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冬天。临近春节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东北来的,我姨夫。姨夫给我们带来一些从未见过的毛皮,听说是在山上打猎得到的。吃饭的时候,我们开心地听姨夫讲东北山林的故事。姨夫是个风趣的人,很善言谈。
姨夫离开的时候,把我也带上了。说带我去东北看看姨妈。我开心地不得了。听说去东北要坐火车,沿途能看到山,看到海,看到楼,看到雪。这些都是我从未想过的,甚至是没有听说过的事情。离开的时候,我满怀兴奋,完全没有别离的忧伤,那时候,老家院子里的枣树、梨树、杏树都落了果,光秃秃的;院子外面的油桐树、老榆树、桑葚树同样在东北风里落光了叶子。而我带着姐姐连夜给我织好的大红围巾,跟哥哥姐姐们告别,我把他们的满面忧伤看做是对我未知旅程的羡慕嫉妒。很潇洒的挥挥手,就拉着姨夫的手走了。
多年后,我差不多忘记了初次见到火车坐上火车是一种怎样的惊喜,也忘记了从何时起开始晕车吐了多少次,只记得迷迷糊糊跟着姨夫转了好几次车,最后在一个落着大雪的夜晚来到一个山脚下的火车站。车站昏暗的灯光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虚弱无力地惨白。接下来怎么走回家的我也不记了,后来听说是傻子哥把我背回家的,我也没有吃饭,倒在滚烫的大炕上呼呼大睡。睡梦中不断涌现火车的汽笛声,我仿佛还在火车上,一晃荡一晃荡的,脑海里不断掠过荒芜的原野、高高低低的房屋、层层叠叠的山峦、一望没有尽头的白雪。
后来,傻子哥总是说我睡得跟山里冬眠的小蛇一样。我希望是,那可能就是我东北两年生活中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我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傻子哥笑呵呵地站在炕下看着我。然后跟我说,他爸他妈去村子里耍去了。
傻子哥从外间屋子里端来一个小桌子,放在炕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东北小炕桌,傻子哥告诉我,这叫炕琴,在炕上吃饭用的。然后又告诉我碗里盛的是大碴子饭,就是玉米粒子去了皮和几种豆子一起熬成的。我觉得特别喜欢吃。此后,在东北的两年,我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大碴子饭。
我第一眼看到姨妈,就知道姨妈不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没有任何欢喜,第一次见面,她连假装一下欢喜都没有。我已经初中二年级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当初我还不知道姨夫和父亲的打算,只以为自己在这里不过是做客,你喜欢我更好,不喜欢我,我一点也没有讨好的意思。所以,我也就对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姨夫说:“这是你姨妈。”我才叫了声姨妈。
姨妈家只有两间房子,外间灶房兼盛杂物,里间炕房兼睡觉和生活。只有一个大炕,晚上一家人睡在一个炕上。姨妈在炕头,然后是姨夫,然后是傻子哥和我。我很不习惯,连续很多天睡不着觉,而且一到晚上就紧张。——后来我被失眠折磨得生无可恋时,曾经多次去医院就诊,医生们的诊断是兴奋型神经衰弱。源头应该就是东北的大炕。
在此后无数个不眠或者半睡眠状态中,我才从姨母和姨妈的谈话中知道,我来这里是我父亲先提出来的,他认为东北教学质量不高,我在老家成绩还不错,但考中师、卫校可能还差点火候,要是来东北拼一拼,把握更大一些。当然,前提是户口要落在姨夫家的户口本上。而姨夫的本意是想让我变成他们的女儿,如果将来考取了卫校、中师啥的,给他们老两口养老也不错,还有傻子哥终究要有人照顾。
但姨妈自始至终不愿意,她说别人的孩子能有自己的孩子可靠?她说你能喂熟半大的狼崽子?她说你觉得这丫头将来能给你养老吗?
姨母有无数疑问,但解决这一疑问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姨夫和姨妈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所以,他们的炕上生活就整天不消停,我不知道傻子哥是不是一直睡得很熟,但我就是在姨妈家的大炕上完成了自己的性启蒙。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年,就是我初三下半年的时候,姨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