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且慢走,今夜吃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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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见他,我在天师洞吃鸡。

观前石碣,盘腿而坐,正拈起第四只肯德基香辣翅,就见有人从薄雾蒙蒙中盈盈走来,素衣长袍,束发玉簪,拂尘挽袖,面容缱绻,一望而知是位出场自带仙剑系BGM的绝世高手。

“临道观而吃炸鸡,看来居士颇为不拘。”

我不尴不尬,他不愠不恼,歪着脑袋,仔细观瞻全家桶中余留的荤腥,三分香喷喷,七分油腻腻。

“此番滋味怎样?”

“……还好。”

“既然滋味还好,为何脸色不佳?”

“……缺氧。”

“青城山最高海拔亦不足一千五百米,敢问居士所缺是哪门子的氧?”

“……我马上滚。”

在慌忙将半瓶矿泉水和半桶肯德基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后,我忽然想起哪里不对。

青城山上碰见道士,不就像少林寺中邂逅和尚一样正常么。

既没杀人放火,也没攀树摘花,作为一名从正规商家购买正版门票的正常游客,我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他明显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位居士,贫道看起来很鬼畜么?”

我摇着脑袋,敛声屏气,思索再三,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怕成哈士奇。

这个来路不明的道士,比我此前见过的所有道士更像道士。

就是因为太像了,才会有些不真实。

“敢问道长……有何贵干?”

对面拂尘一摆,呵呵一乐:

“降妖除魔,顺便休个年假。”

“哦哦,打扰了。”

这年头就属奇葩见怪不怪,我把嘴上的油渍擦抹干净,拔腿就跑。

须臾之间,这位奇葩移步换位,不偏不倚挡在前方。

“道长……你是降妖除魔还是拦路抢劫?”

这厮一字不言,脸上笑意更浓。

实话实说,本人性格不错,但男人嘛,多少得有点脾气。

“神经病啊!”

我骂了一句,顺势掉头。

这次他终于舍得开口:

“哮天,好久不见。”

我脚下一滑,差点沿着台阶滚回山下的售票处。

吕洞宾,你大爷的。

————————

远道而来皆是客,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掏出银子请顿饭。

然而,就他这身标新立异的cosplay,加上这张人畜无害的书生白脸,若是拍成网络视频,至少霸占一周头条。

深更半夜,东躲西藏,总算找到一家生意不算景气的火锅店。

“就这吧,人少。”

他打量着装潢粗陋的门店,颇有风度地点了点头,刚刚抬脚往里迈,就听堂中一声犬吠,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一朝被我咬,十年怕泰迪。

什么妙道天尊,也就这点出息。

偌大的永乐宫随便玩,无数的香火钱随便花,不趴在山西作威作福,千里迢迢来四川搞事?

夹着鸭肠算着秒数,我暗自腹诽,瞥去一眼。

这位正襟危坐,完全无视杯中的冰镇啤酒与碟里的撒尿牛丸:

“哮天,下界千年,没想到你毛色甚好。”

“呵呵。”

“哮天,许久未见,你这性子还是未改。”

“呵呵。”

“哮天,没什么事,还是早早回去为妙。”

一筷子没夹住,我的鸭肠瞬间沉入锅中,覆没不见。

“擦!”

我翻个白眼,挑出一块鸡皮:

“回去?回哪儿去?”

他似乎有些窘迫,脸颊微红,无言以对。

我灌了口啤酒,把鸡皮嚼得嘎吱作响:

“那二愣子让你来的?”

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真君最近忙着拍《灌口时尚》的年度封面,《九霄美食》和《云外旅游》都在排队,通告太多,顾不上你。”

可以,这很杨戬。

我切了一声,不以为意:

“那你找来作甚?”

天知道这货无事不出三清观,今日现身川蜀,要非说是旅游,我也得信啊。

他费劲地从老板家的狗嘴里扯出拂尘,十分惋惜地轻捋着幸存的两撮白毛,假装没有听清,顾左右而言他:

“哮天,修仙有何不好?”

“我没说不好。”

“那你为何不修?”

我也斜着眼,用筷子敲了敲锅沿,不答反问:

“道长,吃鸡有何不好?”

“我没说不好。”

“那你为何不吃?”

他神色微滞:

“我们不一样。”

我嗤之以鼻:

“有啥不一样?”

