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斜对面是一家老字号的旅社,开过牌场,以前也经营过小吃烟酒零食之类,过去可是我们这帮馋猫的天堂,老爷子每见我们这帮小馋猫们“光临”他家小店时,就跟见鬼子进村扫荡似的,因为我们总爱拿着大人们给的几分钱的硬币似懂非懂地去买几毛钱的零食。但店里的老奶奶很和气,没收我们手里的薄币还给我们想要的零食,也不曾跟我们这群娃娃的家长们计较过什么。
人世无常,旅店里的老爷子后来逝世了,子女又常不在家,老奶奶便一人经营起这家老字号。因为一个人经营挺累,便停止经营零食烟酒这些杂碎儿。旅社一直很简陋,收费不高,向来是这一片区路过的经商者、徒步者、游行者的临时窝,老奶奶品性温和,服务也很周到,伙食嘛,她就吃啥宿旅者也吃啥,也不另收伙食费。老奶奶常说这么这么折腾也就图个热闹。是啊,常年孤寡一人在家确实少些热闹气氛。
家母吃早晚饭时喜欢窜门,也经常窜到她老人家去,怕老人家孤单,和我母亲类似的人也很多,老人家待人和气,所以村里人最多的不再是村委会,而是家斜对面的旅社!村里男女老少云集于此,谈家常,趣味十足。
何时许,村里来了位老秤匠,他姓夏,长辈们都叫他“老夏”,我也模仿着大人的口吻喊他“老夏”,可每喊完之后都是母亲的一阵责骂,母亲常教导我待人真诚,对待长辈更要有礼貌,况且老夏给咱们家修秤愣是没收过钱,也更应该尊重他些,后来,我慢慢地开始走进老夏。
老夏人很好,老实、纯朴,不像一些商人,还没开始谈生意,就开始打着小算盘。给我记忆最深的是老夏那黝黑的皮肤,夏天里,他的肌肉绷紧起来淌出汗水来在阳光照射下可以给我当镜子用!儿时的我很好奇,有时会问大人们,老夏怎么这么黑,大人们逗我说,夏师傅呀,以前是在偏远的山村挖煤的,当心他把你卖咯!但我始终不肯相信,毕竟他笑的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纯朴。
后来,我胆子大些了,便直接开口问他,为什么他会这么黑,老夏笑了笑,“我呀,小时候不听话呗,一到夏天就整天不穿衣服到处跑,后来就晒成这样了,很吓人,对吧?所以啊,你要听你爸妈的话,天热,忍忍就是了,晒黑了以后不好看……” 后来听母亲说到,老夏是穷苦人家,为了生活,在别人吹空调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六七月天里到处卖秤赚钱……
上个月放假时,我又看见老夏了,似乎,他消失了很久。我这些年在外求学,村里的事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突然间,这个人在我眼前冒出来了,有些欣奇罢了。
我在家门口吃着饭,眼光洒向斜对面老人家,却见门口坐了个老头子,在旅店门口摆了个小摊,还正在处理手里未忙完的活儿。黑色的夹克里裹着单薄的躯体,头发近乎全白,动作也很迟缓。本想上去打招呼的我开始怀疑那不会是老夏,毕竟,当初老夏是那么的健壮。
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他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了我,终于,我确定了那个老人就是老夏,没等我开口,他就开始朝我笑了,笑的还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自然,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沧桑。
见他的笑意,我端着碗迎上去,向他问了声好,老夏很和气地回应了我几声,并让我在他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我细心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变化,昔日的小瓦房如今已是小楼阁了,老人家里仍旧摆着几张老式的桌椅,老夏的声音沙哑了,低沉了……
老夏说我又长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矮小子了,他还问我成绩如何,我只是点着头,“还好”二字成了我的口头禅。
中间我们沉默了很久,不再像当初那样无话不谈了,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高文化人”与“低文化人”之间那段隐却了的话语。我不是那种摆“知识分子”架子的那种人,但不知怎的,平时的我是那么的能侃,当时却弄的冷场……
我对老夏有提及自己的压力,老夏也懂,说现在就业压力的确很大,但读书不仅仅要成才,还要成人,十几年的寒窗苦旅,仅为换得一纸文凭,那你过得也太没意思了……
老夏的一番话语把我给弄懵了,这哪像“低文化分子”的言辞啊,抵得过一哲学家了都!
那天我晕车,所以很快就结束了我与老夏之间的对话……
恍然间觉得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追求点什么,不能整天混吃贪睡等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