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坊
初夏傍晚的都城,华灯初上,酒旗招招,街上满眼热闹。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乐声频响,大殿内宾客们杯酒相交,一派喧闹。
殿内正中央,是出云坊几名风姿绰约的舞姬在跳舞。
都城里一直有句话,“千歌万舞不可数,此生唯念出云舞”。出云坊名声传遍了都城内外,引得无数人蜂拥而至只为求见一舞。
夏婉娩从屏风后悄悄探出脑袋,看着大殿中央腰肢袅娜,莲步轻移的姑娘,轻轻的“啧啧”了两声。
“跳得真好,不愧是出云坊里出来的姑娘。”
汉宫飞燕旧风流,鹧鸪飞起春罗袖。一身紫衫舞的如烟如梦,差点让夏婉娩看的痴了去。
“夏婉娩,马上就到你了,你怎么还在这偷看?赶紧准备去!”
云娘的声音突然从夏婉娩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许是因为紧张,云娘的语气凶了些,但她意识到后脸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下来。
“马上就要登场了,夏姑娘,你,你还是先准备一下吧。”
若是外人瞧见了云娘的态度,怕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云娘是“出云坊”名副其实的老板娘,可以说,若是没有她苦心经营十数载,出云坊也不可能有今天,而夏婉娩,虽名气再大,不也还是坊里的一名舞娘吗?
对于出云坊里别的姑娘,云娘的确是管教森严,可是对夏婉娩不行,因为夏婉娩并不是‘出云坊’里从小栽培的姑娘。
她是威胁着云娘让她来跳舞的。
舞姬
半年前,云娘在私院内整理账本,正扒拉着算盘时,忽闻有人声从屋侧传来。
“你好啊云娘,跟你商量个事呗。”
云娘大惊,这私院是她管账的地方,外面有着不少的守卫看着,怎么突然会有一陌生女子闯进来?
方才出声的姑娘抬手拨开珠帘,走进屋在云娘房里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上,笑脸盈盈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眼灿若星子,眼角泪痣独添一抹妩媚,一瞬间看的云娘竟有些恍了神。
可绕是这姑娘生的再好看,云娘的内心还是惊悸不已。
但云娘也是见过些排场的人,既然这姑娘能悄无声息还丝毫不惧的站在她面前,那么这会儿就算她大喊呼救也是来不及的吧。
既然不知是敌是友,那么暂且静观其变吧。
“姑娘,既然你知道我云娘的名字,那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这里是一座舞坊。”云娘将身子靠向椅背,面带微笑的对那姑娘说着,衣袖下的手却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悄悄摸索着什么。
“即是舞坊,那我这里也就是培养些命苦的孩子们学学跳舞,好让她们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所以姑娘,我这儿除了跳舞,别的倒也无能为力了。”
云娘的手摸到了想要的东西,心下算是稍稍安定一些。
“对”,那姑娘顿了顿,“我就是来找你商量这事儿的。”
姑娘托腮一笑:“我想来你这儿跳舞。”
“这?”云娘颇有些意外。
且不论这舞还不是谁都能跳的了的,单看这姑娘,衣裳穿的虽然略显朴素,可样貌气质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凡,决计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再加上能自如来去这守备森严的私院,想必是会功夫的,这样的人又怎会甘愿为人跳舞?
似乎是看出了云娘的想法,姑娘开口:“云娘,我真的就是想来跳跳舞,没啥别的目的,你放心吧。”
话虽如此,可云娘实在不能理解,不过既然这姑娘已如此开口,倒也不好逆了她的意。再说,就算她不同意,那有用吗?这姑娘明显就是来告诉她“我要来这里跳舞了,你准备一下”的意思,哪里是真来商量的?万一自己不同意,惹恼了这姑娘,那下一秒,自己还有没有气儿了?
姑娘见云娘不做声,就当是默许了。
“那就拜托云娘准备一间房给我啦,三日后我便到。”
姑娘起身就准备往外走,末了云娘问了句:“敢问姑娘芳名?”