气氛就此冻结,话题戛然而止。

待他细嚼慢咽地解决掉一碗米饭,我结了账,道声拜拜,尝试闪人。

“哮天,你去哪儿?”

唉,果然没那么容易甩掉。

我转过头,指了指山下的灯火通明。

“回家。”

“你……有家?”

“怎么,真以为老子是丧家之犬啊。”

他很坦诚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随你一起。”

“免了吧,我这狗窝又脏又臭,像道长这种细皮嫩肉的,受不住。”

“修道之人,心无毫尘;得道之士,行多隐贫。你若无碍,我便无妨。”

碰到这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主儿,我TM还能说什么?

————————

“请吧。”

我把门一推,大手一挥,他把眼一闭,鼻子一塞。

墙角的臭袜子整整堆了两个礼拜,有些刺激在所难免。

“对不住啊。”

我把地上的易拉罐和卫生纸踢开,勉强为他开辟一条踏足之路。

眼下都被祸祸成这样了,他竟然还能开口问道:

“需要换鞋么。”

“……光脚吧。”

我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这根本分不清楚好赖话的二货当真将一双十方鞋褪下,整整齐齐码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我:

“袜子还要脱么?”

早知就应该让他一丝不挂。

昏暗灯光之下,一道一狗相视而坐,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道长,明人不说暗话,能不能透个底,为啥来这?”

“哮天,你……你难道没发现我较之以往有何不同么?”

我愣了一愣,但见他缓缓指向自己腰间,来了个“你懂的”眼神提示。

“……发福了?”

“话倒没错,但这不是重点。”

“那啥是重点?”

担心衣襟被桌上的半盒黄焖鸡弄脏,他把长袖细致地系成蝴蝶结。

“三日之前,我的纯阳剑不翼而飞了。”

“飞了就找呗,道长打算把寻物启事贴满整座青城山么?”

见我除了赤裸裸的讽刺,并没有任何建设性意见,他虽无奈,也只好接着说下去:

“哮天,你可知青城山下有什么?”

“青城山下……白素贞?”

如此好涵养、高素质、强技能的佛道儒三修一体综合性人才险些被我激红了眼:

“哮天!不要闹。”

呵呵,既知我装傻充楞,他岂非明知故问。

“道长可是来寻降剑坛的?”

见我这话说到点子上,他的情绪才算稳定。

“没错,昔日老君于青城降剑坛传张天师三清众经九百三十卷、附菉丹灶秘诀七十二卷,一千二百官章,还有……”

“雌雄二剑。”

他点了点头。

我不以为意:

“So, what?”

“这纯阳剑乃是天师雌雄二剑之一,当年恩师亲赐,如今忽然消失,我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只得来降剑坛一看究竟。”

“道长的意思,你的纯阳剑是给自己放了个探亲假么?”

我翘着二郎腿,嘬着优乐美,一脸风轻云淡。

“哮天,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呵呵,跟老子摆了这么久的龙门阵,终于肯吐口了。

不过可惜。

“诸事免谈。”

我冷笑两声果断拒绝。

“你……三思啊。”

他正色之中略带哀求。

思你妹!

是,我承认,当年在杨二郎麾下拼命,别的技能没有,捡破烂的本领见长,但凡有所接触,在其方圆百里,坐标一嗅便知,连经纬度都能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道长,我不当狗腿子很多年了,如今只是个爱吃鸡的俗人。你要是来休假呢,咱们明日携手同游,你要是来挑事呢,咱们今夜就此别过。”

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强势,他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太美好。

“哮天,你可知纯阳剑对我有多重要。”

“重要归重要,说跑它就跑,你刚刚讲,修道之人,心无毫尘,既然如此,何必磨叽。”

这招以其矛攻其盾着实打脸不轻,他竟一时想不起拿什么话来反驳。

沉默许久,他将秃了瓢的拂尘收入袖中,怏怏走到门口,屈身将鞋袜穿回,临别还不忘叮嘱:

“哮天,这里门窗不牢靠,夜中切记警醒些。”

待这货的身影消失,我把剩下的半盒黄焖鸡塞进微波炉,拨开加热按钮。

盯着眼前的热气腾腾,我似乎又听到一声软语。

“小白,你看,我给你带了鸡腿,两只哦。”

个中滋味,沁香入鼻,馥郁入脾,无法言说。

我舔舔嘴唇,将热好的夜宵推离自己的视线。

————————

第二日,顶着一双熊猫眼,我去了降剑台。

“道长,早啊。”

他转过头,惊讶万分,盯着我半晌,才想起要说些什么:

“哮天,多谢。”

“这句谢你暂且留着。”

我蹲在石阶上,从兜里掏出泡椒凤爪,用牙撕开包装:

“一会儿再说也不迟。”

他挑了挑眉,直奔主题:

“哮天,纯阳剑可在这里?”

