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六专题】八月征文丨如厕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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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秋

深夜,万籁俱寂。

我摸黑去厕所,刚解开裤带,耳边忽然一凉,有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别喊,不然就弄死你。那人口气比茅房的味道还差,他边说边压了压刀刃,让我呼吸紧迫的同时还搞出来点血腥味儿。

我说我天生声音小,喊了也没人听见。我本不想出声,只打算点点头的,但一来周围太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二来那刀架在我脖子上,万一他手抖了,我就得一命呜呼。

这是哪儿?他点上我的穴道,将刀子收了回去。

破云宗!我松了口气,忙不迭回答道:我叫赵钰,只是外门子弟,知道秘密的那些老家伙都住在山北面,他们没啥武功,你大可以放心。

其实我也不想背叛师门来着,但这都怪二长老那混蛋。年初的时候,他说破云宗开销太大,为了节约银子,各个山头夜里只在正厅大堂点灯,谁晚上有事要见光,不用申请直接去大堂就行。

可大堂建在御龙山最高的地方,除了守夜的,没人愿意摸黑去赶山路。故而后来连正厅的灯也没了。

赶上没有月亮的天儿,整个御龙山就是漆黑一片。那些走夜路的商人宁肯多绕几个山头,也不肯从这里过。

商人不来,大家平日里买东西就得再下山来回跑。奈何二长老是前掌门他大爷,众人也就不敢议论些什么。

所谓银子去了何处,不过是因为二长老想装门面,请来很多江湖散人罢了。所以我这么做不能叫出卖,顶多算是为师兄弟出气。

要知道山北面的几个老头子的确不会武功,但那些散人就住在他们周围。这小子去了顶多也就弄个鸡飞狗跳,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这样的话,他们就别想睡个安生觉了。

我这样想着,咧嘴一笑,忽然被他塞进一个药丸,那丸子入口即化,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他说江湖上这么多大门大派,自己倒是第一次见到独门独院的外门弟子。

我说大侠饶命,小的真没说谎!这事儿都怪天杀的二长老,号召什么开山招人,和武当、峨眉这些大派抢徒弟。结果山是开了,人却没来,为显得不是太过冷清,才安排我们这些边缘人住小院。

要不是他给我点了穴道,我这会儿一定给他跪下,聊表诚心。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这药半个时辰之后发作,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保你无性命之虞。

那其他的呢,万一有什么副作用怎么办?我心里害怕,顺口就问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听见他说——

我看你半夜上厕所,应该挺急的吧,别的副作用我不知道,但你再说废话,就算我不动手,你的膀胱应该也撑不住。

不得不说,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比起掌门每月在宗门大会上昏昏沉沉的讲话,他明显更清楚我真正需要什么。不过这也不能强求掌门,毕竟有个二大爷,呸,二长老整日教导,他糊涂点也实属正常。

身为破云宗一员,虽然我随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还从来没考虑过会死在厕所里面。故而我也没有违背宗门誓死抗争的师训,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我腆着笑脸,说道:大侠,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只是小的还有一个请求,请务必要答应我。

你还敢和我谈条件?他捏着我的下巴,就像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我说:不敢不敢,只是茅房气味儿不好,在这里说话总归有伤大侠风范。不如您让我先上个厕所,等回去再谈也不迟。

他说破云宗的人向来奸诈,就在这厕所里看看风景挺好。

我抬头看了看天,乌漆嘛黑的,半个星星也没瞧见。不过大侠就好这口,我也没办法。只能使劲夹紧屁股,希望药效发作前能不被憋死。

当年整个江湖讨伐魔教,好像就你们破云宗没有出手?他问道。

我说是,确实没有出手。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个小派,身份低微,跟着喊喊口号还行,参不参与的其实无所谓。毕竟最后魔教不还是全被你们赶到西域去了?而且大侠你有句话说的不对,那就是魔教也在江湖之中,讨伐魔教的,只有名门正派。

“你怎知我不是邪教?”

我说你是邪教那就更好了,反正我们破云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没参与那次讨伐,说不定咱们还是远房师兄弟呢。

“既然我是邪教,我为什么还要把解药给你?”

