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80)摩耶(3)

初阳展颜风雨散,雏鹤亮翅霜雪欺

    “你想要什么?”

    陆邵波被这人突如其来的发问弄懵了。本来,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不过是来这个国家级实验室参观学习的人中的一个,这样的人每天都有,有时候甚至一天来好几拨。陆邵波作为一个刚进入实验室的初级实验员,没资格置喙,只能按照上级指示,引导安排。然而,对于一个视科研为自己唯一使命的人,这种行政接待工作简直不胜其烦。他几乎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能静下心来搞科研。每到夜深人静,他都会问自己:这样无聊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吗?每次,他都以理智告诫自己——这里有最棒的设备,最先进的仪器和最全的数据库,还有最聪明的同事,加上源源不断的资金,简直是一个搞科研的人能攀上的最理想的地方。然而,也有最僵化的体制。

    陆邵波从小就是那种十分安静的人,他不喜欢和别的孩子玩耍,甚至连话也不愿多讲,不是单独躲在图书馆里看一些只有“大人”才能看懂的书,尤其是关于物理、化学和生物学方面的书,多久都坐得住;就是到花园里观察各种植物、小动物的习性,或跟着一个在实验室工作的亲戚,溜进实验室,看他做实验,有时候还偷偷自己动手,累了就望着天空发发呆。总之,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由于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一些孩子开始嘲笑他是“书呆子”,不时以作弄他为乐事。可那些小小的陷阱,早就被他一眼看穿了,他根本不屑与他们理论。被弄烦了,他便利用所学的知识反过来对他们恶作剧:将自己从茉莉等花朵里提取的低浓度吲哚,加入茶叶调成饮料,谎称是花茶,送给他们喝,当他们喝得津津有味时,告诉他们这里面的香精实际上是他从粪便里提取出来的,还一本正经地普及相关知识,这群孩子目瞪口呆,立马吐得人仰马翻……时间长了,大概那些孩子自己也觉得无趣,便逐渐疏远他。他也乐得清静。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幼年就意识到自己喜欢什么,以后想干什么。

    然而,当他以万里挑一的优秀素质进入了这个一直憧憬的地方,却无奈发现:自己错了!没有上级领导的许可,他根本进不了核心,自己许多独到的见解也不被认可,还要费劲跟随行政等级制度,协调各方面关系,调整心态做杂务。渐渐地,他也学会敷衍了事。

    所以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突然向他发出这样的问题,他也有点吃惊,“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清静!做我喜欢的事!”真是的,怎么感觉自己离儿时的理想越来越远了呢?陆邵波快被这些琐碎的非科研杂务给淹没了。他突然心烦气躁,非常唐突地回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非但不恼,还很宽容地笑笑,他直视着陆邵波,热切而坦诚,“你想要一个只属于你和同好的、最先进的实验室,可以专注于业务,让那些烦人的人事见鬼去!对吗?”

    陆邵波闻言一震,这才转过头,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乍一看,此人容貌普通,个头矮小,属于扔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然而,他言行举止虽温和有礼,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却不时显露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看穿;鼻梁还算直挺,两片刀片似削薄的嘴唇,常常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高深莫测。整个组合起来,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好像一个世外高人。陆邵波念及此,不禁也觉得好笑,他抿着嘴道:“不错。”

    “如果有人出资建造全亚洲、乃至全球最先进的生理-物理实验室,而且以高薪聘请你来主持,你可愿意来?”

    “这——不大可能吧?”陆邵波觉得他毫无资历,这种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陆邵波,你的自信哪儿去了?对于一个年仅十八岁就提出‘意识信息论’而获得沃森-克里克奖提名(以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科学家命名的虚构奖项,奖励在生理-物理领域作出杰出贡献和构想的科学家)的年轻科学家,当年的锐气哪儿去了?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在这个牢笼里消磨时光吗?”他摊开双手,感叹道,犹如在人群中演讲的苏格拉底。

    “我——当然不想就这样继续!不过,你的提议难道没有任何条件吗?比如每年要交出几篇论文并发表于核心期刊,完成多少招标项目与职称待遇挂钩?”他存心试探对方的虚实。

    “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没想到,你这个小伙子还没在这鬼地方待多久,倒学会打官腔了!”他收起笑容,那张脸霎那间变得十分冷酷,严肃道:“我不喜欢兜圈子,也讨厌那些走形式的表面文章。对于我看中的人,我不设限。我相信一个真正的天才内心的动力!这种动力源于他们对自己、对这广阔外部世界无穷无尽的好奇,和渴望一探究竟、坚持到底的毅力,还有将想法立刻付诸实施的行动力。他们不是牲口,不需要套上橛子,成天抽鞭子督促,而且是被外行人监督。我说得对吗?”他的语气又缓和了,神色殷切。

