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纳兰若水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四处都晾晒着被套、衣物,微风拂过,还别有一番景色。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嘛,怎么屈尊到奴婢这破地方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水袖一听就知道是方嬷嬷,浣衣院的管事嬷嬷。每次水袖来最怕遇见的就是她,她可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她可不想自家娘娘受她欺负了,可是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方嬷嬷好,本宫来找一个人。”纳兰若水不想跟任何人起不必要的冲突,并未将方嬷嬷的话放在心上,直明来意。
“皇后娘娘找人怎么就找到奴婢这来了,我这可都是些粗使的婆子,怕是没有娘娘要找的人吧!”
“她叫半夏。”纳兰若水无视方嬷嬷的不敬说道。
“我们这可没有...”方嬷嬷正想说没有此人,却被身后一人拦了下来,附耳说了点什么。
“哦,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不知娘娘找她作甚?”方嬷嬷一脸好奇的看着纳兰若水,不明白她一个废后一般的存在,不好好在柒芜宫呆着等死,跑浣衣院来找一个将死婢女作何?
“本宫想见见她,还请方嬷嬷行个方便。”
“这...”方嬷嬷本想拒绝,但方才那人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就又改口了。
“绿锦,带...皇后娘娘去见见那死丫头。”方嬷嬷在叫皇后娘娘之前故意拖长声音说道。
“是,嬷嬷。”一个正在浣洗衣物的小丫头放下手中衣物连忙跑来。
浣洗池后面就是婢女们住的地方,在绿锦的引领下,一直走到房屋的尽头才到了半夏的住处。房屋破破烂烂,随时都会倒塌一般,若是下雨定是会漏雨吧!
“皇后娘娘,半夏姐姐就在这里。”绿锦指着眼前这危房说道。
“你管半夏叫姐姐?你们是什么关系?”绿锦刚才的称呼没有半点嘲讽,这还是除了水袖外,第一次听到真心实意叫自己皇后娘娘的。但是她还是发现她叫半夏的不同。
“没,没什么关系,皇...皇娘娘若是没事,奴婢就先回去干活了。”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我很吓人?”纳兰若水半开玩笑的问水袖。
“娘娘气若兰芷,怎会吓人。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定是...”
“好啦,开玩笑,进去吧!”
推门进入,还真就与猜测无二,点点阳光从屋顶碎缝投射而下,倒是不显得屋中太过昏暗,但怕是风雨都遮挡不住吧。屋内陈设也很简陋,除一张瘸腿后被石块踮起的破旧桌子外,连一张凳子都没有。除此之外就还剩一张石榻,一个瘦弱的身影侧卧在床榻上,盖着一毯洗得发白的毯子。
“娘娘终还是来了。”床上瘦弱的身影慢慢背对着纳兰若水坐起来,慢慢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纳兰若水。
纳兰若水看着眼前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再看那身套着宽大宫装的身子。透过暴露在外的那双皮包骨的手,她能想象得出那衣服下瘦若枯骨的身子。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来错了?
“麻烦水袖姑娘关一下门。”半夏无视眼前主仆俩复杂的神色,对水袖说道。
纳兰若水知道,她有话跟自己说,便吩咐水袖在门外候着。水袖当然不放心自家娘娘跟这样怪异的人在一起,可是也不敢忤逆,便在门外竖着耳朵听,只要里面有一点动静就冲进去保护娘娘。
“娘娘既然来了,定是来带奴婢走的吧?”
“若你是想借由本宫之手带你离开,怕是找错人了。”
听纳兰若水如是说,半夏也无半点紧张,缓缓道“这是五十两银子,带奴婢走绰绰有余,方嬷嬷定不会为难娘娘半分。”半夏将藏于石榻与墙缝隙中的一个钱袋拿出,交给纳兰若水。
看着钱袋中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的银子,纳兰若水更加疑惑。五十两对于后宫妃嫔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浣衣院的婢女,可不简单。
“你既有这银两,为何不给自己看病,也不至于病成现在这样。”
“娘娘还不明白,不这样娘娘如何带奴婢离开呢?”
