说话,女人接过大叔肩上背的东西,径直朝梅西和小灰走了进来。
“哟孩子,都冻坏了把,快进屋暖和暖和。”女人招呼着,半拉半推地把两人请了进屋,嘴上还念叨着“我老公啊,就是爱管闲事,要不是你们遇到他,这山上晚上可危险了啊。”
两人进了屋,一股混着柴火味的热气扑面而来。男人抱着一个三岁样子的男孩,跟两人说:“坐吧,那边有热水,别客气,当自己家就好。”他把孩子放到地上。“来,去跟姐姐打个招呼。”然后去帮女人烧火做饭去了。小灰看着跟前害羞的小孩,逗弄着:“来,叫姐姐。姐,姐。”孩子被小灰抱在怀里,像是查户口一样被盘问着。梅西看向另一边,男人和女人热乎着的说着话,忙前忙后,男人洗菜烧火,女人炒肉掌勺。炉火啪啪啪地响着,一家三口,在加上两个陌生人,在热乎的小屋子里面构成了自己的小世界。
梅西跑到夫妇面前,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男人抢话道:“不用啦,你是客人,就好好歇息着吧,不都走一天了么?”女人从后边探出头来:“要不,你和我一起吧这些豆子个剥了吧?”女人把豆子端出来,把菜勺递给了男人,男人接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炒着菜。这是夫妻间的默契。
梅西招呼着小灰一起过来剥豆子,自己也搬了一张小板凳子坐下。她看了看对面的这个女人,问道。
“你们,一直在山上住么?住多久了呀?”
“嗯,我们住了有10年了吧,我男人是这里的护林工,就住在这地方,也不如山下那么多事情。”
小灰坐了过来,一边干活一边说:“那以后孩子读书怎么办?”
“孩子大了就送山下去读书呗,总不能辞职吧?”
梅西看了一看那边的的男人,有点迟疑地问道:“经常有人在山上迷路吗?”
女人好像一下子来了劲:“哎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路都没打探好就上山,要不是我老公人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
小灰一边在旁边陪着笑,梅西却仍然不依不饶:“过路的人都不给钱吗?”
“哎大家有困难了能帮就帮嘛,要不了几个钱。”
小灰突然打岔道:“好饿啊,好想尝尝您的手艺!”梅西身后是刚刚从厨房出来的男人,笑着端上了一盘盘热乎乎的菜。女人也站起来,招呼着自己的孩子和两人:“来来来,吃饭了。”小灰瞪了梅西一眼,几秒钟后梅西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小灰的微信,梅西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子,男人正把孩子抱到了腿上,收起了手机,坐到了众人之间,面对着热腾腾的饭菜。
手机上写着“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尾声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梅西仍然忘不了男人提出要求时候的自己心里面的恶心感以及他在家里面的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她还记得当天晚上临睡前男人嘘寒问暖的样子,还有第二天早上告别时候的一家人脸上的笑意。
很多时候想起来,梅西觉得他仍然是个坏人,但是后来再一想,又马上把自己给否定了。本来世界上的人就不可以单纯的以好和坏来区分,成年人只考虑利益,韩寒说的。
梅西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对:“在没有遇到能愉快地灵肉玩耍的Mr.之前,多数女生会选择将自己认定为性冷淡。”有些人认为性也是一种资本;而有些人则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底线。有些人能清醒地将性和爱分开,有些人则注重于因为爱而产生的荷尔蒙所带来的快感。如此这般,在这件极度个性化的事情上,谁也没有评判别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