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在各大网络社交平台上,我一直以扼杀人们的想象为乐。
她的昵称我忘记了,隐约记得她的头像是某好莱坞明星的黑白照。
她说:“hi~”
我说:“hello~”
她说:“你的头像很有意思,你也喜欢希斯莱杰扮演的的小丑吗?”
我说:“这个人原来叫希斯莱杰,认识了。”
我们没了下文。
我和Joker是最近认识的,她先打的招呼。
“干什么呢?陌生人。”
我说:“听歌。”
她说:“什么歌?”
我说:“《Moon River》”
她说:“你也很喜欢听这首歌吗?”
我说:“你是说这首歌吗,其实这是第一次听。”
我们没了下文。
现实生活中,我是个极度内向的人,从来没有与陌生人主动打过招呼,最害怕见的人是朋友的朋友,亲人的亲人。我没什么理想,没什么爱好,对生活里的种种事物漠不关心,当我明白我是如此无可救药的一个人时,却读到了这样一句话: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我突然开始怀疑,在我短暂的岁月里,是否爱过一朵流离在天上的云?
在网络的世界里,我可以变成任何人都感兴趣的存在,也可以把任何人都想象成一个可能不存在过的她,现实世界的聊天,往往从一个人的衣着外貌,言行举止就扼杀掉了可能性,网络世界则不同,每个人都是没有形状的云。这是我对网络社交最着迷的部分——我可以永远活在这样一种虚假的想象中。
她的昵称叫做dream,在空白的聊天界面里,她毫不避讳的说——“我是一个杀手。”
那天的窗外的云聚了散,阳光穿过熙熙攘攘的白色,把窗帘上的红玫瑰照成金色的雏菊,我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出:“真的假的?”犹豫半响,我删除掉,发出:“女杀手,那谁是你的目标?”
空白的聊天界面,我突然觉得她像一扇窗,我现在努力踮起脚尖的样子,好像商店柜台前的小朋友。
她依然毫不避讳说:“我是来杀你的。”
我问道:“什么时候?”
她说道:“今天。”
我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她说道:“我是一个有原则的杀手,负责清除世界上的空白,你就是这个世界偌大空白中的一块。”
我突然被她奇怪的语言深深吸引住了。
“那什么是空白?”我询问道。
“空白就是没有意义,天上的一片云,也有它的意义,如果从这个世界抹除你的存在,没人会在乎,这就是空白。”
“那你很了解我?”
她说道:“你的名字叫徐枫,今年二十一,单身,住在一条破烂弄堂的二楼,你每天八点上班,下午三点回家,吃完饭后就开始在互联网上与陌生人搭讪,平均和每个人的聊天持续三分钟,你九点睡觉,很少失眠。你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但你活着,只是这样日复一日,命运很难再在你身上掀起什么波澜。”
看到这段话,我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说道:“我就是你活在这个世界唯一愿意了解你的人,不过也是最后一个人。”
我笑着回复道:“你说错了,曾经也有一个人很了解我,她的名字叫阿云。”
我把身体靠在椅子上,看着泛白的电脑荧幕陷入了回忆。
1.Dream
“如果你不想回家,今晚就住我这里吧。”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透过窗户看着朦朦胧胧的街道,远处的某盏灯火,就是我的家,父母的争吵,似乎还夹杂在冰冷雨中,把昨天明天的土壤都一起漫湿了。
阿云手里夹着香烟,她低下头点燃了她的灯火,她见我没有理会她,吐了一口烟雾,继续说道:“不想回就不要回,这一点你就应该像我学习,看我走到哪里都有朋友,走哪里都可以吃得开。”
那年我十八,阿云也十八,她是外地人,在一家厂子里打工,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此。
我是坏学生,在小说和电影里,打工妹和坏学生应该是很容易发生邂逅的那一类。 我经常去打台球,一个人把球一个接一个的打进洞,看着那些凌乱的球,被盲目的打进洞里,有时候就觉得,某个桌洞就是我的人生,在第一杆打出前,没有人知道我的洞里会使什么颜色组成的世界。
“一个人打台球多么无聊,我陪你打一局,输的结账。”
她不会打台球,所以她总是输,我后来发现,她只是寂寞,可她却很不幸运的遇到了不太会说话的我,我成为了她打进桌洞的白球——我终究是暂住在她世界里的异乡人。
她虽然在打台球上不在行,但却成为了生活里唯一肯愿意与我说话的人,我们一起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一起在寒风里唱歌,在酒吧里宿醉,但是至始至终,却不算一个真正的朋友。
阿云常对我说:“朋友应该是互相帮助的,但你就是个拖油瓶,所以我们不算朋友。”
——的确是这样,我性格内向,不善于与人沟通,总是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经常受人欺负,阿云看不下去,她认识一些大哥,帮我处理了很多麻烦,我也索性和她一起坏下去了。
她身边的朋友鱼龙混杂,小到街头小贩,大到开豪车的老板,都是她的朋友。
我的父母经常为了琐事争吵,伴随碗盘在地面碎裂的声音,我从卧室的的窗子一跃而下,顺着电线杆爬了下去,一个人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的游走。忘记绕过几个街角,我又碰见了阿云,我看到了她额头上乌青色的伤痕,两个人看着彼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去了公园,那天杨利伟被送上了太空,新闻联播说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可以在夕阳里看到他的飞船,我和阿云在公园的凉亭,一直等待能够看到那艘可以把人载到宇宙中的小船。结果那天午后起风了,洁白的云变成了沉重的黑。等到风停下来,乌云散去,星星撒了漫天,期间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公园里的灯光很扰人,总会吸引成群的蚊子,但是没有这光,公园又会变得很吓人。
我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她一直对着太阳沉下去的地方发呆,她对我说:“我的人生不应该只蜷缩在这个小城市里,我要离开这里。”