    “对!你——究竟是什么人?”陆邵波顿时觉得心跳如鼓,梦呓似地发问。眼前这个小个子男人,此时突然显得高大起来,他身上散发出的魅力,摄人心魄。

    “我?我叫唐枫,是个猎头师,这是我的名片——”他掏出一只名片盒——十分考究的大漆底,镶嵌螺甸、宝石构成松鹤、枫叶图案,光线流转时,仙鹤身上闪烁着瑰丽的虹彩,松枝苍翠、枫叶红艳。他打开盒子,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现在这个年代,几乎没人再用“古老”的名片,大家都是交换一下通讯号码、邮箱地址,有身份的人会请人制作特别电子名片,上面独特的三维花纹如同过去贵族的纹章一样独一无二。这个人却用古董名片盒装着普通的名片,太不可思议。

    陆邵波双手前伸,郑重地接过名片,一看,这方寸之纸并非凡品:厚薄适中,十分坚韧,淡淡的藕粉色底子上分布着或单片、或连枝的赭粉色枫叶,一丝丝粉紫色流云纹若有若无地穿插其间,雅致至极;上面用墨手书着“唐枫”二字,墨色润泽黑亮,犹如点漆,一旁角落盖着一方椭圆形丹朱阳文印章,单一个“枫”小篆字,再无其他。他翻过面,空白。陆邵波疑惑地望着唐枫,不明所以。

    唐枫却只是微笑,不语。陆邵波只好先收起名片,“唐先生若所言非虚,我——”

    唐枫伸手挡住他的话头,“若你想好了,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过来便是。无论何时都行。”说完,他便挥手作别。

  陆邵波举着这张“唐纸”名片,思索着。难道他说的地址是用密码隐藏在其中吗?他将名片放远看,那些枫叶分布虽然有规律,却没什么意义。他又将它对准实验灯,除了枫叶云纹,没有水印之类隐秘的文字。见手边一个空实验皿,他顺手接入浅浅的蒸馏水,放入名片,它漂浮在水面上,浸湿的纸面上,字迹依然不漫不散涣,也没什么特别发现。他捞出名片,待干。难道需用火烤?用化学试液擦拭?不会,唐枫如此风雅之人,断不会采用这种暴殄天物的做法。他抬头无意间瞥见头顶上方的消毒紫外线灯,便开了灯。这时,半干的名片上浮现出荧光紫的图案,是一张三维地图!

    陆桥倚在一棵高大的橡树下睡着了,在入睡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书从自己手里滑落,那是叔本华的《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但他懒得去捡,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最近真是好睡啊!在这春夏交替的季节,阳光暖得刚刚好,既不冷也不很热。他朦朦胧胧想起最近几天,总是在哥大校园里碰到的一个华人女子,她身材苗条高挑,五官清秀温婉,经常素颜或化精致的淡妆。她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女人,而是犹如芝兰般散发着淡淡的恬静魅力,一头青丝或任意披散在肩头,或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总是一身素色,在哥大洋溢着青春躁动气息的五颜六色中,极不显眼,却又极其显眼。这种知性的美女,跟他所处的圈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之前,作为“极光制药”的董事长、总裁公子,他身边不乏美女环绕。他的身份和口袋里的金钱,像一块巨大的蜜糖,不断吸引着那些莺莺燕燕飞扑过来,每个人都妄想做他的女朋友,再坐上“极光少东夫人”的宝座。他很清楚她们的心思,乐得逢场作戏,挥金如土更增添他的魅力,俨然风月场上的老手。他曾经跟朋友吹嘘:女人嘛,亮出身份,给她们点甜头,自然投怀送抱,趋之若鹜。再难追的,不过是价码高点,只要你不惜成本,奉上昂贵的珠宝首饰以示诚心,讲几句甜言蜜语,没有不上钩的……他身边的女伴两三个月必定换一拨,他认为这是个“保鲜期”,超过就厌烦了。这点连King都看不下去,警告过他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否则继承人位置不保,这才收敛行为,专心学业,考入哥伦比亚大学生物化学专业本科。也算是“浪子回头”。对比这个气质优雅的女子,那些“网红脸”简直是庸脂俗粉,不可同日而语。

