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文 | 唐妈

题记:日光照到的地方,必有阴影。

1.

左铮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头柜上够过来烟盒和打火机。淡淡的烟草味儿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给我一根儿。”

女人的声音还带着情事过后的慵懒,左铮的心跟着跳了跳,递了一根过去。

汪琼懒懒地从被子里钻出来,长长的卷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左铮呆呆地看着汪琼倾身过来,他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眨了眨眼,换来汪琼的低笑。她就着左铮嘴边的烟把自己的烟点着了,两人相距两根香烟的距离,左铮抬起手,想去触碰汪琼的脸,汪琼却已经靠回床头,斜睨着他。

“少抽点儿。”

左铮的手落了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汪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管得我么?”

左铮愣了片刻,把手里未抽完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翻身又压了过去。

汪琼细长的手指还夹着烟,可能是怕烫着左铮,她胳膊搭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左铮:“你,管不着我。”

左铮泄了气,趴在汪琼身上喃喃地说:“我们别见面了。”

“好啊。”

2.

左铮第一次见到汪琼是在自己同学申志伟的婚礼上,汪琼是新娘。他去晚了,典礼已经结束,汪琼跟在申志伟身边敬酒,穿了件儿及膝的敬酒服,样式左铮没记住,只记得那衣服的颜色,绛紫色,像是散发着腥甜味道的女妖。

妻子林楠正在给女儿剥虾,偏头看了一眼敬酒的汪琼:“呦,新娘子这衣服,可……”

她没说完,左铮却听懂了。她没吐出口的那俩字儿是“骚燥”。

左铮第二次见到汪琼是两年后,在公司,她来检查,和几个同事一起,中午被左铮招呼着去公司门口的饭店吃饭。

左铮觉得汪琼应该不认识自己了,他和志伟联系的不多,这两年只在同学聚会上碰过面,对方似乎混得不错。他不动声色地招呼几个人吃菜,心里忍不住感慨,志伟倒是好福气,这媳妇儿结婚两年了,还那么漂亮。

再看自己家那位……

林楠也很漂亮,甚至比汪琼还要漂亮。可是,她太忙了,左铮想了想,两人多久没一起出去吃过饭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他拿着手机站起来:“失陪一下。”

左铮给林楠打了个电话:“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林楠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稀里哗啦的:“不行啊,我晚上约了人。”

左铮胡乱应了一声,兴致缺缺地挂了电话,转身就看到了靠在窗前抽烟的汪琼。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暖的,从窗外照进来,汪琼站在光亮里,面前烟雾徐徐散开,左铮看到了细碎的尘埃。

汪琼抱着胳膊歪头看着左铮:“左总,不认识我了么?”

3.

汪琼从来没想过要勾引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

有一次左铮吻着她忽然说:“是你勾引的我。”

汪琼不承认,她那次只是觉得有必要和丈夫的同学打个招呼,毕竟,自己马上要调到这个公司,有个熟人,总是要好一些。

那,到底是谁迈的那一步?

汪琼皱起眉。

左铮第一次请她吃饭的时候,她以为是公司聚会,欣然前往,到了才发现只有左铮一个人。那天加了一天的班儿,她还穿着公司的制服,站在火锅店里隔着袅袅热气看着坐在那里的左铮,有点儿被骗了的小脾气,也有点儿被单独邀请的小窃喜。

左铮站起来请她坐,她就坐了下来。

“我今天生日。”左铮倒了点酒在杯子里,看着汪琼:“要喝点儿吗?”

“生日不应该跟家里人一起过吗?”

汪琼搅着碗里的麻酱,眼睛却盯着左铮。

“我想跟你一起过。”

这如果是青春年少,都算是赤裸裸地表白了,汪琼心里好笑,只是觉得左铮油嘴滑舌。她摇了摇头:“我开了车,不喝了。”

左铮也不强求,自己一个人慢慢抿着酒,偶尔帮汪琼夹菜,言辞间却只是聊着工作上的琐事。

汪琼有点气闷,你要聊工作在公司聊就行了,干嘛要吃火锅的时候聊?越想越郁闷,起身拿过放在左铮面前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朝左铮举杯:“生日快乐。”

汪琼酒量还可以,喝了一杯倒也没事儿,她开着车慢慢地往家走,想起来答应和他一起庆祝自己生日的时候那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4.

她生日那天是周五,左铮快下班的时候发微信给她:一会儿一起走吧。

她看了一遍,清空了聊天记录。

要不要去呢?

同事都换好衣服走了,她还站在更衣室里踌躇。

申志伟打来电话:“亲爱的,生日快乐。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下个月回去给你。”

汪琼飞快地换了衣服,路过左铮的车的时候,她咬着牙目不斜视走到了自己车旁边,然后,她发现自己没拿钥匙。

转身的时候,左铮已经把车开了出来,挡在她返回办公室的路上。

上了左铮车的时候,她想:天意?嘁,借口。

她盯着窗外闷闷不乐,左铮抬手把她扎着头发的发圈儿拽了下来,长发散了满肩。

“你干嘛?”

左铮开了音乐,是苏州评弹四季歌。

“你这身儿衣服,扎着头发白瞎了。”

汪琼心猛地一跳,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那是她过得最精致也是最沉闷的一个生日。

汪琼抿着杯里的红酒,忽然想起了《色戒》里的王佳芝。自己现在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呢?嘴唇鲜红,目光闪烁。

可,左铮是易先生吗?