“韩……夏寒。”
姑娘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云娘说:“云娘,跟人讲话的时候拿着匕首,可不礼貌哦。”
屋内又恢复了宁静,月色微冷,寒风拂面,明明还是冬天,云娘的背后却被汗水浸湿了。
三月后,上元节。
万人空巷,灯火重明。
出云坊趁势推了一位新舞者,名唤夏婉娩。
邀请
出云坊虽名头响亮,但毕竟是个民间场所,本是上不得官方的大台面的。
但几月前出云坊登台亮相的那位名唤夏婉娩的舞姬,一曲水袖,舞的动人心魄,看过之人,无不拍手称绝。
但自那日之后,夏婉娩再不露面,一舞,千金难求。
前些日,出征的将军大胜而归,皇上奖赏不断,将军府上登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与将军家大公子交好的几位世家公子决定办一场宴席,热闹热闹,一是为了庆祝守土扩疆,二来也是为了巩固和大公子之间的关系——皇上这次可是亲自为将军府提了牌匾。
如此一来,这被万人期待,千金难求的夏婉娩,自然是一定要请来的,不论用何种方式。
云娘知道要求“出云坊”为将军府献舞之后,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出云坊”这下子地位会更高些,忧的是这夏婉娩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的,人家姑娘的决定全凭一时喜好,原本她要上台自己还很勉强,生怕砸了“出云坊”的招牌,没想到竟轰动全城。在云娘以为自己白捡一个赚金子的机会时,那夏姑娘却扔下一句“没意思”,再不露面。
这次来请的人,都是朝中重臣家的公子哥儿,万一事情没办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云娘心理准备了一万种想让夏婉娩上台露面的说辞,没想到还没等到她把话说完,正摇着扇子的夏姑娘抬头冲她笑了笑。
“云娘,帮我准备一套新的舞服吧。”
云娘脑子突然空白了一下,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憋了一肚子的话突然没了用处,让云娘有些不自在。
“夏姑娘,你的意思是,同意上台了?”云娘不能确定,试探性的又问了一次。
“云娘,还能不能顺道在西市帮我买点香料?最近天热了,蚊虫又多了些,该好好熏熏屋子了。”
夏婉娩没有理会云娘的询问,自顾自的又说了一句。
云娘望着冲自己微微笑了笑的夏姑娘,终于是肯定了夏姑娘答应登台的意思。
“行,你若是还有需求,就差丫鬟跟我讲一声,我好安排人一并跟你带回来。”
广袖
大殿中央紫衣罗裳的姑娘徐徐退下,烛火暗了下来。
三两声铃音轻响,琵琶声紧随其上,踏着丝丝入耳的弦音,夏婉娩以广袖掩面,轻飘飘地走向大殿中央。
一旁的伶人在暗处幽幽的开了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夏婉娩的广袖舞的飘逸出尘,众人的心也随之徜徉。一曲舞毕,在场竟没有一个人出声,只待夏婉娩躬身准备退场时,将军府的大公子才恍若惊醒,拍手叫了声“好”,众人也如同惊醒一般的一同拍手称绝起来。
众人要求夏婉娩再舞一曲,她含笑应允,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宾客们,最终停留在大公子身上。
大公子此时,才算是看清夏婉娩的样子,眉清目秀,顾盼生姿,眼角一颗泪痣独添一抹妩媚。
这女子,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下美人何其相似,许是以前见过长相相似的女子吧。大公子如此想着,便也不再理会那略微熟悉的感觉。
踩着密集的鼓点,夏婉娩的这支舞,显得更加铿锵有力。
座下宾客们的目光都锁定在大殿中央的女孩儿身上,站在云屏后的云娘看着舞的动人心魄的夏婉娩,心里突然没由来的“咯噔”了一下。
明明是一场完美的表演,出云坊的地位也由此会更加稳固,可她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虽然这种不安没有任何征兆。
可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
云娘紧紧盯着夏婉娩,看着她的身影随着舞步离将军和大公子越来越近,云娘捏着帕子的手也越来越用劲。
“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夏婉娩的身影在离将军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云娘看着夏婉娩停住的脚步,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夏婉娩挥手收回广袖,微微低下头朝将军浅浅的福了一下身,转身欲离开时,她突然猛的将广袖冲着将军脸上挥舞而去,右手顺势拔出将军放在桌旁的佩剑,毫不犹豫的刺向他的胸口。
利刃毫无阻碍的穿透将军的胸膛,同时,另一把剑也穿透了夏婉娩。
整个大殿犹如被捅了的马蜂窝乱作一团,一些不会功夫的宾客们四下逃窜,护卫们拿着剑蜂拥着朝着执剑防守的夏婉娩冲去。
大公子没空顾及挨了他一剑的夏婉娩,他抱住已经瘫软下去的将军,一面冲着奴仆们喊“快去叫大夫!”,一面一声声的唤着“爹!”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将军握着大公子的手,声音有些辨不清情绪。
“爹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十五年了啊……”
将军的手轻轻的垂了下去,大公子模模糊糊的想起,在十五年前被屠的韩家,他好像见过一副沾满鲜血的画。
画上画着一个眼角带痣的小姑娘。
白衣
“终于还是走不掉么。”
“也罢,大仇已报,世间再无我留恋的东西了。”
夏婉娩艰难的挥剑想挡住眼前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可腰上的伤口血止不住的流,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挥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夏婉娩身上的裙子被细细密密的血痕浸染的更加鲜艳,像一朵朵盛放的山茶。
随着剑影闪过,身上又多出一道伤口,夏婉娩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刻冰凉的剑刃穿透自己。
“叮——”
不知何处突然飞出一把玄色长剑打飞了刺向夏婉娩的剑,夏婉娩睁开眼,讶异的说不出话来。
“小夏夏,你看看你,混的这么惨,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夏婉娩回首朝着说话的人望去,那人一袭白衣踏着月色而来,晚风撩动着他的发丝,让此刻的他,竟有些神仙般的超凡脱俗之感。
“落尘……”
原本绝望的夏婉娩,突然强烈的想活下去。
亦或者说,那个被云娘叫做夏婉娩的舞姬已死,现在想活下去的,是韩夏。
名唤落尘的白衣男子震开韩夏周遭的士兵,轻柔的拦腰抱住她顺势取回了刚刚掷出的佩剑。
“拦住他们!”