    他屡次想跟从前一样上前搭讪,然而不知为何,每次都会临阵怯场,好像自己是红楼梦里的污泥浊水,近不得这纯净的山泉。上次,他不禁悄悄尾随她进了图书馆,看着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阅读,不时记录着什么,那专注的神情,令他更加着迷。等她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跟上翻看她之前看的书——原来是哲学家叔本华的英文翻译版《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内页的借书卡上手写着她的名字:Sun Qin。他心中一动,外借了这本书。他不熟悉哲学,觉得这个学科已经没落,也从来不想了解。如今为了她,竟然抱着这本哲学书看起来。不过,很快,他心生倦意,坐在橡树底下睡着了。

    太阳好像比刚才更暖了,他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一会儿还有堂实验课,那个教授十分严格,千万不能迟到,他猛地睁开眼,却见耀眼的阳光下,看见她正俯身捡起地上的书。见他醒了,还呆呆地望着她,她愣了一下,笑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波流转,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她眼角有些湿润,瞧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久违的人……可能是有些羞怯还是太阳晒的关系,她的脸颊上有抹浅浅的红晕。“同学,你的书掉了。给——”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伸手接住了书,想发声,却喉头干涩,终未发一言,只是一直望着她。“这么睡,会着凉的。”她又对他嫣然一笑,便回头走了……

    屠刚又反复看了看舞台布置,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所有的道具、细节必须与当年一模一样,完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十多年。为什么呢?因为他再也不想回到那种被人耻笑的过去,因为贫穷,他和母亲被亲戚排挤;因为先天疾病造成面容畸形丑陋,被其他孩子欺负;因为母亲生下残疾的他,被父亲抛弃,没有完整的家庭,整日被或可怜或厌恶的目光包围……上天并未完全厌弃他,他天资聪颖,又十分勤奋,发誓要成就一番事业,成为“神的左右手”,为天下所有像他这样不幸的人,以相对廉价而安全的技术“再创”完美的外貌,重新竖立活着的信心,重建人生。他被这崇高的愿景激励,凭借聪慧的头脑和灵活凌厉的手段,逐渐建立起事业的辉煌大厦。他拿自己开刀,成为“再创”首个在人工智能主导下,施行面部骨骼矫正和肌肉重建整容术的实施对象。他忍受第一次手术缺陷造成的神经疼痛,一次又一次修改程序和流程,又经过十数次修整术,才取得初步成功。当撤除敷料,看到镜子里新生的自己时,他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痛哭流涕,对着母亲的遗像喃喃道:“妈妈,你看到了吗?我现在这张脸,更像你吧?”

    当他成为著名的“独角兽”明星科技企业“再创”的领导人后,各种资源都源源不断,过去是他四处“化缘”求人,如今却是各种风险资金排着队求他,上流社会也向他敞开了大门。都说金钱和权力,是男人的春药,真是贴切。年轻美女都对他青眼有加,暗送秋波,甚至主动投怀送抱的也大有人在。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过上那种温香软玉在怀、夜夜笙歌的梦幻生活。可是,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当他还是个“癞蛤蟆”时,她就是“天鹅公主”。

    那时他还小,没有力量保护自己,被一群熊孩子打骂欺负后,一个人躺在学校操场上,蜷着身子哭泣。一个小女孩走进他,好奇地盯着他看,这是一张他见过的最美、最可爱的脸,小鹿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一副关切的神情。也许是自惭形秽惯了,他气恼地对她做鬼脸吓唬她:“去去去!看什么看!”她却没被吓退,反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递给他,指着他的鼻子说:“血——你流鼻血了!快擦擦吧!我去报告老师!”他下意识摸摸鼻子,才发现满手黏糊糊的鲜血,刚才那些孩子下手真狠,怪不得自己鼻子酸疼酸疼。她见他摆着手,不接她的手绢,便凑上前将手绢塞给他,转身向教室跑去。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不见了,他懊恼自己居然连她的名字也没问,怎么还她手绢呢?仔细端详手里洁白的手绢,他发现在一个角上绣着一只小小的黑白相间的仙鹤,头顶有一个豆点大的红点。他不舍得用它擦拭鼻血,小心地折好手绢藏在口袋里。