“不在。”

大概是瞄到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辛辣的凤爪上,他有些半信半疑:

“你确定?要不要再嗅得仔细些?”

“我说不在就不在。”

“那它可曾来过这里?”

“没有。”

“那它是否绕道此地?”

“胡扯。”

我这种简单粗暴的对话方式再次击碎了他脆弱无比的自尊心:

“能不能严肃点?”

“道长,别白费力气了,反正你也找不到。”

“哮天!”

行啊,敢吼老子。

我往地上啐了口吐沫:

“吕洞宾,你的纯阳宝剑,怕是已经没了。”

他被震得有些发懵,怔在原地许久,呆望着我将一只接一只的凤爪吞下肚,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你,你说什么?”

“我刚刚说什么,你听得很清楚。”

“没了……”

他像国产偶像剧里所有听闻女友死讯的男主一样,连连后退两步,眼中空白无物。

唯一的不同,剧中的死讯常常是假,纯阳的噩耗确确为真。

“道长,剑没了,你还不是一样当神仙,丧什么脸。”

他有些愠怒地望向我:

“岂有此理,纯阳宝剑乃是老君所炼,恩师所赐,斩妖除魔、居家必备,此剑一出,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

“厉害厉害厉害……”

我鼓掌而鸣,喝彩连连:

“还有呢?”

被虚情假意的恭维打断,他激昂彭拜的情绪全无,见我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奚落之态,只得一声哀叹:

“哮天,你不懂。”

我不懂?那才真是搞笑。

——————————

“道长,要不要听个故事。限时免费。”

他瞥来一眼,毫无气力。

我在降剑台的石阶上坐下,继续啃着剩余的半袋凤爪:

“从前有个福贵之子,出生时异香满室,天乐浮空,白鹤入账而不见。长大后贼眉鼠眼……”

故事的主角肃穆纠正道:

“翠眉凤眼。”

“好吧,总归长得不算抱歉。后来在庐山碰到个买火龙果的老头,非要耍一套乱炖剑法……”

“胡说,分明是火龙真人传授天遁剑法。”

我白了他一眼,兀自继续道:

“再后来,这个老书生六十多岁才考中进士,在长安的酒馆里邂逅一位大胡子嫖客……”

“我算是怕了你,钟离怎么能算嫖客。”

“他腰间不是揣着一个盛酒的大瓢么。”

“……哮天,你讲我飞升之前的旧事做什么?”

“嫌没意思?那咱们换换口味。”

我拧开一瓶矿泉水,漱了漱口,啐出老远:

“还是从前,有一只没什么存在感的野狗,长得又瘦又小,品种也不高贵,关键还特别凶,动不动就抓鸡咬兔,堪称河中府的街头小霸王。”

听到河中府三个字,他不免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转向我。

我视若不见,眺望远方,继续说道:

“本想抢个小母狗与自己红尘作伴,过得潇潇洒洒,直到那天马车碾过,从此狗腿断了一条。”

讲到这,他这慈悲的眼神又派上了用场。

“哮天,你……”

“先别打岔。”

他距我半尺安静坐下,算是一种高冷的安慰。

“那条狗拖着半条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苟延残喘,原以为后半生就此凄凉,没想到啊,天无绝狗之路。他遇到了一个人。”

我向身侧瞥去一眼,旁边这货不禁打了个寒颤。

“哆嗦什么,又不是你,是个女人,不对,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女孩。”

“是……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他终于忍不住插话进来。

“美,什么酸词俗语都配不上的那种美。虽说狗眼看人低,这条狗却偏偏怕被她看低。”

“然后呢?”