大公子已将父亲交由大夫,他朝着士兵们喊着,提着剑欲上前拦住眼前要走的两人。
落尘冷哼一声,挑起旁边士兵手上的剑就冲着大公子射去,然后抱着浑身是血的韩夏绝尘而去。
落尘抱着韩夏绕了大半个都城,最后躲进了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你怎么……”韩夏想开口问为何落尘会出现在这,可身上的伤让她痛得开不了口。
“别说话。”落尘用手指轻轻抵住她的唇。
“你伤得太重了,先疗伤。”
韩夏看着落尘从一旁的桌上取过早已备好的沾湿了的帕子和一些止血疗伤的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落尘取过东西,却在床侧站住了。
沉默了几秒,落尘开口:“你伤口太多,得把衣服脱了才好上药。”
韩夏原本没了血色的脸突然涌上一抹微红,幸好这屋子里没点蜡烛,夜色深浓,看也看不清。
“无妨。”韩夏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后说。
从大殿离开之后落尘就喂韩夏吃了止血散,此时血已凝固在衣服和皮肤上,布料离身时扯动着伤口疼的韩夏倒吸一口凉气。
韩夏疼的不自觉的握紧了落尘的手,指甲在他手上掐出了深深的印子,他却似感觉不到一般,温柔仔细的处理着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虽无烛光,但借着月色,落尘也总算是处理好了韩夏的伤。
看着已然睡熟的韩夏,落尘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定下来。
“留了这么多血还能睡得这么安稳,真不愧是夏夏。”
落尘看着自己一身原本飘逸出尘的白衣上浸满了血污,无奈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往事
“娘亲!你看,好大的蝴蝶!”韩家小姐今年刚满四岁,却比别家丫头要更活泼些,整日都喜欢跑跑跳跳的。
“小姐,你跑慢些,当心摔着了!”奶娘跟在小姐身后一脸忧心的喊着。
“让她自己耍去吧。”韩夫人坐在亭子里笑了笑,温柔的对奶娘说:“要是摔疼了,她自己就知道慢些了。”
奶娘朝着韩夫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追着小姐跑,转而来凉亭里喝口茶。
“哟,夫人画的这是小姐呐!”
奶娘瞧见韩夫人正在亭子里画画,就好奇的瞅了一眼。
“夫人画的可真好看,真是和小姐一模一样的!”
韩夫人朝院中还在追蝴蝶的韩家小姐望去,眼里满是温柔。
韩老爷是朝中一员小官,虽算不上身份显赫,但也足够韩家吃穿不愁,韩夫人善丹青,也念过不少诗书,与人为善,深受下人们爱戴。
韩家夫妻间伉俪情深,女儿乖巧懂事,日子过的也是美满幸福。
可朝中风云暗涌,当年的将军与一干朝臣为了谋权夺利,诬陷另一些朝臣怀有异心,皇帝下旨铲除异己,这所谓的“异己”中,就包括了韩老爷。
“娘亲,我这是要去哪儿啊?”