    头一回,他觉得不能这么狼狈地躺在地上,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到水池边洗干净脸,溜了。后来,无论他怎么悄悄地找,再也没见到这个“丹顶鹤女孩”。这么多年了,这女孩一定变成大美人了吧!那块手绢,他一直珍藏着。直到他成功和整容后,才觉得似乎稍微有资格去寻找她了。但茫茫人海,仅凭一方手帕,到哪里去寻这个姑娘呢?也许是老天也被他的执着感动,转机来得猝不及防。一天,正当他开完一系列的会,坐上车赶回公司,想趁机打个盹时,屏幕上一则广告吸引了他。那是个芭蕾舞演出的广告,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正踮起足尖,一腿向后平展,双手交错前伸,做“迎风展翅”阿拉贝斯,她身着一条黑白相间、羽翅状的仙鹤芭蕾舞裙,头上戴着一枚火红色水钻镶嵌的羽状头冠,正对着镜头回眸一笑,这笑容一下子攫取了他的心,不会错,一定是她!

    他当即购买了最贵的演出票,因为那离她最近。他也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苏鹤,真是人如其名,十分相配。从此,她的演出,他从不落下,场场都到贵宾席为她捧场,她的每一个精彩跳跃、美丽的造型,他都拼命喝彩、鼓掌。他总是悄悄请人为她送上鲜花、礼物,却从来不敢署名。在他心目中,她永远高高在上,是那飞越喜马拉雅山的仙鹤。尽管自己如今也算“成功人士”,但在她面前,他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受尽欺凌、邋里邋遢的丑小子。可是,他内心深处,又期盼着她会了解他的心意。他觉得她每次谢幕,似乎都会对他投以别有深意的微笑。他打听到她似乎还没有男朋友,终于,他再难压抑自己的感情,斥巨资包下了她的一场《鹤之舞》,准备了一整套璀璨夺目的粉钻首饰,包括一枚三克拉的“Pink Heart”粉钻戒指,要向她求婚。他取出珍藏多年的那块手绢,小心翼翼用它包裹住戒指,手指微微颤抖。他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与剧场方面事先商定,先对她保密。

    幕布徐徐拉开,露出巍巍昆仑的连绵雪线,投影而成的雪花漫天飞舞,随着轻灵的风铃声响起,苏鹤像一个精灵般轻盈地掠入舞池。屠刚激动地站起身,热烈地鼓掌,掌声在音乐厅里回荡,显得很空旷。姑娘的目光拂过观众席,浮光掠影中,似乎只有一个观众,她有一瞬间的迟疑,明明事先团长告诉她,今晚满座啊!灯光太亮,她又在快速移动,看不清那人的脸。难道是他?她心中一动,那个俊秀聪颖,在她的首演之夜搭救过她的男子——金声,虽然从那以后,他也几乎场场报到,他们也从相识到相恋,但他怎么可能有钱包场呢?若真的是他,他此举难道……种种疑惑浮上心头,但她毕竟是个真正的芭蕾伶娜,即使只有一个观众,无论他是谁,她都必须以最饱满的姿态完成演出。

    她仍然沉浸在剧情和音乐里,时而温柔微笑,动作轻巧,仿佛在短夏春日阳光里初展双翅;时而面容冷峻,动作果断干脆,似乎面对着高耸入云的雪峰,振翅一博。这是她一个人的演出,是她的人生,为了这个梦想,她付出了全部的热情,才坚持下来。渐渐地,舞台不存在了,那个唯一的观众也不存在了,一切都消失了,她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仿佛她真的化作一只倔强的丹顶鹤,在与雪山搏击,与命运搏击。她激情勃发,一个又一个旋转、大跳,轻盈又有力。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音乐戛然而止,苏鹤正腾跃于空中的身影一震,直坠落地,旋即翻滚倒地,她昂起头,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努力支撑起上半身,挥舞着双臂,将要立起,又倒下;将要立起,又倒下……重复了三次,还是瘫倒在地。她无奈回头,望向蜷曲的腿,腿在颤动。一束血红的追光打在她腹部,她这才垂下脖颈,发现自己被击伤了,她的手扶住伤口,那血光却仍然漫过她的指间汩汩流泻……她挣扎着,颤抖着。直到最后,她绝望又傲然地挺身昂首仰天,音乐以一串小提琴的单弦颤音模拟鹤的悲鸣,她徒然应声伏下。舞台灯光也调至最暗。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屠刚热泪盈眶,一时竟没能从中走出,直到舞台和观众席的灯光都亮起,才恍然清醒。他像弹簧一般弹跳而起,边拍手边大声吼道:“好!好!Bravo——”