“她从街上把那条脏兮兮的恶犬拾回来,照顾得很好,还叫他小白。”

说到这两个字,我仿佛又见到了藕荷色的裙摆与笑眯眯的娇艳。

“小白?名字很贴切啊。”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过来,我却完全不想看他的脸。

“可惜啊,恶犬终归是恶犬,被一个姑娘豢养,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当女孩伸手准备靠近他时,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就狠狠咬了上去。”

他终于也不想看我了,收回目光,垂头聆听。

“那条狗得逞之后,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以防有人反攻过来,万万没想到,女孩哭着拦住激愤不已的家人,用血淋淋的胳膊递来一只鸡腿,对着恶犬柔声说,小白,你是条狗,狗是会咬人的,但狗也要吃饭的。”

看我眼神氤氲,他也有些动容:

“这位女居士,竟如此不俗。”

“呵呵,不俗?人啊,凡遇一个情字,都是俗不可耐。”

我冷笑着,竟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怪就怪嘴巴太馋,不可一世的恶犬整日跟着那女孩身后要鸡腿吃,女孩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他都记在心里,可记住又有什么用呢,女孩早晚要嫁人,新郎绝逼不是他。”

“哮天……”

将他轻轻搭在左肩的右手狠狠甩下去,我灌了几口水,声音有些沙哑:

“其实当个单身狗没什么,有鸡吃也可以,可笑的是,她嫁的这个呆子,竟是个吃素的蠢货。”

“……”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蠢货随蠢货,这女孩,不对,这女人,一日三餐吃些菜叶子,却依然没有忘记小白,省吃俭用也要偷偷买只鸡回来喂它。”

“为什么省吃俭用?她的家境很清苦么?”

我也是呵呵了:

“她那个圣母婊的好丈夫整日在外散财不说,作为读书人,死活也考不进体制内部,一个甘守清贫,一个安之若素,一家子的恩格尔系数不高才怪。”

他怔了怔,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又不敢十分确定。

“结果搞笑的来了,那个蠢货自从庐山旅游归来,圣贤之书也不读,春秋文章也不作,天天就在家里耍剑。终于榜上有名,日子有了盼头,这蠢货竟然跟着另一个蠢货屁颠屁颠地修仙去了,抛妻弃子,音讯全无。”

“哮天,你适才所言,可,可是我么?”

“道长猜得没错。”

我悠悠地站起身来,冲着他的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蠢货就是你,你就是蠢货。”

————————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妻子,我怎么不记得……我记得,那日长安街上,酒肆偶遇钟离权,他说一句“得道真仙不易逢,几时归去愿相从”,我对一句‘谁能世上争名利,臣事玉皇归上清’,后来,他作五十载升沉万态于我梦境之中,从此,我便知人世本一大梦也……哮天,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好个‘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竟不知,你这一梦,从未清醒。”

若不是他帮忙捶着背,只怕我会成为古今中外第一条笑死的狗。

“道长,若是我说,根本没有黄粱一梦,你可信么?”

“……”

“若是我说,你梦中那五十载是场豪赌,你可信么?”

“……”

“若是我再说,世上本无纯阳,是那女子因你而生,为你而亡,你……”

“哮天!”

他的涵养和素质已经被我这一句句切割为满地的支离破碎。

“你究竟想说什么?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吕洞宾,拜托你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如果真是一介凡人,怎能有天生异象,怎会得真人授法,又怎么会这么巧,一百年也懒得下个凡的钟离权偏偏找到你身上。”

“因为我,我有慧根,有道缘,有……”

“你有个屁!”

我忍无可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想当年,我随杨戬去赴天庭盛宴,偷偷跑到后厨偷鸡腿,被牡丹仙子发现,出言厉声训斥,我正亮出利齿,你却闻声而来,一场英雄救美,两厢大打出手,王母这个事妈儿,为顾及皇家脸面,把你、我,连同原本无辜的牡丹统统打入凡间。”

“我,你,牡丹……”

“怎么,你那位好师傅从没说过么?在成为吕洞宾之前,你本是一个叫做慧童的仙子,是他钟离权的得意门生。”

看着对面惨白如雪的脸色,我句句紧逼: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杨戬可是玉帝老儿的亲外甥,我不过罚作一个轮回的野狗便罢,死后即可回归九霄,钟离权本就没什么背景,为了能让座下弟子再度成仙,他可费了不少周折。比如,给你改名换姓,脱胎换骨,比如,制造点天赋绝佳却屡次落第的挫折。再比如,请好基友帮帮忙,让你来个文武双修。”

“你,你是说……”

“没错,你的逆袭人生,每步都是算计与计算,可惜,千算万算,谁也没料到牡丹会再次出现。”

“牡丹,牡丹她,是我的妻么……”

他紧捂着脑袋,犹如失聪一般。

“可,可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因为黄粱一梦啊,道长,你以为,那一梦之间,钟离权只是带着围裙给你做顿饭么?”

