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奇人之风筝云
在我家屋前有一条小河,小河边曾是一砖厂。可是砖厂只烧过一窑砖,全都酥软如饼干,没法用。于是砖厂就这么倒闭了。砖厂一倒闭,河边那块平地就成了村里人常去休息的地方。再后来,草地边被村里一号富翁建了一栋别墅。于是人们便更频繁地去到那草地散步,特别是傍晚时分。
因为离家比较近,所以我在家的时候多半去那里散步。自从有手机后,人们到草地不止于散步休息,再添一项活动,那就是拍照。人们到了草地,不管怎么样,先在别墅大门边拍一张照片再说。那大门仿佛成了标志性的建筑,例如大学里的校门。人们争先恐后的拍照,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来。
有一天,我看见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来到草地散步时,也得在别墅大门下各自拍一张照片,然后再想办法合照一张,才算完整的一次散步。在他们合照时,一直黄狗从他们身边走过。抬起后脚,撒了一泡尿。突然间我感觉我懂得了人们为什么会在别墅大门下拍照这一行为了。
据说黄狗撒尿是在做标记。每到一个新地方,狗就会在一个明显的地方撒一泡尿,一次来作为它领地的边界。别的狗就不能随便入侵。也就是说狗在哪里撒尿,哪里就属于狗了。这是多么原始的占有啊!如果一个地方同时有了两只狗,那么只有通过搏斗来决定归属权。
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人们在别墅大门下拍照的行为和狗撒尿做地界是出于相同本能的。也就是说,人这样做的本能是想要将别墅据为己有。也许你会说你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当你在大学校门口拍照时。但是狗撒尿的时候,它也没想着将那里据为己有啊!它只是本能地、习惯性地洒了一泡尿,但它生物学上的意义就是如此。
草地有一定的范围,因此常有小孩子们缠着大人给做一个风筝。无论风筝能飞多高,孩子们都很开心。我说风筝是孩子们的游戏,大概所有人都会同意吧。即使那些正放着风筝的老头,因此他们都认为他们保留着孩童般的赤子之心。这依然算是孩子了。
草地上还真就有这么远一位老人,天天傍晚到草地上去放一回风筝。他名字里有个云字,于是人们都叫他风筝云大爷。云大爷就从来没在那别墅大门下拍过照,至少我没见过。而且我可以肯定知道云大爷没在别墅大门下拍过照,因为他没有手机,也没有照相机。
云大爷放的风筝那真叫一个高!三米宽两米长,再加上四米长的大尾巴的老鹰风筝,慢慢浮上天去。眼见得尾巴模糊了,成了一条线似的。再过一会,老鹰的样子也看不清了。只模糊知道是一只鸟形状的风筝。云大爷依然在放线,放一会儿后,停下来稍等会。当云大爷在放线的时候,风筝是向前飞去的。停止放线后,风筝慢慢往高处飞。差不多不能再高的时候,云大爷又开始放线,如此反反复复,风筝就越飞越高。以这样的技巧,云大爷放风筝只坐在一张小折叠凳子上,像战营里的将军,指挥若定。他一出现,孩子们必高兴。因为他放的风筝没人比得了。到最后,云大爷完全靠感觉在放风筝了。因为风筝太高,压根看不见。风筝线圈在他胸前,被他一只手控制着。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偶尔往嘴里送去,然后双手控制一下风筝线。四周看着人们看他的风筝,偶尔问一句,“看见了吗?”旁人说:“没有啊!哪个是你放的?是不是那只红金鱼?”云大爷笑笑说:“看不见咯!看不见咯!”
我问:“风筝都看不见了,为什么还要放呢?”
云大爷说:“是你看不见了,我还是能看得见的,我用手看得见。”
我伸手在风筝线上扯了扯,果然紧绷绷的。像是另外那头有个人,在同我对拉着。触摸的那一瞬间,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像是路边偶遇故友,也像和新知促膝而谈,还像对面是一个顽皮的小孩,你对他有无限的包容。
我忙缩回手,说:“云大爷,你这风筝线上有电。”
云大爷笑着答道:“瞎说,大晴天的,哪有电啊?”
我说:“没有电,那我怎么有被触电的感觉呢?”
听我这么说,旁边的路人也要来拉拉风筝线。拉过之后,旁人说:“真像是被触电了一样哦,一抖一抖的。真是太高了!。我以前小时候也放过风筝,可是高到一定程度后,线就断了。你这线是什么线啊?这么牢。”
“我这线啊!自己定做的。牢着呢。”云大爷自豪豆说。
旁人说:“怎么做的?你教教我们呗。大爷!”
云大爷说:“这有什么好学的啊?你想要,到我家拿去。”
云大爷自然是不会说的,他还指着这手艺吃饭呢。他说的到我家拿去,意思是到他家买去。云大爷就是村里做风筝卖的,他卖的风筝全没系好风筝线。买的时候,他问一声:“想放多高啊?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绝多数人都说要看得见。于是他给陪一副短线团。当然也有极少数人选择要看不见的高度。风筝的价格就是十倍了。因为配的线长到无法想象,种到快提不动。买风筝的人迫不及待要到草地上去放飞,结果当然是飞不到那么高的。渐渐地没人要买那看不见的风筝。只消花上便宜的几块钱,就能一家人快乐一下午。
云大爷做的风筝也很讲究。左右两边的支架必定是一样重的。据他自己说,倘若不是一样重,风筝是不可能看不见的。可是云大爷就不识字,也不会称重。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这一直是我的一个疑问。
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得到答案。以后也不会有答案了,因为云大爷把答案带进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