    苏鹤慢慢直起身子立起,终于看清了台下的他,却不是朝思暮想的他,一时间,一颗泪珠沁出眼角。尽管如此,她还是十分优雅地频频欠身,向屠刚谢幕。幕布拉起,她退入后台,却发现后台空无一人。当他满心欢喜地跑去后台向心上人表白时,苏鹤却只是礼貌地对他表示感谢,表示自己目前无意交往,只想好好地跳舞。屠刚只好暂时收起爱慕之心和礼物,说:“我可以等。”他给了她名片,告诉她若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

    之后,他都恪守诺言,不去纠缠,不去打扰,只在台下默默做一个她的忠实粉丝。这一等,等了一年多。转机又出现得很突然。那是个三九寒冬之夜,他的手环震动了,一只微型仙鹤身影闪现,他的心顿时狂跳,这是专属她的频道。她终于肯来找他了!

    “屠先生,屠总,我现在您公司楼下,您有空吗?我……我能来找您吗?”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他还是立刻察觉到她的惶恐不安。

    “稍等,我马上下来!”他立即冲出门,站在电梯里时,觉得时间好像黏稠的糖浆——好慢啊!

    苏鹤是来求他的,求他帮忙救出她的亲生弟弟苏鹮,她平时专注于舞蹈,不知道他究竟卷入了什么事件,突然失踪,生死不明。曾经为官的父亲早已退休,一听此事,急得脑溢血发作,正在医院抢救,母亲精神恍惚,也病倒了。她找到以前父亲一手提拔的人,那些人都曾尊敬地唤父亲一声“苏老师”,以父亲的学生自居。可是,真找上门去,人家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借口忙开溜,她终于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她整日以泪洗面,没法集中精力练舞,更别说登台,无奈暂时退出。身边没有人能为她出谋划策。实在无法,才来求助于屠刚。

    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心力交瘁的模样,他心疼极了。为她奉上一杯热茶,和声安慰她,她闻声猝然流下泪水。他知道一个总是待在象牙塔里的女子,突然面对生活残酷真相而四处碰壁、求助无门时的绝望,他递给她一块白手绢。她用它擦掉泪水,倏然瞥到手绢一角刺绣的一只丹顶鹤,惊呆了。看着这只稚拙可爱的仙鹤,她想起了什么……原来,那天晚上她所在的芭蕾舞学校恰巧在他学校旁的儿童小剧院演出,由于剧院后台休息室正在整修,演出前的下午便借了他学校的一间空教室休息和热身,她才昙花一现般出现了。见他被其他孩子欺负受了伤,她赶忙去找老师,可返回后却找不到他了。后来,她也忘了借手绢给他的事。想起这段尘封往事,他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目光,生怕她还记着他的丑陋。“没想到,你一直藏着它呢!”她微微一笑,但马上又陷入哀伤之中。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她找到弟弟,让她重回舞台。

    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他怕她再次像鹤一样展翅高飞到他再也够不着的地方,到底存了私心。“你不用现在就答应我。我说过,我可以等。眼下先找到你弟弟,让伯父、伯母得到最好的治疗。你也需要好好调养身体,以后还能继续跳舞。到时候,你再考虑是否嫁给我。”

    苏鹤心里为难极了,她被他的执着和真诚打动,也明白他的实力和能力,确实能帮助她摆脱困境;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人了。他们秘密交往了差不多两年了,也已谈婚论嫁,只不过由于两人的事业心都比较重,还没定下来。而且,他竟然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玩失踪了!她无数次打电话、发邮件给他,都石沉大海。她甚至去了他工作单位打听,居然被告知,他早于数月前就辞职了。想到这里,她心凉了,点头道:“屠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到时,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你……不必有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我并非乘人之危之人……我只希望你快乐!”

    她眼一红,捂着脸,“呜——”一声哭出来。屠刚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部安慰她。

    屠刚不负苏鹤所望,不惜重金、动用各方面关系人脉,终于大致搞清楚了苏鹮的状况:他被卷入一个名为“解梦会”的“邪教”组织活动,在元旦前夜的警方行动中,被误伤头部,虽然抢救过来了,但还没清醒。由于确实没有证据显示他直接参与了“邪教”活动,只是与“邪教”头目之一金秋似乎关系非浅。于是在屠刚的“疏通”下,他被保了出来。苏鹤见到躺在病床上、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的弟弟,呆住了,她大张着双眼,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却哭不出声,浑身剧烈颤抖。屠刚忙抱住她,连声劝慰:“没事的,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脑神经外科大夫,马上送他过去。”