他喃喃着,如寒蝉附树,瑟瑟发抖。

“钟离权发现,你这个被打落凡间的得意弟子,发展趋势总体利好,不贪婪,不易嗔,基本达到无欲无求,只有一点让他心生忌惮。”

“情……”

“在考验你之前,他先找到牡丹,将前世今生和盘托出,希望牡丹知难而退,各自成全,并许下承诺,只要牡丹肯放手,他便去求王母,让她再度成仙。只是牡丹根本不信你会断绝七情六欲,更不信你终有一日弃她而去。钟离权别无他法,只得与牡丹下定赌注。”

“赌,赌什么。”

“若悠悠五十载梦回过后,你不悔与牡丹结为夫妻,浮游尘世,钟离权便从此放手,让你恢复自由。”

“可,可我还是悔了。”

我冷笑着,将满手污垢蹭在他的一尘不染的道袍上。他没有躲。

“是啊,你后悔了,悔不当初。”

“那是因为我不记得。”

呵呵。

“你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愿想起。钟离权安慰你那是黄粱一梦,你还真会就坡下驴,所谓大彻大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说到底,你绝情。”

“这些事,你从何知晓?”

“杨戬这个家伙的第三只眼睛,你以为,只是用来耍帅的么?”

他无话反驳,木然问道:

“牡丹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

“道长可还记得我再次被贬入凡之时,你虽已升天,却未列入仙班。”

他默默颔首:

“记得。师父说,功德不够。”

“那时你可佩有纯阳剑?”

“……哮天,你什么意思?”

我嗤嗤笑道:

“可还记得我因何二次被贬?”

“花妖作乱,天下不安,杨戬命你铲除,你却徇私放过。”

我点了点头:

“不错,敢问道长,是谁最后收了花妖?”

“是我。”

“是谁收妖入囊时,被我狠狠咬上一口?”

“是我。”

“是谁因此攒足三千功德,终于八仙留名。”

“是我。”

“又是谁荣获宝剑一柄,自此被封为剑圣。”

“是我。”

此时我已不用发问,因为他已慌乱无主。

“这个女人,竟然比你还蠢,拿轮回转世的全部功德赌一个人的一场梦。我原来一直猜不透,她何必做的这么绝,如今不再修道,脑子反而聪明,她输了,就会被你遗忘,像从未出世一般,无名无姓,有始无终,孤魂野鬼也好,坠入阿鼻也罢,总之万世不愿为人。道长,你说,可不可笑。”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不明白,为什么一把宝剑可斩断人间三毒,因为纯阳,根本就不是什么雌雄宝剑,它是牡丹仙子,是吕氏发妻,是作乱花妖,是与他三世结缘的孽障。

第一剑,她为仙,因起嗔念,被贬入凡。

第二剑,她为人,因贪情欲,幻化为妖。

第三剑,她为魔,因生怨愤,万劫不复。

“道长,钟离权曾许诺,三千功德为仙,八百轮回为圣,如今时限已过,你那把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纯阳,何必还留在身边。你昨晚说,我们不一样,确实不一样,我比你馋,你比我蠢。至少我很清楚,不是所有的鸡都叫肯德基,你成仙却非要渡尽众生。众生昏昏,君亦未醒,你能渡什么?”

“哮天!”

他往日的仙风道骨已全然不见,一把将我拽住:

“你可知,牡丹现在何处?”

我没有挣脱:

“道长,她不放手时,你要走,她如今放手,你这又是何必?”

他执拗地看着我,眼泪夺眶而出,呜咽不知多久。

我没再理会,哼着调子,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一剑横秋,清风两袖,道在函三,丹成转九,道长,今夜可来吃鸡?”

也许是笑累了,

我的眼睛很痛。


作者说明:本文为原创作品,已于2018年7月16日于“奇幻志”公众号首发。如需转载 ,请标明作者姓名及首发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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