听他这么说,我额头又有汗下来了。不是因为害怕毒发,而是这么聊下去,我不被憋死也得被气死。奈何自己的命根子掌握在别人手里,我还不得不耐下心解释。

我说兄台你这想法太过狭隘,一看就是正派出身。倘若真是邪教审消息,必然会先折磨我一通,让我明白道理。等我听话了,再找出几个跟我有关系的人,编造一些说书先生都羞于启齿的故事,让我崩溃丧失希望,感觉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自然会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

“果真如此?”

我说真的不能再真,不过那都是伺候高人的手段。我骨头软,嘴巴快,不劳驾您动手,我自己就会说出来。您看在我这么不要脸的份上,待会儿万一我真的憋死了,您千万记得把尸体拖到厕所外面。

“你不是不要脸吗?”

我说那我也不想死在厕所里面不是,和苍蝇蚊子混在一起,不止别人说着难听,就是我死起来也不痛快。

他说那好,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他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在练血煞神功。

我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没练过,不然我也不至于现在憋得这么难受不是?而且血煞神功听说要一直喝人血,就现在我们穷得连灯都点不起,好几年都招不到徒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产的小地方,拿什么来练功?

“血煞神功虽然霸道,但练到最高层前,不仅白天功力全失,就是晚上不遇到月圆之夜,功力也难以发挥半成!”他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说不定你们不点灯就是怕别人发现!

我说万一是互相吸血练功呢,这样对江湖好像也没什么危害。

他说血煞神功最忌失血,这一点可骗不了他。

我说不如这样,既然忌讳失血,你不妨在我手上割一刀。我死了呢就是自食恶果,没死呢我也不说别的,您赶紧让我尿个尿就行。

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靠了过来。感觉到他越来越近,我还是第一次希望别人砍我几刀。这种感觉很奇妙,竟是让我血液中微微有了些沸腾的感觉,伴随着下半身强烈的尿意,恍惚间我仿佛又到了午夜梦回的时刻。

把我拉回现实的,是一声凄厉的乌鸦叫,它似乎被那人隔空打中,扑棱着从院子里的枣树上掉了下去。

我说大侠,您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饿了的话,我房间里还有吃的,不用烤乌鸦。这里的鸟据说吃死人肉长大的,不吉利。

他说你都看见乌鸦来了,总该明白它是来干什么的。

我说我被乌鸦咬几口没关系,您先给我解了穴道可好?我不想做个憋死鬼。

他没有说话。一阵风吹过,夜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开,皎洁的月光照下来,我这才想起今天好像是十五,月亮最圆的时候。

臭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一只手从茅房右侧的草席中缩回去,说话的自然不是这只手,而是门口那个白面儒生。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一时想不起来。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道:先生您好,多谢相救。

“老东西,你不是中了我一剑?”躺在我身边的是个身穿紫衣的小年轻,相貌英俊,身材魁梧,手里还握着把短刀,想必就是劫持我的人了。他嘴角挂着一缕鲜血,挣扎了几下,愣是没有站起来。

“那你也知道,今天是月圆之夜,你就算多捅我几剑又有何妨?”那人笑眯眯地走过来,蹲在小年轻身边,说道:“可惜了这届武林盟主,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为何要来这里送死呢?”

“待会儿自有大队人马来围剿破云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小年轻吐了口血沫,恶狠狠地看着那人。

“反正你眼下是活不成了,既然这样,不如让你看看老夫如何修炼血煞神功,也不枉你小子在世间走一遭!”他从小年轻手里拿过短刀,对着月亮仔细瞧了瞧。

我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那人看完刀子,就对着我小腿一戳,直接捅穿了过去。

我嚎了一声,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作孽地想要别人砍我几刀。只是这一刀也没白挨,剧痛的刺激下,我竟是冲开穴道,恢复了自由。