我说道;“你没有牵挂,走到哪里又都是朋友,无论去哪里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吧,不像我。” 她转过头,灯光把她的睫毛照亮了,她看着我,说道:“什么牵挂,什么朋友,有哪个是真的啊?你到底是什么都不懂呐。”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你有没有一瞬间觉得人生特别的没有意义,这个世界上可是连一片云都有它的意义的。”
我说道:“那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不应该存在。” 她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道:“你是个好人,你和我的那些朋友不一样,你只是不为单纯的目的而活罢了,我相信——当全世界都离我而去,你肯定还会陪着我。”
我隐约闻到了她手指在我肩膀上残留的香气,我吞吞吐吐说道:“那你就不要走了。” 阿云站起身,笑着对我说道:“你养我啊。”说罢转身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云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
她的男朋友叫阿强,是这片区域的大哥,人们都说他有一把黑色的手枪,没人敢惹他。
阿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阿强说如果她敢离开,就会用那把手枪杀死她。 当我知道这件事,我决定就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去拯救阿云。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杀手,我要去拿回属于我的枪。阿强住在一条破旧弄堂里的二楼,凭借我每次深夜偷偷从家中翻窗溜走积攒下的技巧,我很轻松的爬上了二楼的窗子边缘,窗子留着缝隙,我身后的红色霓虹灯把窗帘的金色雏菊照成了红玫瑰,我隔着窗帘,听到了屋里男女的争吵声。窗帘上倒映着人影,我突然从一个忐忑不安的窃贼变成了皮影戏的观众。
“你以为你有枪我就怕你了吗?”
“阿云,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阿强得不到的东西。”
“你以为你是真的爱我吗?我不过是你眼中的一个物品。”
“这几天一直听人说,你和一个小鬼混在一起,我明天就去找人把他做掉。”
“我还真不相信你愿意为了我杀人。”
屋子里传来阿强的咒骂声和手枪上膛的声音。
“臭婊子,你今天敢推开这扇门我就开枪,真当我不干嘛?”
窗帘上的两个人影叠到一起,阿云冷冷说道:“那你开枪啊。”
“我今天就杀了你。”阿强话音刚落,窗外好像刮了很大的风,一个人从窗帘里飞了出来,枪响了。
弄堂里有孩子的哭声,隔音不好的房子传出电视机里的动作片打斗声,悬在弄堂上错综复杂的电线,在昏黄的灯光里,变成了砂石路上远去铁轨。
2.Killer
我从回忆里醒来,直起身子,再次看向冷冰冰的电脑荧幕,聊天界面,dream的内容还停留在“我就是你活在这个世界唯一愿意了解你的人,不过也是最后一个人。” 我在键盘上打出:“如果你是杀手,那你有枪吗?”
她说道:“我有一把黑色的手枪。”
我问道:“你后悔吗,当一个杀手。”
她说道:“人就像台球桌上的球一样,每个球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也不例外。”
接着dream又发了一条:“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
我说道:“那你进来吧。”
房子的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开,一个女人蒙着面,穿着一袭黑衣站在门前,她手上的枪指着我,冷冷的对我说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平静的看着她,我似乎已经预料到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阿云,是你吗?”话音刚落,枪响了。
我从电脑桌前醒来,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印着金色雏菊的窗帘被风吹的摇摆不定,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睡眼惺忪的看向电脑屏幕,聊天界面还停留在dream发出的“我是一个杀手。”
最近总做一些奇怪的梦,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需要去看一下心里医生。我伸了一个懒腰,再次伏在电脑前,回复道:“真的假的?”
过了半响,她发来:如果你想体验真正的杀手,欢迎来到全新页游杀手世界,超高的自由度,绝对给你一个全新的游戏体验,装备可回收,现在注册,爆率999升级666,还可以送你内测专属激活码。
我皱着眉头,冷笑了一声,无奈的关闭了聊天窗口,感受着窗外吹来的风,大脑里依旧闪动着梦里的画面。
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被眼前的一幕震动的说不出话来,门外是荷枪实弹的警察,我被纷涌而上的人按在地上,警察开始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乱翻,没过多久,从我的衣柜里搜出了一具女性尸体和一把黑色手枪。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的千言万语在这一瞬间突然卡在了口中,伴随着脑海里记忆的浪潮翻涌跌宕,我回忆起了一切。
尾声
我翻入窗户,试图夺过阿强手里的手枪。
阿云挡在阿强面前,哭着对我说道。“徐峰你把手松开,这不关你的事。”
我还在抢夺那把手枪,阿强身上弥漫着酒气,骂道:“今天我就把你们全交代在这里!我阿强还没……还没……”
这个时候枪响了,阿云倒在了地毯上。
阿强突然松开手,一边面色惨白的说道:“杀……杀人了。”一边连滚带爬的朝门外跑去。
我松开手里的枪,跪在地上,拖着沉重的身子伏在阿云身上,她看着窗外,缓慢的说道:“你……你看月光,把云都……都照亮了。”说罢,阿云停止了呼吸。
我没有哭,我颤抖的举起手枪,对着头顶扣动扳机。
“咔……咔咔”
原来阿强就是靠一颗子弹成为的大哥,我扔掉手枪,失声哭了起来。
警察并没有理会突然失声痛哭的我,给我带上冰凉的手铐。
我隐约透过看到了天上的云,云变成了一首小船,阿云做在船上,飞到了遥远的宇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