    “这里不已经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了吗?”苏鹤才缓过一口气,抽泣地问。

    “还不够好。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能做到。我保证他会好好地回到你身边!”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真诚又郑重地说,苏鹤见他如此认真,知道他不会骗她,也就不再质疑。

    其实,屠刚心里也很忐忑。他也不能完全肯定“主脑”是否真能扭转乾坤。因为他从权威医生那里了解到苏鹮已经或正在处于脑死亡边缘了。他没有告诉苏鹤全部实情。现在只有放手一搏,哪怕用最激进的前沿手段,将他作为“小白鼠”试验最新的救治方法,也在所不惜。另一方面,他相信“主脑”的能力,当初他创建“再创”时,主要的发展方向和核心技术便听从了此人的意见,这个在他最低谷时期为他指明方向的“贵人”,还暗中给予他巨量资金支持的神秘人物,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每次他问起,对方只说:“你就叫我‘主脑’即可,或者master。”他后来也暗中调查过,却没有一点确切的消息。他也曾担忧和迟疑,不知此人帮助他的动机是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一定有对方需要的某种素质,必不会随便找人。反正事已至此,本来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还怕失去什么呢?“主脑”唯一的条件便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透露他的行踪。屠刚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正在他为苏鹮的事头疼时,“主脑”主动找到他,让他把苏鹮送到英国某研究中心的医院,“他会醒过来的。”

    差不多一年后,苏鹮真的从英国回来了。苏鹤非常高兴,虽然这一年里,她过得极其煎熬,父母相继去世,她再也没上过舞台,幸亏有屠刚一直在支持她,否则只怕自己也……她紧紧拥抱兄弟,姐弟两有说不完的话。当他得知家里的情况后,沉默了。她敏锐地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到了不寻常,他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清楚。

    苏鹤履行诺言,嫁给了屠刚,他给了她一个梦幻般盛大的婚礼,那套粉钻首饰,终于戴在了女主人身上。她又尝试重返舞台。就在复出后首场演出现场,在完成一串“谢内”旋转后,收拢腿部,在男舞伴的配合下,勾勒身体摆造型时,她无意间望了舞台下一眼,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强迫自己慢慢遗忘的人——金声!之前,听说弟弟因和他妹妹金秋交往而陷入险境,她难以置信。苏鹤见过金秋,只觉得她话不多,非常聪明,在一家研究人工智能的实验室工作,给人的感觉很沉稳,怎么也没想到会跟“邪教”沾边。可是弟弟更无辜。如今这样,不由得她不恨金秋,连带着,也恼恨起金声,不仅仅因为他的薄情。不过,后来她得知金秋在那次行动中死了,她也很震惊、难过。此刻再见到他,她的心里还是起了波澜。那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她忘了还在进行的演出,茫然地踮着足尖走向舞台边缘,想看清他,他却又消失了。底下的观众吹起口哨,发出嘘声,巨大的倒彩声淹没了她,她的动作走形,失去平衡,从舞台边缘摔了下去……苏鹤脚踝骨折、跟腱严重撕裂,从此完全退出了舞台。

    现在,“让你我的女儿,我用基因编辑技术,扬长避短,创造出的‘完美’女儿,弥补你的遗憾吧!”屠刚在心里对苏鹤说,“她拥有我的智慧和你的美貌高贵,却没有我的狭隘和你的脆弱。”算起来,“主脑”销声匿迹也差不多快十年了,自从屠刚的“再创”上市后,几乎再也没见到他,虽然每年的红股和分红都如期汇入对方账户,也看得到账户余额资金一直在变动。“没关系,就算他不在,我也把公司经营得很好,没有他的技术支持,我也‘再创’出了完美的女儿。”此刻,他心情好极了。虽然之前由于基因技术还不完善,造成两个女儿一个身体严重缺陷而聪颖,一个容貌美丽却智能平平,但她们现在合二为一了,美貌与智慧并存,而且根据“设计”,她衰老的速度比普通人要慢大约三倍,抵抗疾病的能力也大大高于一般人。她的脑与动作协调能力也非常人能及,短短一个月间,她已经把母亲的《鹤之舞》跳得炉火纯青,虽然是简约版,并适当降低了难度,尤其是结尾,做了改动,由“鹤之殇”改成了充满希望的“鹤之翔”,这样的表现仍大大出乎屠刚的预料,几乎能与他开发的智能机器人相媲美。今晚,她一定会成功。他有些飘飘然了,俨然真正的“造世主”。