可惜刚才站的太久,此刻小腿又蹭蹭往外飙血,我脚还没迈出去,就倒在了小年轻的肚子上。只听他闷哼一声,一口血喷了我满脸。而我也很给面子的,尿了他一裤裆。

这下我们扯平了,也算是两不相欠。

“能为师公效命,是不是很开心啊?”那人阴阳怪气地舔了舔刀尖儿上的血,揪着头发就把我提了起来。

“你是,二长老?”这话说出来其实我自己都不信,因为破云宗所有人都清楚,二长老是前掌门的大爷,至少五十岁往上。尽管平时总带着个黑面纱,但大家都猜他是因为生了太多老年斑,怕晒太阳。

可“师公”这两个字,除了二长老,破云宗其他长老的辈分又远远是排不上的。

“看来你还不傻。”他用刀背拍了拍我的脸,抬手就要冲着我的脖子扎过去。

“你别伤他,要杀就先杀我好了。”小年轻不知怎么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另外一只则空手握住了刀刃。

暖呼呼的鲜血从我眼前落下,我赶紧挺身而出道:二长老您先杀他就行,我刚才憋尿憋了半天,这血不太新鲜,别脏了您的嘴。

“那可不行。”二长老又是一掌,直接把小年轻打飞了出去。所幸方向是朝外的,不然落在茅坑里,肯定得溅我一脸屎。

“这小子不怕死,万一提前服了毒怎么办?”二长老色眯眯地看着我,眼睛有些发红。他将手里的刀子一扔,张嘴就冲我的脖子咬过来。

我只觉一阵腥风扑鼻,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是推开他,而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我说二长老您且慢下嘴,刚才那小子给我吃了粒药,你果真还要喝我的血?

“你们这些外门子弟我杀过不少,血有问题我早就闻出来了,你老老实实的,老子开心还能留你个全尸!”二长老看死耗子一样看着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我趴在地上,故意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心里默数了三下——

一,二,三!

此刻二长老已经走到我的跟前,但最后那一步却始终没有踩下来。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没有了刚才的癫狂和不可一世,很像山下麦子地里被绑住的稻草人。

我从袖口撕下块布来,匆匆在自己小腿上包扎了一下。在二长老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如果二长老没有认错人,外面这个真的是武林盟主的话,我记得他应该是叫柳如意。这位柳先生飞出来的时候,恰好被厕所外面的草席子裹住,现在看着倒真有几分马革裹尸的样子。

我抬起还能行动的那条腿,在他屁股上踩了踩,触感倒是意外柔软。我不禁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道:能喘气的话就赶紧起来。

他将身上的席子一掀,半坐在地上,完全不像是挨过两掌的样子。不过我心里清楚,二长老血煞神功绝对已经臻至佳境,这小子硬撑着不过是不想落了面子。

你怎么看出我身份的,他问道。

我说我可没那本事,这都是刚才二长老自己说的。

“这倒是。”他挠了挠头,毫不客气地在原地运功调息,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才睁眼冲我一拱手:多谢赵先生救命之恩。

我说柳盟主倒是心大,也不怕我突然发作灭了你。

他哈哈大笑几声道:你是救死扶伤浣花馆的少东家,怎么会做如此下三滥之事?

我说你怕不是看走了眼,哪家的少东家会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人做徒弟?夜里不点灯就算了,连上厕所都不得安宁。

他说刚才多有得罪,还望玉先生海涵。

玉先生这个称呼是我被我爹——浣花馆总掌柜——扫地出门时自己取的,如今转眼一年多过去,江湖上倒真没几个人记得当初的赵公子了。其实也无所谓,那时候之所以被人仰慕,多少也是沾了我爹的光。

我说刚才不过开个玩笑,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当年那件事柳盟主不和我计较,我已经算是很知足了。

“汀兰逃婚不怪你,谁不知道你因为龙阳之好被你爹逐出了家门。”

柳如意站起身,我看着他在地上颀长的影子,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儿。武林盟主就是不一样,连影子看起来都比我威武雄壮。

我说安汀兰小姐逃婚在前,你当选武林盟主在后,我被扫地出门就更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所以江湖上无不认为我爹是为了保我的命,才想出这样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既堵住了人们的嘴,又澄清了我和安汀兰的关系。虽然明面上不能再做父子,但总归打断骨头连着筋,血缘关系摆在那里,背地里给我好处自然不会让旁人看见。

