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似有雪光擦亮暗夜,电影似的画面一幕幕移动,在托木斯克寂静的夜街上,有少女呼唤“瓦夏”的声音,还有“格哇!格哇!”的脚步声,意外的邂逅,美丽的误会……
第一次读无名氏的《北极风情画》,我还是高中生,与好友一起,约好讨论读后感的。读完,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时光渐渐把记忆消磨了。这回,在学校图书馆发现时,我又忍不住借阅。翻开书,还是不由自主地沉迷,莫可名状地震憾。不知不觉夜已深,外面落雨了,雨点狂乱而寂寞,在叹息什么?
小说以“我”为线索,铺展情节,对“我”在华山顶休养的琐碎描绘,稍嫌累赘。冰天雪地,西风猛烈,道士们都下山避冬了,整个华山渺无人烟。在冷冽冬天的烘托下,走出一个神秘冷漠的怪客,蓬头垢面,行为诡异,引起“我”的强烈好奇,也吸引着读者。
除夕之夜,怪客冒着严寒,独登落雁峰顶,到底为了什么?我再无法忘记这风雪中的对白:
他犹豫一下,旋即向我迈一步,用低沉的声音道:“你问我为什么向极北方瞭望?——我是在望一个人。”
“一个人?”我又给他弄得莫名其妙。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乍听一下,不免觉得荒唐,此行只为瞭望一个已经死去十年的女人。这是怎样疯狂的举动?
故事发生在战乱的年代。林也就是开篇中的怪客,在“九·一八” 后随着中方军队,来到俄国最边境的北极地带——托木克斯。在陌生严寒的环境里,他常常半夜冻醒,深深怀念起鸭绿江对岸的故乡,“春天,原野上盛开着鲜红的杜鹃花,绮丽得让人不忍回忆。”而且,“将来”是时时困扰他的沉重话题。
1932年除夕深夜,奥蕾利亚把林误认为恋人“瓦夏”,林故意“不动声色”。于是,冰天雪地的街头,两个全然陌生的青年留下了一个缠绵热烈的长吻。
坦白地说,起初林是抱着玩世不恭态度的,惊异于奥蕾利亚绝尘的姿容,卖弄式地接近她。渐渐地,他窥见了比外貌更美的,她的灵魂,她的智慧,她的情愫。
爱情,就这样不经意地拉开了序幕。他,一个韩国男儿,她,一个波兰少女,萍水相逢,不是一见钟情,却越爱越深沉。这,大概是他始料未及的。
在骄傲的殖民主义目光下,在严寒贫瘠的土地上,他们的爱情之葩开得纯美、自然。他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爱音乐,爱文学,追求浪漫,向往完美。
人生多奇妙,若没有那场误会,她应该会沿着惯常的习俗,走向结婚生子的俗世幸福,把浪漫的少女梦埋进内心深处,不再忆起。那么,她不至于被爱磨折了灵魂,更不会为爱香消玉殒。
他们之间有过曲折,有过迷茫,有过嫉妒,却爱得真挚深切。引用她的话就是:“你要问我对你的感情么?若容许我用浪漫诗人的夸张词句,它也许比太阳的原始热力还热。我所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原来的光热的可怜影子,好像地球上所反射的太阳一样。这点影子,也只当你坐在我身边看我的眼睛,听我的声音,摸我的手,呼吸我的呼吸——才能勉强辨识、捕捉。如果要借文字、图画、音乐等来表现,连捕风捉影都不能啊!”
他们在托木河边,隐身于乡间生活,多甜蜜销魂的七天!归来时,一个晴天霹雳——他所在军队撤回中国!疯狂的爱情,让智谋双全的他只剩盲目的勇敢,想趁乱把她及其母亲带走,可军队纪律森严,这并无可能。
如席慕蓉《无题》说的:“爱/原本就为的是相聚/为的是不再分离”,谁不想与爱的人相守一生?
可是,别离已注定。
分别前的三天,就是浓缩的一生!不要怪她歇斯底里,她就是要把余生的热情全部耗尽。爱到极致,什么样的表达都是苍白的。基于此,他在行程中的信总是短之又短,她,也唯有她,才能从泪痕斑驳的字迹里,透视出他的深情。
刻骨铭心爱过,才知道生离比死别更可怕。在这样的情形下,死,对他们而言,或许就是永生。
想想吧,在他离开的十天中,四十七根白发竟像花一样开在她的头上。
爱之深,悲之切,她终于决定把不可跨越的鸿沟化作永恒。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做!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说!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惨!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下场,不要问我为什么……”看看这字字泣血的遗书,不要怪她满纸黑暗,不要怪她软弱轻生,不要怪她抛下老母!忘我无我地爱过,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走到这一步?何况是如此多情而率真的少女!
她最后的请求,就是让他在他们相识的第十年除夕,爬一座高山,在午夜同一时刻,站在峰顶瞭望极北方,唱那首韩国“离别曲”,那是他和着她的诗,在她面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唱歌。
这个很奇怪的请求,是不是为了防止他也轻生?再无从了解其中深意,他就这样继续活下去。对他而言,“要真正爱一个人呢,其实也就是接受一种惩罚。”为着十年之约,心甘情愿地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深情埋藏。难怪有落雁峰顶那一幕,有凄厉如困兽的歌声。
整篇小说,采用音乐的旋律,诗化的语言,优美得让人一读再读,又悲壮得让人不忍再读。
朦胧间,我仿佛走进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甚至激动得想冲过去把奥蕾利亚带到中国,那个在她梦中“开遍柠檬花的南国”。如此沉痛无望的爱,满足不了年少单纯的梦想——有情人终成眷属。
受年龄和阅历的限制,无法挖掘更深的内涵,凌乱的字迹正是《北极风情画》在人生中为我打开的一扇窗子,想起一外国诗人的句子“爱情先于生命,后于死亡。”
爱,是人的本能。真爱,应该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