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严
周五下午,没课的云淼被于磊生拉硬拽地拖去陪他上那位高僧主讲的《中国佛教文化发展史》选修课。
他们来到文史楼二层最大的阶梯教室门口,远远地瞥了一眼,发现里面乌泱泱全是人头,走进去一看竟然已经座无虚席,后排还有人从别的地儿拖来一些椅子。云淼和于磊边走边四处张望寻找空位,他疑惑地问于磊:“怎么这么多人?”
于磊得意挑眉,十分自豪地咧咧嘴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运气不错,没多久就捡了个漏,前排有两个姑娘似乎临时有事,收拾东西匆忙出了教室,于磊眼明脚快地跑去赶在一对情侣前在那座位上一屁股坐下,然后招呼云淼。
云淼连忙过去,在那对情侣近乎凶恶的眼神中坐下放好笔记本,他看了看手机,还有几分钟上课,于是起身拿着水杯出了教室。
饮水间就在走廊尽头,他径直过去弯腰接水,等待的过程中,云淼无意扭了一下头,发现身后正好站了个年轻僧人,他的目光掠过僧人面容,心中暗暗惊叹,这也太年轻了!
水杯发出水满时的声音,云淼拧好盖子直起腰。身后那双一直钉在他后背打量着的目光让他十分不自在,他握着杯子转过身疑惑地看向那人。
一尘不染的玉色僧袍包裹着瘦削身形,僧人挺身站着的样子让云淼想起家乡山野间榆杨树,飒飒出尘,容资秀美。身侧斜挎着的大众款布包却让他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云淼不动声色观察对方的同时发现对方也在毫无顾忌地打量自己。
年轻僧人看着云淼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舒服,云淼极少在男人身上看到如此温和的眉眼,柔和到近乎偏女性化。可是他眼里蕴着的光却能魔力般地抹掉其他特征,让人忽视掉他的容颜,心甘情愿地那双深重而又睿智的眸子里沉沦。
僧人看着云淼,深邃的眼神里隐隐透着悲悯,可是他浑身却散发着清冷的气场,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的糅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他,却本能地止步于三尺开外。
云淼总觉得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好像有话同自己说,他迟疑地看了看对方,那人却半晌未开口。云淼只好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空间示意他接水。
僧人冲他点头笑笑,轻轻说了声“谢谢”,兀自去接水了。
云淼一头雾水地回到教室自己的座位上,张磊正抓紧课前几分钟玩游戏,他抬头看了看讲台那块,有一名助教学生在那打开多媒体。
教室里声音突然高了很多,云淼看向右前方门口,方才在他身后打水的僧人在大家的议论声中进了教室。
他布衣布鞋,走过时步履无声,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淼看到他经过自己桌前时向这边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云淼把心中的那点疑惑和不安全都丢在脑后。这位净严法师虽然看着年轻,讲起佛教传入中国的早期历史却是信手拈来,本来枯燥乏味的史料经他娓娓道出便妙趣横生,时不时穿插的宗教故事更是让在场的学生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偶尔讲解佛法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通达和智慧,仿佛让整间教室都为之黯然失色,只留他一人在那三尺见方之地熠熠生辉。
云淼来听课的路上问过于磊这位法师的情况,这位超级迷弟当时是这么介绍他的新晋男神的,年方三十二,法号净严 ,常驻千年古刹栖云寺,是当世少有的遍通经律论三藏的大法师,p大客座教授,特特特牛逼!
云淼当时问他:“这净严法师年纪轻轻就名扬四海,那他肯定是属于天才那一挂的,按常理来说,这种人在少年时期一般都会有过一鸣惊人的事迹,你都没调查调查?”