年幼的韩夏看着眼眶有些泛红的娘亲,和已经收拾好包袱的奶娘,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夏儿啊,娘亲和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办些事儿,你呢先和奶娘回乡下住一段日子,等我们办完事了就来看你。”韩夫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慈祥而平静,但她袖袍下的手却抖的厉害。
韩夏第一次见到娘亲如此神情,她惶恐的不想离开这里,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韩夫人的衣袖,直到,她看见躲在柱子后面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韩夏在她眼里看到了一股深切的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韩夏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向了停在韩府后门的马车。
那夜,将军领旨灭韩家满门。
将军提剑迈入韩府时,韩老爷正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韩夫人怀抱低着头的女儿坐在一旁。
韩老爷面色平静的看着将军,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开口,却叫身着甲胄的将军平白出了一层细汗
将军将视线从韩老爷脸上移开,他别过脸只对着身旁的士兵们说了一个字。
“斩。”
那夜过后,都城再无韩家。
将军在家呆了几日都未出门,连清点韩家财产的事都是交给手下去办的。
将军府的大公子见爹爹整日在家闭门不出,也无心管教他,便偷偷跟着爹爹的手下溜进韩府看个稀奇。
只可惜韩家还不如将军府富有,没什么他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唯有一张沾了血的肖像画给他留了些印象。
那个时候的他,唯一的想法便是,这画上长了颗泪痣的小丫头,长得可真好看呀。
梦魇
韩夏觉得自己很难受,身体里的血液飞速的流动着,心跳快的像要爆炸一般,她的呼吸极为困难,脑子里也是混沌的一片。周遭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但随着她越来越混乱的念头,周遭的景象也逐渐亮了起来。
黑暗中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烧的极快,不一会儿就点亮了眼前的整片画面,她听见有凄厉的惨叫从火中传来,她看见火焰中有无数的人在痛苦的挣扎着,哭喊着,她看见了韩府的下人丫鬟们在火中向她伸出了手,她伸出手想救出那些被困的人,可火焰燃烧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更快,还没等到她走近,她们已经消失在火海中。
韩夏颓然无措的站在原地,望着翻滚的火焰充满着绝望。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脚,她低头一看,竟是当年那个站在柱子后面的女孩儿。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那女孩神色凄厉的冲着夏寒喊道。
“该死的是你!是你!”
韩夏跪下来抱住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孩在她的怀抱里渐渐安静下来,周遭翻滚的火焰也悄然退去,她抬起头,不知何时,那女孩已不再她怀里。
“夏儿。”
有人在背后呼喊她的名字。
是娘亲!
韩夏猛的回头,她看见娘亲和爹爹在冲她微笑,他们手里牵着的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儿。
“娘亲……爹爹……我好想你们。”韩夏望着他们心间一紧,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我们一直都在呢。”韩夫人冲着韩夏慈爱的笑了笑,“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夏儿一点都不苦……”
韩夏站起身,朝着爹娘的方向努力的跑去,希望能触及到他们的身影,可无论怎么奔跑,他们的身影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及。
周遭开始泛起了柔和的白光,爹娘和小姑娘的身影在柔光中一点点的变淡。
“别走……”韩夏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
“夏儿,我们一直都会陪着你的。”韩老爷冲她挥了挥手,“我韩家的姑娘,可不能哭鼻子啊。”
“你放心吧!你爹娘有我陪着呢,不会寂寞的!”那个小姑娘对着她灿烂一笑,“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呀!”
“夏儿,要幸福啊!”
他们的身影在越来越强烈的白光中消失不见,韩夏闭上眼,心里轻轻道了声:“我会的。”
耀眼的白光不知何时退去了,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变得清爽起来。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从背后环住了夏寒。
“小夏夏。”
她听见有人喊她,声音温润而熟悉。
是落尘。
“累吗?”落尘问。
落尘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魔力,让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睡意也逐渐浮现上来。
“安心睡吧。”
“有我在呢。”
夏寒闭上眼把头靠在落尘宽阔的肩膀上,心中满是安宁。
相逢
韩夏因伤发了烧,做了一夜的梦,落尘便在旁替她擦了一夜的汗。
待到天空泛白时,韩夏的呼吸终于是平稳下来,烧也渐渐退了。
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目,韩夏看见落尘单手撑着脑袋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睡着,些微凌乱的发丝顺着他的面庞垂下来,白色的长衫此刻皱皱巴巴的,还沾了许多血污,可即便如此,却还是美得不像话。
韩夏怔怔的看了好久,她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过落尘,虽然两人已经相识一年多了。
韩夏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不自觉竟“噗嗤”的笑出声来。
彼时她正在溪边取水,突然有个衣衫不整的家伙从林间窜了出来,一头扎进溪水里。
没一会儿,一个颇有匪气的女孩儿带着一群很像悍匪的男人们也丛林间冲了出来。
看道韩夏在溪边取水,那女孩便问她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分帅气的男人经过,韩夏想了想刚刚只有一个衣衫不整的流氓,并未见何帅气的人经过,便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那群人谢过韩夏便又冲回了林间。
那天晚上,那个衣衫不整的流氓突然出现在韩夏的住处,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
“我不认识你。”韩夏边说边把那人往外推。
“我们白天明明见过!你还救了我!”那流氓道。
韩夏并不想理会他。
“要不是你,我就要被那个女土匪抓去成亲了!”
