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敦煌有个藏经洞(不知道可以去看一下余秋雨的《道士塔》)。
据说在藏经洞中发了一部手抄心经,在经上有这样的文字,讲述了藏经洞的由来: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天龙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景佑二年是1035年,而1036年李元昊就灭了敦煌,所以这批经文为避战火在这个时间点被放到藏经洞里,逻辑上是说的通的——不过,关于这批经文是什么时候封存的,史学界是有争议的,但这不是我想写的重点。
我们可以先不管这一段文字前面写的是什么鬼,最后那一句,明显是个爱情故事哪——这种情情爱爱的,才最有意思了——从文字中看,这个叫赵行德的老兄是为了一位“甘州小娘子”而抄的这个经文(千万不要相信这哥们抄经是为了什么“城隍安泰,百姓康宁”,至少我不信——你会去归元寺对着菩萨说,请菩萨保佑武汉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共建和谐社会吗?),而从文中看,这个“甘州小娘子”应该是已经死了,故而这位赵行德老兄最后几句写的情真意切,委实相当的感人。
其实这里面有个有意思的事情,那个“甘州小娘子”其实是在外国(大宋境外),且极有可能是个外族人——因为,那时的甘州和敦煌所在地(沙州),是分属于两个政权。
这里要简单写一下历史。
大家知道历史上有个“丝绸之路”,是从长安(西安)通往中亚各国,丝路上有条重要通道叫“河西走廊”,就是现在甘肃省西北部那部分。从兰州出来,往西北依次是5个州,凉州(武威),甘州(张掖),肃州(酒泉,发射火箭的地儿),瓜州(安西),沙州(敦煌)。这些个地方,自古都是少数民族混居,极不稳定,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还能镇一镇(如汉,唐),但中原王朝一但不行,这些地儿就控制不住了。
大家还知道唐朝有个著名的事件叫“安史之乱”,大胖子安禄山造反,标志着大唐帝国由盛转衰。从此后,包括整个宋朝时期,河西走廊这块地儿就再也没有归过中原政权的版图——后来才靠着蒙古人的武力野蛮征服。所以那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敦煌(沙州)出现了一支当地自治的汉人的武装,叫归义军,一直是奉中原王朝的正朔,用中原的官职,穿中原的服装——唐的时候奉唐,宋的时候奉宋。但是呢,这个政权基本只控制了沙州和瓜州,中间的甘州一带实际控制者是甘州回鹘(回鹘演进到现在就是维吾尔)。换句话说,这个归义军和中原之间的通路,被一群少数民族控制着,那时的敦煌,是一块飞地(像美国的阿拉斯加似的)。
这种没有大哥罩着的结果就是归义军的领地夹在各少数民族中间(那片区域除了回鹘之外,周边的吐蕃,党项,契丹,都不是省油的灯),非常艰难的在坚持着。但他们居然奇迹般的坚持了好多年,从唐一直坚持到宋,敦煌的百姓们一直盼望着中原王朝的王师能过来,但是始终是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连个影子都没有盼来(晚唐就不说了;唐宋之交中原一通乱,也根本顾不上这块地儿;宋朝建立后,扬文抑武,又是刚开国,也是没有能力管这些老少边穷地区的事儿),最后这个地方被西夏的李元昊所灭,并入了西夏版图。
知道这个背景后,就能推理一下开头那段文字中的故事了,赵行德是长沙人(谭州),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敦煌(沙州),可能是向往诗和远方。然后那个时候到敦煌就一定要经过张掖(甘州),在那里面一定是有故事的,因为你要想想即使今天汉民要经过维民聚集地,也并不是就那么顺利的(可能要被买个切糕什么的),何况当年,所以他可能是被奴或是被囚了。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那位“甘州小娘子”,一位美丽的维族姑娘(维族属于白色人种与黄色人种的混血,深鼻高目,确实要比汉人普遍漂亮些),于是两个人产生了爱情。那位姑娘为了救他逃离甘州,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逃到敦煌后,抄了这篇经文为“甘州小娘子”祈祷……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其实这还不是最脑洞大开的,日本有个作者叫井上靖,硬是根据这段文字写了本小说。小说里,主人公被困在了甘州,那个“甘州小娘子”被塑造成了回鹘的公主,跟主人公产生了爱情(又是个公主看上穷小子的故事),两人私奔未果又回来(沙漠条件太艰苦,私奔都不像中原那么简单),然后这个公主被李元昊看上了(李元昊历史上是相当残暴的,抢个公主跟玩儿似的),结果这公主好样儿的,宁死不从,从城头跳下(确实节烈)。李元昊手下有支汉人军队(西夏崛起的时候收编了很多其他民族的军队,有支汉人军也算正常),军队的司令也喜欢这个回鹘公主(编故事必须要搞点三角恋单相思什么的,才好玩)。看到公主惨死,就怀恨在心,计划在李元昊到敦煌纳降的时候(当时敦煌实力太弱,太守为保全百姓性命,不得不选择投降)杀掉他。结果当然是计划失败,那个汉人将军战死,敦煌被屠城。主人公把重要经文都埋到了藏经洞里,接着埋经的人也全部被杀了,藏经洞便成为了一个秘密,直到1900年被王圆箓发现……这部小说后来被拍成了电影,名字就叫《敦煌》,是中日邦交正常化后的一个成果。影片还是很好看的,只不过,一个中国历史片,由日本人来拍,片中一个个角色穿着汉服说着日语,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回到赵行德抄经的那个夜晚——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抄经这种很酷很有逼格的事情,只适合夜晚来干,再下点雨,就更衬氛围——他伏在灯下抄经时,一个字,一个字,心中想着念着的,都是这位美丽的“甘州小娘子”。那时他心中充满着的,应该是无悲无喜,平静的思念……
(写于2016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