于磊则十分无奈地表示网上根本查不到有关这位法师的资料,他本人也从未在公开场合谈论过自己的成长经历,总而言之,坊间传闻给他的评价就四个字:厉害,神秘。
云淼在见到真人之前,觉得这些不过都是营销套路,谁知道有几分真,可两堂课下来,他承认传闻实在是半点水分都没掺啊。
下课后,云淼边收拾东西边看被一群学生围住的法师,他左手边是第一波就凑上去的于磊,正在向他请教问题,云淼也想过去听听,那法师不经意间看过来的眼神含着笑意,竟让云淼察觉到了几分蛊惑的意味。
不过云淼最终还是没过去,因为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此刻正站在教室门口。
是出了远门好久不见的远山。
云淼见过各种表情的远山,包括面无表情的,戏谑的,一脸严肃的,真诚的,温柔的,无奈的等等,却从未看到这副样子的他。
冷若冰霜到几乎含了煞气的程度。
云淼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连忙快步走过去。
远山站在门外,看着走向自己的云淼,云淼的表情很自然,看上去似乎没出什么问题,他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转而去看个那被学生团团围住的人。
那人正侧着头同一个男生说着话,似有所感突然看向门这边,他好像对远山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在远山近乎凌厉的怒视下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角,继续同那学生交谈。
云淼一路都在观察远山的表情,可是他除了能感觉到这位大神在生气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几天不见,再见到远山他还是很开心的。
远山强压着心头怒火等云淼来到自己跟前,二话不说扭身就走。
云淼张着嘴打了一半的招呼被他这动作一下子逼回肚里了:“远……”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文史楼,云淼才想起来自己把于磊一个人扔在教室里,他忙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说自己有事先走了。
结果刚关上手机,一抬头就被站在自己面前冷着脸的远山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远山问他。
“给舍友发个消息,告他一声我先走了,”云淼觉得很奇怪,远大神刚不是一声不吭地走老远了吗,怎么突然折回来了,不过他更想知道远山突然这副表情过来找他是因为什么,“远哥,我听乌七说你出远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远山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刚回来,你怎么突然上这个课,我记得你是理科生。”
他表情很严肃,看情况并不只是想讨论理科生可不可以上文科课程这个问题,云淼忙试探着解释道:“舍友推荐,我就过来听听,怎么了?远哥,这门课是有什么问题吗?”
远山摇了摇头,然后又改为点头,他站在那犹豫了一会才又开口:“课没问题人有问题,以后你离那个和尚远点,尽量别和他独处。”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云淼听的清清楚楚。
云淼心里的疑惑愈加重了,从他见到净严法师第一面起,那人就时不时一副同自己有话说的模样,可他最终一直都没开过口。而出了趟远门回来的远山一开口就是让他远离对方,他不明白。
“为什么?我不懂。”云淼平静地看着远山,他开始讨厌这种被有所隐瞒的感觉。
话音刚落,他身后突然传来方才听了两个小时的声音。
“我也不太懂,这位远先生,”两人先前正谈论的主角此刻就站在云淼身后不过一丈选,他笑吟吟地看着一脸惊愕的云淼和面露不快的远山,“你是对我有什么偏见还是在害怕什么?”
“明知故问!”远山抬手将云淼拉至自己身后挡着,回护意味十足地瞪视着那年轻的笑面和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动的那些手脚,你若再敢伤他,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哦,这你可错怪我了,”净严法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不慌不忙回应远山的威胁,“这世间若说是还有全心全意为着他的,只有我一个人,他是我活着的意义,你这么煞费苦心地藏着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语气平缓,云淡风轻地说着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云淼的心上,引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
云淼被这突然袭来的刺痛折磨地弯下腰蜷缩成一团,他一只手紧紧地按压在心口,想要减轻那些不适感,可是似乎无济于事,他忍不住开口唤远山:“远哥,我心口疼……”
远山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转身,他看见云淼面色苍白地蹲在地上,赶紧也蹲了下来查看他的情况,他将手搭在云淼手腕,过了良久才皱着眉放下手。
他站起来转身问一旁静默不语的净严:“你对他做了什么?”
净严一脸平静:“天地良心,有你在,我能做什么。”他那双目光紧紧钉在云淼痛苦地皱成一团的脸上,沉默良久又开口:“或许他有什么心脏病吧,这你比我清楚。”
云淼疼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捂着心口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可是那疼痛半分也未减轻,他浑浑噩噩地零零碎碎听着那两人的对话,愈发地痛苦了。
远山低头看了看几乎要昏厥的云淼,犹豫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弯腰将他整个人抱起来,他使瞬移术离开前给净严法师留下一句话:“你简直是个疯子,他若知道后来你的所作所为,知道你会这么对他,当年他绝不会交你这个朋友。”
净严法师看着那人抱着蜷缩成一团的青年在自己面前瞬间消失,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道:“也许吧,可你怀里的根本就不是他,你这么护着的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也不知道我们俩到底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