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写完奶奶,今天说说姥姥,她对我的童年影响很大,多少年曾经怨过她,不喜欢她,甚至抗拒说起她。至今也许还没有完全放下这怨,其实伤害的是自己。越是抗拒的越是要面对,那么,说出来,总比搁在心里放不下要轻松些吧。
姥姥比姥爷小10岁,是家里的独生女,据说家境不错。她有五个孩子,两女三男。母亲是老大,嫁给父亲家与姥姥家就隔一条马路。从我记事起,姥姥就是个折腾的人。不知是怎么个原因,姥姥与姥爷经常生气吵架,而且一生气就不起床,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姥爷就来找我妈去劝说。妈妈经常烦恼地说:早知道就嫁远远的,自己的父母又怎么劝呀!那时我很小,有时候也跟着母亲去姥姥家,看到黑幽幽的卧室里姥姥躺在床上跟死人一样,心里产生害怕。我很怕见到姥姥,不敢跟她说话,她生气时不搭理人,不生气时常常是叹着气对我说:“要不是生了你和你弟弟,你妈也不会那么累那么辛苦。”我那么小的人,当时理解不了啊,觉得好自责,又委屈又害怕又不知怎么办,好想哭,呜呜⋯⋯
姥姥折腾起来很可怕,她一直尝试自杀,喝过农药、喝过酒精、上吊、离家出走,不知道自杀过多少次。我上小学时学校对面就是乡卫生院,有一天课间发现学生老师都往卫生院门口跑,说是有人喝农药了。我也随着人流跑过去看,是姥姥躺在架子车上,卫生院的医生在忙着给她洗胃,幸亏发现早,否则就来不及了。我不记得后面的事情,只知道这一场景令我终生背负着沉重的羞愧感和恐惧。
有一年,姥姥又生气离家出走了,母亲和父亲将我和弟弟托给大伯家,一寻找就是一两个月。那年月不通车,听母亲说,她和姨翻山越岭一个村庄一个村庄打听,夜间走在荒山里相当可怕,走了三百多里地,才打听到一个市里的火车站地下室有个老太太快要病死了。母亲将姥姥带回家治病侍候了一段时间才算消停。
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姥姥不怎么闹腾了,但她很孤僻、古怪,没有朋友,也不跟人家处邻居,每次去我家找母亲说话到吃饭时间起身就走,从不在自己女儿家吃饭。找母亲说的也多是埋怨别人的话,很少有高兴的时候。姥姥和姥爷一辈子过不到一块儿,50多岁了依然要闹离婚。
直到我上大二的时候,姥爷因为喘哮病受不了折磨,可能也实在是受不了姥姥的折腾,上吊自尽了。
姥爷走了以后,姥姥总算是消停了。在我父母和小姨一家的帮助下,我最小的舅舅成了家,姥姥也60多了,终于走到了基督教的教会堂。她没上过学也不识字,信基督后非常虔诚,一年的时间将圣经都认读下来,并到山里去传道讲道,逢人必劝人去教堂。她原本有冠心病,一发病就昏过去摔得鼻青脸肿,医生说需要做心脏支架手术,需要吃药维持。信基督后,她每天住在村里的教堂里看护教堂管理财物,带领大家祈祷、做善事,劝说那些爱骂人的、身体有毛病的、不孝敬老人的女人信教,慢慢的她也不吃药了,如今已经80岁。
我和姥姥的关系一直不亲近,因为她给我的童年总是灰暗、恐惧、羞愧、痛苦、自责、自卑的。我害怕婚姻的不幸,在婚姻里又害怕与人发生冲突,以至于在工作和生活中不敢表达自己,不敢与人冲突,不敢要求别人,不敢要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于自己喜欢的、拥有的有不配拥有的低价值感。这些多多少少都与姥姥的阴影有关。我表面对她是客气又陌生,内在是怨恨。
直到我三年前得到罕见病,接着丈夫因癌症离世,我也走上身心灵之路,虽然修行不够,但稍稍有些觉察。我看到我的怨,看到姥姥的苦,看到我的内在的小我在重复上演家族前辈的悲剧……
要如何断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