她如今这般,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带她回柒芜宫的准备?她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自己一定会来,又是哪来的勇气将自己糟蹋成如今这般?若是自己再不来,她又会怎样?纳兰若水不敢再想下去。
“娘娘还记得两年前刚入宫时救下的一名小宫女吗?她因惊扰圣驾,差点被杖毙,是娘娘一句话,救其性命。”半夏知道若不说出一个理由,纳兰若水定是不愿带自己离开的。
“两年前...?"的确,当时自己才被封为皇后,荣宠一时,现下想来,也只不过是他的计谋而已。但记得有一次在御花园,一个冒冒失失的宫女突然闯入,毁了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当时他便很气愤的命人将其拉下去杖毙,但自己是真不忍心看见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没了,便开口求情,他便允了。现下想来,生气也定是装的,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
“是你?”再仔细看那苍白的的脸,确实有点眼熟,但当时自己也没太注意一个小宫女,之所以觉得眼熟,也是因为在被人拉下去之时,她茫然的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纯粹的无半点杂质,犹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懵懂。
而现下她的眼中也是一汪碧泉,一览无遗,但却无半点茫然,只有一切了然于胸的泰然。
“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奴婢特来报恩。”
纳兰若水虽还有诸多疑问在心,但不知为何她知道眼前之人不会害自己,便拿了五十两银子交由方嬷嬷将半夏领会了柒芜宫。
而至于方嬷嬷为何这么痛快的放人,并不是全全看在那五十两银子上。就现在的纳兰若水又有谁将她放在眼里,就算方嬷嬷黑了那五十两不放人,纳兰若水也无可奈何。是半夏这半月来的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功效。既然是一个将死的丫头,死在别处总比死在她这里强。
在水袖的搀扶下,半夏艰难的挪动到了柒芜宫,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水袖你先扶她去休息,再熬点粥。”妃子以上的品位都是可以建造自己的小灶,而柒芜宫这小灶还是当初纳兰若水为学厨艺,做东西给皇上吃,才建的。说起这又是一段悲伤往事,对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难度可见一斑。
但现如今也因有这小灶倒给御膳房的人有了说辞。一次御膳房送来的菜也不知是菜没洗干净,还是锅没洗干净,或是根本都没戏,反正青菜都变成了黑菜,水袖气不过就找御膳房的说理。之后就演变成:奴才们厨艺不精,怕污了娘娘的金口,以后啊还是娘娘自己开小灶吧。
之后就再没送过吃食来。但御膳房也是怕传出去当今皇后娘娘居然是被饿死的,自己也难逃一死。便每月都让水袖去取些米面和瓜果蔬菜。
水袖扶半夏半躺在床上后,就去厨房忙碌了,又只剩半夏与纳兰若水。
“你这一身病都是何故,请御医诊治,本宫怕是做不到,但说本宫病了去取点药材还是可以。”纳兰若水苦笑道,没想到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自己也会有今天这处境。
“风寒而已。”半夏淡淡道,还配合着咳了两声。
“风寒怎会将人消磨成这样?”纳兰若水不可置信。
“因为奴婢不想让它好,也没有好好吃饭,当然就消瘦了点。后面正常吃饭,才加以汤药调养很快便会好的。”说着看了看纳兰若水,说道“毕竟半月后就是太后生辰,届时就是皇后娘娘重回世人眼中之时,奴婢可不会错过。”
看着眼前笑面如花,一副胸有成竹的半夏,纳兰若水真不想泼她冷水,但现实总是要面对的。
“太后寿宴不是谁都可以参加,就算想混进去也是不可能的,当天守卫是平时的三倍,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纳兰若水以为这一瓢冷水应是可以看见那一直从容不迫的脸上变换点其他什么,但是却什么变化也没有。淡淡的微笑,清澈的眼眸,一切尽在掌握的气息。
“娘娘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当今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可。”
“皇后?现在还有谁认我这皇后?”纳兰若水自嘲道。
“只需你自己认便可。”半夏知道这半年的人情冷暖让纳兰若水认清了自己,就连她自己也不觉得皇后这称呼有多么的威严,而是一种嘲讽了吧。
“奴婢说过是来报恩的,娘娘应该相信奴婢。”
“世间一切我已不愿再挣,你安心休养吧!”若你真的放下,又为何会来找我,你只是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但你终有所负之人,他们会是你的动力,让你到达顶峰。
“娘娘可还记得远在寒川的傅相大人和令兄纳兰大人,寒川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呆的地方。”
“你这话何意。”纳兰若水一向的冷静消失殆尽,父兄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痛。
“娘娘不必动怒,娘娘只要知道,您好,不光光只是您好,当您有左右他人之力时,便什么都可挽回。”
冷漠的看了半夏良久,还是纳兰若水败下阵来。“好,你有何计划?”
水袖的脚步在外轻轻响起,由远至近。“不急,后面我会与娘娘细说。”
纳兰若水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以为她是怕水袖听见才不愿细说,便道“不用提防水袖,就算所有人背叛我,她也不会。”
“娘娘多虑了,只是奴婢现在这样,实在是没有精力与娘娘细说,还望娘娘允许奴婢喝口粥休息一下。”
正好此时水袖也进来了,托盘里有一碗蔬菜粥,和一盘青菜。
纳兰若水让水袖照看着半夏,自己先离开了。
半夏并未说谎,第二日便在纳兰若水主仆面前细说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这计划也不过就是一出投其所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