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贫富的差别。但是生命是平等的。一辈子不长也不短,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有的人活得精彩,有的活得颓废,有的碌碌无为,有的痛苦煎熬。我知道天底下总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活得不是轰轰烈烈,却也平凡而真实。

在我成长的记忆中,有一个印象很深刻的人,从小我就喊他——德叔。他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八几。方方正正的脸,古铜色的皮肤。他的眼睛很深邃,和他对视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威严的感觉。

我记事的时候,德叔家很富有。他姓陈,别人都称他陈老板。他跟人合作,在镇上开了一个碎石厂和一个水泥厂。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人上他家里去。客厅里总是坐满了人,一个个跷着二郎腿,手上夹着烟,说着笑着,烟雾燎绕。

德叔很喜欢小孩子,他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在他发家后,儿子也很大了,不久就送出去当兵了。所以他认了两个干儿子。两个男孩从小开始,每到节假日都会来拜访他们的干爹。德叔非常喜欢他们两个,每次来都给他们拿吃的拿喝的,饭桌上嚼着饭还逗弄他们。

德叔还喜欢养狗。有一次不知他从哪儿抱来一窝没妈妈的小奶狗,细心地用奶瓶喂它们牛奶给养大了。他们家养了几条狗,都很温顺,友好,只对陌生人叫几声。

德叔也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他家的院子我小时候很喜欢去玩。一年四季的总有花开着,非常好看。

过了大概五六年,突然得知他的碎石场被停掉了,因为先后死了两个工人。水泥厂也办不起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些打击的。只是过了很久后,听他妻子跟别人拉家常说,那段时间老有人来家里闹事,把三四岁的女儿放在邻居家里藏着,天天吓得不敢睡觉,白天一听见人说话声,腿都打抖。

再去德叔家,看见院子里的花好些都没开了,满是枯枝落叶,狗也被偷了。德叔的背开始微微驼了点,头发白了好多,眼窝陷下去了。在他家待了好几天,总感觉怪怪的,原来人来得少了,客厅里总是很安静。

不久他就开始跑起了运输,开着小货车给人运送石头沙料什么的。他家虽然没有了当老板的那种阔气,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可是后来我听说他又出事了,货车撞倒了电线杆,把一个小孩的腿砸坏了。小孩的医药费全由他出,小货车也卖掉了。

再去他们家,感觉那种败落的气氛更重了。饭桌上的菜基本上都是素的,只有零星半点的荤。德叔的头发白的更多了,背更驼了。腰部好像出了问题,一弯下来就疼。他以前能把小女儿高高地举过头顶,现在只能微笑地拍拍她的头。

后来,又听说德叔去四川学开挖土机了。那时候,他已经将近五十岁了吧。身体又不好,一个人住在那里,挣钱养家。

前几年,德叔的儿子结婚了。现在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孙子。小孙子已经可以到处跑了,非常调皮。德叔回到了我们县城开挖土机,每周回来住一晚。他极其地疼爱小孙子,每次回来小孙子都举着玩具要爷爷修。德叔总会到处找工具,然后蹲下来仔细地给小孙子修玩具。除了妈妈,小孙子最亲的是爷爷,即使他很少在家。小孙子早上醒来被妈妈抱着,嘴里总是哭喊着“老爷,我要找老爷!”

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和小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就变得特别温柔和耐心。他会逗小孩,和小孩打闹。很多小孩都喜欢他。

现在德叔虽然工作得很辛苦,但是有了小孙子,儿媳也住在一起。一家人虽然也会有矛盾,但毕竟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我还想提一下,德叔只有一个妹妹,从小父母就去世了。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地长大的。

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完全是他自己挣来的。这个家是他用肩膀撑起来的。这个家庭以他为中心。妻子儿子依靠他,儿媳和女儿尊敬他,小孙子依恋他。但他在家里从不拿架子,从来不叫人干着干那的。空闲的时候,也帮家人做家务,还经常烧饭,味道不错。

作家余华写过一部小说,叫《活着》。讲述一个叫福贵的老人,一辈子历经坎坷,妻子儿女孙子先后离他而去,只剩他一人一直活下去,不为任何理由地活下去。

德叔就是这样活着,实实在在地活着。他不埋怨,不低落,永远保持一个前进的姿态。在他的眼里,生活就像小孙子手里的玩具,坏了,就认认真真地修好。他不是说去抱怨什么,就是踏踏实实地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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