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裴桑看着窗外，微风拂过树梢，叶子轻微浮动着。往日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今日看来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揉揉有点酸的脖子，然后动作猛地一滞。

昨天送周老师离开的时候，他扑进周老师的怀里，然后后来发生什么了，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裴桑，裴桑。你起床了吗？今天是成人礼，别迟到啦。”少女明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随后是“笃笃笃”的敲门声。

裴桑激动地扯开窗子，探出头：“明烨，我马上下来。”

刚醒来时的怪异感被他抛至脑后，门一打开，少女红扑扑的脸蛋就挂上了不满：“还好昨天周老师特异叮嘱我，今天过来叫你，不然你非迟到不可。”

裴桑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其实我正准备洗漱呢。”

明烨是云石岛上最勤快的女孩，此时她头上顶着的湿方巾正冒着几缕热气，定是早早的起床已经做了一圈活计了。

镇上家家都是手工艺人，唯独周老师和裴桑家是个例外。

裴桑的身份很特殊，这是整个云石岛公认的。

“喏，未来的岛主大人，很荣幸亲手为您准备早餐。”明烨笑着将一个饭盒塞进裴桑手里，“那么，半小时后见哦。”

就是这样，大家对他的态度总是亲切却又疏离。别人他倒无所谓，可是温柔美丽的明烨，多希望能和她多说上几句话啊。

直到少女甩着手离开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裴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皱皱鼻子，小声嘟囔着：“屁的未来岛主大人。”

谁会相信一个10岁的小屁孩能成为未来的岛主呢？

10岁那年对裴桑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他有限的记忆里，先是掉进地窖里差点被冻死，然后不是莫名奇妙被电电到，就是被飞来异物诸如皮球、花盆、炒锅等等砸到。哦，还被绑架，差点被撕票。

某天他正在熟练地给自己处理手腕上的伤口，神秘的现任岛主指令通过遍布全岛的广播被宣告：裴桑将成为下一任岛主。

从那之后，他如脚踩狗屎般开启了幸运且悲伤的生活。

今天是成人礼，裴桑换上小礼服，将领结端正地夹在领口，然后把项链挂在脖子上。

项链是万万不能忘记的。从小到大，周老师最常对他说的话：一、项链不能离身；二、你是未来的岛主。他也曾幻想过这个项链坠子有神秘的能力，他多次偷偷鼓捣甚至为此被一向脾气很好的周老师狠狠揍了一顿，但是毫无结果。他慢慢也习惯了把它当作一个必须的装饰品。

因为平日里是周老师骑车送他去学校，所以这是裴桑第一次和明烨一起上学，他感觉心脏雀跃地要飞进嗓子眼。本来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日子周老师不在，他还很难过，这会儿他却巴不得周老师再晚几天回来。

“裴桑，裴桑。“明烨明亮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

“来了。“裴桑应着，将盘子里吃剩的半块面包塞进嘴里，对着镜子挥了挥胳膊：”加油，兄弟。“

穿着白色小礼服的明烨显得更加美丽大方，裴桑假装咳嗽，掩饰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明烨，你做的早餐真好吃。“裴桑尝试和明烨搭话。

“哦。谢谢。”明烨淡淡应着，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明烨，你一般都几点起床？“裴桑其实知道，他偷偷观察过。

“我妈妈不让我和你多说话。“明烨仍然淡淡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虽然平时大家都对他疏离，不过明烨总是会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对他笑，难道明烨是生气他今天起床太晚？裴桑想着，快走几步绕到明烨面前：“你今早也吃的一样的早餐吗？“

“我妈妈不让我和你多说话。”

“我知道，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

无论裴桑怎么努力，明烨始终态度冷淡地往前走着。就好像，一个美丽的木偶。

“学校到了。”明烨终于看向他，面上带了微微笑意，“那么，放学见哦。”

“唉……”

明烨转身，暗红色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着，马尾在空中来回画着不圆满的弧。

裴桑收回没来得及拉住明烨的手，垂头耷脑地走进校门口。

“早啊，裴桑。”门口保安大叔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但这显然并不足以感染裴桑。

“早啊，大叔。”他有气无力地说。

学校的伸缩大门上镶着一块黑色的液晶平面，红色的小格子规律闪烁着，组成日期和时间：2020年02月02日07：07。

貌似只有大门还是熟悉的感觉。如果不是偷偷掐了自己一下，裴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一场梦里。不过如果在梦里也不能和明烨多呆一会，可真让人悲伤。

因为有周老师的辅导，学校的课程并不能引起裴桑的兴趣，他也从不称呼学校那些人为 “老师”，这曾经让周老师很头疼，但好在大家都不计较，也就由着他了。

成人礼在小礼堂举行，雕梁画栋之下，坐着身着白色衬衫的学生和老师们。校长大叔胖胖的，他的身子将布料撑得满满的，像是一颗长了腿的气球。他从裴桑身边小跑着冲向主席台，宣布今天演讲的主题“关于十八岁”。

裴桑当然不会对气球大叔的十八岁演讲感兴趣，他的眼睛在一堆白衬衫里来回瞟着，企图找到明烨的身影。

“吱——”喇叭里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气球大叔的激情演讲被打断。“各位岛民，海啸即将登岛，请大家就近前往高处避难。”全岛的广播齐刷刷播放着这则消息，声浪如涟漪般一波一波散开。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个平淡的好像在说“早饭吃了没”的声调，八年前没商没量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八年之后毫不急迫地宣布灾难降至。裴桑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海啸的威力周老师以前和他讲过，海浪一个小时就能走七八百公里，浪高可能达到数十米，而云石岛的面积不过1414平方千米，再加上云石岛地势高的地方并不多，如果海啸严重，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岛就会被全部淹没。

“水，水进来了。”有人高嚷着。

裴桑低头一看，小礼堂的地板上已经有一层浅浅的水迹，没有时间了！“大家有序坐校车逃向云石峰。”气球大叔对着麦克风大喊，由于电线受潮，声音断断续续的，他声嘶力竭地又重复了一遍。

平时的灾害演练这个时候就发挥了作用，各个班级有序而快速地进入校车。裴桑终于看到了明烨，他不着痕迹地快速插入明烨所在的队伍。

“明烨。”裴桑挤到明烨旁边，握住她的手，“我会保护你的。”

“那是什么？”明烨指着远处，面露疑惑。

裴桑顺着明烨手的方向看去，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远处快速的移动过来，像是一条打着滚的巨蟒。糟糕，来不及去云石峰了，裴桑大喊着“海浪来了，大家快到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