    苏鹤挽着屠刚的手臂,款款步入“世纪”剧院贵宾席,望着这个整饬一新、她阔别多年的舞台,感慨万千。如今,自己的女儿竟然要在它之上继续她的梦想,她感觉到太不真实。甚至,连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都难以令她完全接受。她本能地对屠灵排斥。虽然,在女儿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人工改造”的痕迹。尽管丈夫就是靠那些假肢、仿生器官起家的,她还是厌恶这种“非自然”的东西。丈夫怎能隐瞒她那么多年,说女儿是用他和她的细胞结合代孕的呢?是怕她不接受吗?她暗暗叹气,的确,自己虽然履行诺言嫁给了他,但在内心深处,甚至身体上,都不愿与他亲近。她始终不爱他。她悄悄看看屠刚,发现他的鬓角平添了许多白发,想起他对她的包容和百般疼爱,不禁觉得实在对不起他。罢了,人生若有人如此对你,就知足吧!

    台上灯光亮起,幕布向两边开启,随着轻巧的丝竹之声,一声清亮的鹤鸣之后,屠灵穿着仿制缩小版的黑白相间的芭蕾舞裙,头戴火红色羽毛头冠——母亲当年演出服的缩小版,挥舞着手臂,踮着足尖滑入舞台。她微微侧首,对观众露出甜美的笑容,台下掌声雷动……而她最在意的,正是她的母亲。认母的短短一月,母亲对她客气得像个陌生人,只有在聊起芭蕾的话题时,母亲才会眼睛一亮。她想重演《鹤之舞》,母亲是反对的,觉得难度太大,她还没准备好。她要向母亲证明她可以,甚至更胜一筹。

    也许,的确是她年纪太小,是首演,父母亲都在场,她又太想成功,反而欲速则不达。尽管经过了刻苦练习,但在结尾的连续旋转紧接最后一个大跳时,还是失手了——动作放得太开,收势又太紧,落地时差点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只好借助摇晃手臂,勉强稳住,可动作已经走形。尽管心里很失落难过,屠灵还是再三优雅地谢幕。只是,她抬头望向母亲,希望得到鼓励和安慰时,母亲却微皱双眉,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父亲的目光也一改开头的骄傲而变得严厉冷酷。她强压心头的忐忑,坚持谢完幕,再抬头,却见母亲已起身欲离开……

    “半秋,你说花教授同意你参与‘伏羲计划’了?你现在在哪里?”柳徽语气按捺不住的激动,她稍稍喘息,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祝贺你!我们的小姑娘终于要实现梦想啦!”

    “柳阿姨,我还在家呢!刚接到花教授的通知,实验室一会儿就派人来接我去。”

    “怎么听上去神神秘秘的?不会是逗你的吧!”柳徽一边急忙调试着设备,追踪陈半秋的踪迹,上次为她过生日时,颜暮雪送给女儿的“莲花”玉坠里,隐藏着最新型追踪器,即使是“潜蛟”系统无法覆盖的地方,也能连接借助宇宙射线深入地下的卫星网络——Loop系统的机密核心(一般情况下不与外界网络物理连通,连沈度也没有权限接入)。屏幕上已经清晰地显示出半秋所在位置的三维信息了,柳徽微笑着,心想:这丫头,口头上老说不愿跟妈妈多接触,心里还是向着妈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戴着玉坠了。当然,即使不戴,她也能追踪,只不过要多花点时间,毕竟五年前那次意外后,就已经把定位器植入于她脑内了。

    “不会的,不会的,为啥要逗我呀?”半秋嘟起嘴,撒娇道,能进入朝闻大学原子、分子生物实验室工作,一直是她的夙愿。“柳阿姨,我妈肯定又在忙,我没法联系到她。你帮我告诉她一声吧!”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一直以来,母亲在她眼里都很严厉,与她之间似乎总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虽然自从上次生日后,亲近了点,但还不能像她和柳阿姨这样坦诚地交流。

    “哦,这你放心,我当然要向你妈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看到你这么出色,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她由衷道,“不过,你是颜局的外甥女,这重身份,我还是有点担心啊!你要保护好自己,有事随时联系!”