我觉得柳如意之所以亲自打头阵,总归有些想了却旧事的意思。却不料他竟然又笑了两声道:我柳某虽然一介粗人,却不是个傻子。安小姐看我的眼神都不及先生热情,逃婚本就是早晚的事情。

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搭话,只听他继续说道:当初她留下的那封信只是想给安家一个交代,至于和谁私奔,我自己心里有数。

既然如此,那我真的无话可说,只能问道:你当真不怪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先生最近一直待在破云宗,自是不清楚江湖上又有了些别的传言……

我说柳盟主大可不必拘泥,不管什么传言,我如今都能承受得住。

柳如意深吸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被扫地出门不久,江湖上本都在谈论赵掌柜老谋深算。但后来又出来了另外一种说话,那就是你其实喜欢我,出于嫉妒才故意勾引安汀兰下水,后来安小姐承受不住,又自觉难以面见世人,便留下一封书信隐居去了。

听他说完,我只觉眼冒金星,双耳轰鸣。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恶意,才能把我编排至此。这种东西真的是连说书先生也不会讲出口,奈何就是这样的故事才最容易在大街小巷里口口相传。

“你是不是不舒服?”柳如意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说我现在怀疑你是邪教,二长老才是好人。

“怎么会?”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小声嘀咕道:就因为这谣言,现在都没人敢给我说媒。

我说既然你清楚安汀兰在什么地方,你把她抓回来不就真相大白了?既还你一个公道,也顺便洗洗我的冤屈。

柳如意抬起食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说:时机未到。

我刚才就该趁他打坐的时候捅上几刀,这样才算是对得起他。我使劲搓了搓脸颊,好容易压下心头怒气,挤出个笑容道:等柳盟主准备收拾那女人的时候,千万记得知会我一声。

“这倒无妨,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告诉我些东西。”

我说你尽管问。

“破云宗究竟有何秘密?”

我说有什么秘密不是都在信里跟王总管说清楚了吗,难道你没看见那信?还是说你不信任王总管?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如此月色如此夜,倘若不是我的小腿还隐隐作痛,我真的会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眼前是亟待我表达爱意的情人。

可惜月圆花不好,他只是想确认一下我有没有和王总管藏私。

我说破云宗其实只是个小门派,除了二长老偷偷在练吸血神功,其他的都是普通人,包括掌门在内,全教上下加起来估计能和山下的混混拼个平手。那几个散人虽然有点功夫,这会儿估计也被二长老消耗的差不多,酒囊饭菜之辈,不足为惧。

我以为自己已经讲的够清楚,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近几天御龙山都是愁云密布,我前几日专门找人看过星象,今夜也不会是晴天。”

“可是刚才云却散了?”我赶忙回头看了一眼,幸好二大爷还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没有什么暴起伤人的迹象。但问题是我们头顶的月亮也很大。

破云宗是不是有什么邪法?他问道。

我说二长老之所以现在动不了,是因为我血里有浣花馆秘制的麻药,可不是使了什么妖术。反正我不相信他们叫破云宗就能破云,至于你们信不信,待会儿把人带回去可以好好审问清楚。

尤其是二长老鹤发童颜,保养得当,人活得久了,自然会掌握很多秘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血煞传人已经找到,按照当初你和王管家做的约定,这块令牌给你。

柳如意说着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金牌,朝我一丢,我侧身闪开,那令牌便直接打在了二长老的身上。

他扔的力气并不大,不过此时二长老身上已经站了好几只乌鸦,这些乌鸦被令牌一惊,扑腾着飞起来,二长老一个不稳,竟是直直栽进了粪坑当中。

我说柳盟主,这事儿真不能怪我,反正你都原谅我了,这令牌拿着也没什么意义。咱们有缘再会!

我说完便翻墙跑了出去,外面火光熠熠,人声渐起,隐约间柳盟主似乎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便混在人群中,从后山寻了条小路,一路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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