韩夏用力把他推出了门,然后毫不留情的关上大门。
可不下片刻,那人又翻窗而入。
韩夏见他翻窗时脚步轻盈,心下决定不再客气,这人会些功夫,可以揍。
没想到的是,韩夏竟然打不赢,反而还被她制住了双手。
无奈之下,韩夏问了句:“你想怎样?”
“报恩啊!”那人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说。
“……”
“哦,具体怎么报我还没想好,那就暂且先住这儿吧,想好了再说。”
“我叫落尘,恩公如何称呼呢?”
韩夏被这人的无耻震惊到了极点,咬牙切齿的只挤出了一个字。
“滚!”
“啧,恩公的名字,还真独特呀。”
落尘轻轻笑了声,韩夏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但见他眉眼稍弯,好像,是有点好看。
落尘在韩夏的住所旁又搭了间屋子,韩夏打不过他,拆房子又很费事,搞不好连自己的屋子也给拆了,好在自那之后落尘也没怎么烦过她,她索性也就懒得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经病了。
情愫
落尘平时虽不怎么和韩夏讲话,可每次当她从镇上买酒回的时候,并定要来蹭上一壶。
好几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喝酒,现在多一个人,感觉似乎也不坏,于是每次韩夏都会多带一些酒回来,分给这个并不是和自己“把酒言欢”的男人。
有时候,日子久了,哪怕平时并不怎么交流,借着酒劲,两颗孤单的心也会慢慢靠近。
韩夏和落尘开始天南地北的聊着天,开始谈论一些听过的奇闻轶事。
落尘告诉韩夏自己是师傅捡来的孩子,从小跟着他习武练剑,后来师傅仙逝,自己便提着这把玄色长剑闯荡江湖,虽然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来,但也算精彩洒脱。
韩夏每次都是静静地听着,却从来不提自己。
她身上背负着的东西与他无关,既与他无关,又何必让他知道呢?
可韩夏不知道的是,即使她从未开口,落尘也大概猜出了她的目标。
但她既然不愿意说出来,落尘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只是在那一个个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听到她梦呓般的挣扎,他的心,都会微微的疼。
那年的乞巧节,落尘从山下买了一只精致的簪钗,可还未等他亲手送给韩夏,她便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良人
“我有这么好看吗?都把你看痴了。”
许是听到韩夏的笑声,落尘睁开了眼,对着直愣愣盯着他看的韩夏打趣道。
韩夏垂下眸子,脸有些微红。
“嗯,好看。”
这下轮到落尘发愣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么让他动心的夸奖。
“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为了缓和气氛,落尘换了个话题。
“比昨天好多了。”韩夏轻微的动了动身子。
“那可不,我的药可贵了。”落尘嘴上犟着,却早已起身拧干了帕子,附身轻轻的为韩夏擦去额上的汗。
“落尘,你……你怎么会来救我?”
“你还好意思问我吗?”落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一年前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韩夏垂眸不语。
看到她有些愧疚的神情,落尘的语气也柔软起来。
“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能成为一个你可以依靠的人。”
“你从不与我谈论你的过往,可是,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时候,可比你醒着话多。”
落尘看着韩夏一脸惊讶,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还有……你房里的一些资料,我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落尘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开。
“你!”
韩夏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又不知道该生什么气,若不是落尘,自己现在应该也是一缕孤魂了吧。
“那天,我看见你买钗子了。”
“我……如果我不走,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你我要去报仇,我不想你牵扯其中。”
“落尘,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任何牵连。”
“你本该快意潇洒的过一辈子的……”
落尘温柔的摸着韩夏的脑袋,轻轻的道了句:
“傻瓜。”
韩夏突然就泪如泉涌。
落尘把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
“小夏夏。”
“嗯?”
“我们回家吧。”
“好。”
一年后。
“你怎么这么早就下床了?”落尘在院中浇着花,看见扶着门框站着的韩夏有些急的道。
“我已经睡了快五个时辰了……”
“那……那我扶你出来坐会吧,刚好,我沏了茶。”
随后韩夏坐在小院里喝着茶,落尘在一旁浇着花。
韩夏放下茶盏,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腹部,抬头看着天空漂浮的白云,心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