    “你是担心这个呀,没事的,我这个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除了知梦堂的人和苏哥哥,没别人知道哎!连花教授,我也没透露过。”

    “好孩子!一会儿是谁来接你呢?花教授的助手?”她迅速调出花凛在朝大所有学生、助手、同事的名单和相关信息。

    “不知道,她只说,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特别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会来接我……”她的话音断了,人也从屏幕上跑开了。

    “半秋,半秋,你到哪去了?那个人来接你了?”柳徽着急地失声喊道,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个女孩出意外后,多数时间是她陪伴的,也好像她的女儿一样。想到自己那个尚未出世、即已失去的孩子,她心里一阵绞痛,她不能再让半秋出事。

    “苏哥哥!我就知道是你!”那一端传来半秋惊喜的呼叫,通话便切断了。

    柳徽愣住了,苏鹮,怎么哪都有你!她宁愿是这个名单里任意一个陌生人来接半秋,也不希望他出现。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背景不简单,很危险。必须立刻向颜局汇报!她转动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上面的钻石面轻巧地弹开,底座上浮现出微型虚拟人像——沈度,他正对着她挤眉弄眼,她无奈耸耸肩,这个颜局真是恶趣味!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舒了口气,轻声道:“终于要到揭幕时刻了吗?”拨通了魔都公安局长秘密专线。

    “颜局,您预料得不错,SSA果然开始行动了!”

    “好!可以收网了!不过,你要确保小秋的安全。”颜朝冰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但熟悉他的柳徽还是从他比平时略微抬高的语调中,感受到他也激动了。毕竟,这张网一洒就是近五年。

    “蝉公”挥舞着铁铲将培养土蝉的透明玻璃箱砸得粉碎,整个温室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玻璃渣和泥土,一些来不及破土而出的土蝉挣扎着要从蛹中钻出来,被关塞一铲敲死,爆出一包粘稠的白浆。助手们瑟缩在角落,谁都不敢上前劝阻,连智能机器人也识相地退避三舍,不敢打扰暴怒的关塞。

    “哎呀呀,怎么了?‘蝉公’,这里遭劫了吗?”T姐笃定地踱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火红的及膝裙套装,搭配正红色漆皮“恨天高”,一头银发整齐地盘起,脖子上挂着一串硕大浑圆的金色珍珠项链;双耳垂上、左手无名指上各戴着一颗硕大的金珍珠,原先古老的眼镜换成了全透明的“视界”,脸上的妆容精致浓艳,唇色跟衣裙保持一致,整个人容光焕发,像一朵艳丽的郁金香。她瞟了一眼靠在墙边的关塞,在光鲜靓丽的她面前,他更显得狼狈不堪。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他强压住怒气,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想看我笑话?!”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毕竟都是SSA的支柱,现在还密切合作呢!你女儿做实验时走了神,差点出事,我问她怎么了,她才说你碰到麻烦了。我想,作为同事和合作伙伴,我不能当不知道呀,就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女儿告诉你什么了?”他懊恼道,没想到派去她身边工作的女儿,竟然背叛他。

    “她倒是没具体说什么事,但看她那情形,估计你的麻烦不小吧!所以我才亲自过来。”她又扫视了一遍整个温室,已经面目全非了,摇摇头,口中啧啧道:“蝉公哦,现在大概不能这么叫了,关塞,你把你豢养的宝贝宠物都毁了,难道是因为你养在‘黑线’里的‘幽灵’溜了?”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我自会处理。”他冷冷地回答。

    “是,我岂敢插手!只不过,我劝你若要清理门户,就得尽快下手。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昨晚‘先知’给我托梦了!他就快降临了!”她提高音量,神色欣喜,脸颊上竟隐隐浮现出一抹红晕。

    见她如此模样,关塞将信将疑,但他深知花凛对“先知”极为崇敬,应该不会说谎,而且的确有蛛丝马迹显示“先知”即将回归。他心里啐道:这个女人,仗着孕育了“先知”的骨肉,俨然自己就是“先知”的继承人,自忖“先知”上升返回“上维世界”时,唯一带走的一定会是她、或她的女儿。也是基于这一点,一向自负的关塞才选择与她合作。“这个我也有所预感。我想,King应该也得到消息了。而且,他虽然低调,下手可是又快又狠!知梦堂的人恐怕已经落入他手中了!”

    “哦?难怪你着急上火!所以你才动用你的王牌吧?上次你一出手,就把秦归日拽回来了。‘黑线’层面里,你可是第一把手,就算是警方,恐怕也不是你对手吧?怎么这回不行了呢?”她目光如炬,直视着他。

    关塞虽然窝火,但也没法否认,他移开视线,嗫嚅道:“是我大意了,Innocent有点失控了。不过,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回来!”他目光晦暗,沉声道。

    “那自然最好。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T姐花凛悻悻然离去,又转身道:“对了,我的‘伏羲’计划终于开始了!你若赶不及,可别怪我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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