5.

左铮送汪琼回家的时候,心有戚戚焉。

本以为会发生点儿什么的,可,他还是礼貌地把大衣递给了汪琼:“我送你回去吧,志伟该担心了吧。”

汪琼冷笑了一声:“是啊。”

两个人坐在车里,一个看着前面,一个看着右面。

他想,自己可真虚伪。

她想,自己可真下贱。

他们想:最后一次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如果,到这里戛然为止,左铮对汪琼做过最过分的动作也不过是把她的长发散在肩上。

两人在一个公司,但不是一个部门。

左铮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碰见了汪琼。电梯门外办公室的灯已经灭了,他们俩是最后走的人。

汪琼看了左铮一眼,低下头看着脚尖不再说话。

左铮也低头,看得也是汪琼的脚。

她的脚踝很细很白,穿了鞋跟细细的黑色缎面鞋,衬得脚面惨白。

啊,已经夏天了啊。

电梯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应急灯亮了起来,左铮看着汪琼,汪琼看着左铮,谁也没去按紧急呼叫按钮。

两个人的目光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里相遇,纠缠在了一起。

直到电梯里恢复正常,慢慢往下滑行的时候,左铮才松开了压在汪琼脑后的手。汪琼的嘴唇很红,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口红,左铮感觉到嘴里有甜丝丝的味道。

“走吧。”

左铮在前,汪琼跟在他后面,差了一步的距离,左铮回头伸出手,汪琼摇了摇头,眼睛看向停车场的监控。

左铮忍不住笑了:“电梯里也有。”

汪琼猛地止住了步子,盯着左铮。

“好了好了,没有,没有行了吧。”

汪琼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一步,忽然笑了:“左铮,你他妈骗我。”

话音一落,狠狠地掐了左铮的脸一把,跑了。

左铮捂着被掐疼的脸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笑了起来,开心地像个孩子。6.

如果总是那么开心就好了,左铮忍不住想。

他和汪琼的感情,噢,他不敢称之为爱情,像是开在暗处的花,艳丽颓靡盛满了罪恶。

他们的感情像是一条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从开始就是。

相比较左铮隐忍的内敛,汪琼有时候甚至是有些神经质的。

有一次,左铮送汪琼回家,半路的时候汪琼忽然要左铮停下来,然后跳下了车。

左铮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也跟着下了车去拉汪琼的胳膊,却被汪琼一巴掌打在了脸上:“你滚!我恨你!”

左铮气急,直接上了车开走。

过了两个路口又后悔了起来,只得掉头找回去。

然后在下车的地方看到了汪琼。

她蹲在地上,宽大的裙摆拖在地上,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左铮心里发闷,钝痛,汪琼的脸埋在膝盖上,她在哭。

左铮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就那么隔着车水马龙看着汪琼蹲在路边哭,整整哭了半个小时。

汪琼哭够了,站了起来往前走。

左铮停在马路对面没有动,没有追。

他又想起了汪琼婚礼上那件紫色的礼服,浓烈骄傲,哪像现在的样子?

7.

左铮靠在床上看着汪琼站在地上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先是裙子,然后是衬衫。

“你为什么从来不穿丝袜?”

汪琼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容易勾丝。”

左铮吸了口烟,啊,容易勾丝。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怕他发现吗?”

汪琼转头看着左铮:“你呢?你不怕吗?我们是生在暗处的龌蹉,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两个人在一起多久了?

左铮看着汪琼白的脸,细的眉,红的唇。竟然都一年了,又是夏天了。他以前喜欢夏天,现在讨厌夏天。

以前喜欢,是因为在夏天,他捡到了一只孩子气的女妖。现在讨厌夏天,是因为女妖身上带了刺,每每刺得彼此鲜血淋漓。

噢,不,这刺不光对着自己,还对着申志伟,还对着林楠和孩子。

汪琼已经收拾好了,开门的时候回头看着左铮:“他回来了。”

烟灰掉在被子上,左铮低头看了一眼,噢了一声:“林楠要带着孩子出国了。”

汪琼抓在门把手上的手紧了紧:“一路顺风。”

左铮跳下床,抓着汪琼的胳膊把人拽向自己,他低头看着汪琼:“我不走,我不和她们走。”

“那又怎样呢?志伟回来了。”

两人晚上没有吃饭,叫了餐,餐盘还放在电视柜上。

左铮在抓起餐盘那把刀的时候没有犹豫,刺进汪琼胸口的时候也没有犹豫。汪琼慢慢从他怀里滑到地上,他也跟着跪了下去,看到汪琼竟然笑了。

“左铮,谢谢你。这样,也好。”

左铮带着汪琼去过一次三亚,汪琼背对着他站在海边,声音在海风里飘忽不真实:“左铮,我们都是第三者,永远见不得光的第三者。你别看咱们现在沐浴着阳光吹着海风,其实我们还是暗处的苔藓,见不得光。我们有罪。”

血慢慢的溢出来,左铮苦笑,谁说割腕不疼的,还是有点儿疼的,只是时间长了,血流的多了,就忘记疼了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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