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正闹成一团,代娣家隔壁的堂二哥嘉友过来了,一会儿二嫂也过来了。二嫂连哄带劝把朱梅拉去她家,二哥则留在这边安抚华二爹家娘爷几个。两个小孩见战火终于平息,从围墙外的草垛里钻出来,拍拍沾在身上的干草,愁眉苦脸各找各妈去了。这场看似无休止的战争,终于在夕阳西下,夜就要一手遮天的时候,慢慢散熄了硝烟,终于平息了!
那天晚上,代娣带着女儿欣欣去了大姐家。因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代娣不会留在娘家过年。她不留的原因既是因为这场战争,更是尊重父母信奉的民俗。发生了这场战争,父母对她的去留很冷淡,父亲留都没留一句,母亲也只是叮嘱了几句初一初二就回来的话,嘉福欲言又止,最终哎地叹了一口气,朝她们娘俩挥挥手,吉刚坐在沙发上,一脸郁闷地跟欣欣道别。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代娣从来不在娘家过年。是因为老家有个说法:嫁出去的女儿如果回娘家过年,会带走娘家这边的财运。她知道,这些年父母心里其实一直希望他们的两个儿子家过得更好些。他们巴不得所有的好运都给两个儿子家,要是他们能够做到的话。如果正如民间传说的那样,因为女儿回来过年影响了来年两个儿子家的财运,他们是不允许的。代娣从父母的很多言行举止中看得出来,所以,虽然她很想多在家里呆呆,陪陪让她牵挂却又常常无意间刺痛她脆弱神经的父母,但她从来不在娘家过年。她去姐焕娣家过。
焕娣家就在邻村,离娘家拖开不远,十多分钟的车程,走路顶多也就要四五十分钟。焕娣和代娣两姐妹关系一直很好,有什么心里话都互相诉说,有几分即是姐妹又是朋友的味道。所以,代娣在焕娣家过年,一方欢迎,一方欢喜,大家聚在一起都很开心自在。
唯一不足的是,焕娣大年初一要上班,因为据说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是黄道吉日。焕娣去上班了,焕娣的两个孩子也十多岁了,一吃了饭就不见人影,焕娣吃了饭一走,就只剩下姐夫,代娣男人又没跟来,他一般在家陪了老母亲后年初二才来。所以代娣娘俩没有去处,也没有玩常,只能跟着姐焕娣去上班。
焕娣是在娘家这村的拖开卫生所上班,而不是在本村发途。焕娣在拖开卫生所,人缘好,口碑也好,在本地方圆十里都算小有名气的人物。说起焕娣,大家都说认识认识,华医生诊断病情准确,打针也不疼,服务态度又好,是的好医生。边说边还会竖起大拇指。那些在大城市工作的大人物或者有钱人回来,常会都年迈的父母的夸赞华医生。有几个还因此专门来诊所认识她,请她吃饭。
焕娣还有一帮跟她一样开朗乐观,性格豪爽,直来直去的铁姐妹,她们常常在焕娣下班后一起跳广场舞,一起买衣服,一起吃烧烤,一起去郊游,一起唱歌一起嗨皮。在春节期间,这些姐妹离了焕娣觉得去哪都不好玩,所以常常跑到诊所来找她玩,给她送好吃的,她们跟焕娣有说有笑,别提有多开心了。
代娣远嫁外县多年,儿时最好的伙伴嫁的比她还远,很少回来。几个嫁在本村的,当年处得却不怎么好,这些年不接触,见面更觉生分。所以代娣跟了姐去医院并不好玩。姐忙着招呼病人,招呼那些一波又一波去找她聊天的朋友。虽然那些朋友也跟代娣打招呼,但却不像跟姐那么大声阔嗓地说着粗话,不时还放声大笑。所以,代娣无趣得很。此时更无趣的是欣欣,她想回外婆家找那些表哥表姐玩。就算吉刚不来,她也可以找她堂舅家的表哥表姐玩。往年这个时候,代娣就会带着女儿去娘家玩一个下午,差不多到晚饭时间,她们又去姐的卫生所,汇合姐一起回家。
这次,她离开时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情,离开父母身边,去姐姐家过年。她心想,今年年初一不来了,年初二也不来了。她不知道怎样和那个不通一点人性的女人相处。
她也真的做到了。年初一堂嫂就打电话,叫她下去像往年一样打三打一,她找了个借口没去,第二天母亲喊她,她说她们要去赶花街,也没去。到了年初三,她心想再不去,过两天她又要回去了,都还没跟父母好好坐坐,大姐也说轮着她休息了,她们一家也去,代娣老公也于昨天如期赶到。于是吃了早饭,姐妹两家就浩浩荡荡一起回娘家了。
到了娘家,华二妈一如既往地在厨房忙活。不管哥俩家哪家回来过年,忙个不停的,永远是华二妈。
华二妈快七十了,更年期时,曾经因为腰椎颈椎不好,有大半年时间一直由两个女儿带着四处求医。在四处求医。姐妹俩你带着这里医,我带着那里治,终于治了有点起色。刚要过点无病无痛的好日子,大儿子结婚了,一年后喜得贵子,华二妈就又被当成了健康无恙的劳动力,先后去帮两个儿子家领孩子。在嘉福家时,由于嘉福夫妻经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据说还惊动过警察,在这样战火连天的家庭,华二妈难免被殃及,领了大约半年,华二妈实在待不住,逃回了老家。五年后,小儿子嘉贵家也添了个儿子,又叫华二妈去领,华二妈本来不想去,谁都知道领孩子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可是,嘉贵苦苦央求,看着侯玲又是软口面弱的文化人,除了表情生硬,嘴巴也硬而外,看着也不难相处,华二妈左想右想还是去了。刚开始婆媳相处还可以,侯玲逢年过节还会从网上给老人买点穿的,把华二妈逗得心里暖乎乎的,以为在小儿子家能得点日子过了。可是婆媳天生就是天敌,日子久了,终于还是摩擦不断。在领到第三年的时候,由于小吉祥太依赖奶奶,晚上都要跟奶奶睡,跟嘉贵这边的亲人特别亲,这让从小没跟父母一起生活,而是跟外婆长大的侯玲心生恐惧。由于她自己觉得跟父母不亲。跟外婆亲,她担心她自己的儿子将来变成现在的自己,只跟奶奶亲。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怎么看华二妈都不顺眼,加之两代人教育孩子的理念大不一样,日积月累的小摩擦,终于爆发成一场大战,华二妈看到了侯玲发威时的恐怖嘴脸,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华二妈打电话给代娣,说她不回嘉贵家了,她要在高架桥下蹲一夜,第二天就回老家。接到电话的代娣又急又气,硬是忍住没打电话给侯玲,说了几箩筐话才终于安抚好母亲,让她回去。可是,破镜终难重圆,闹过不愉快的婆媳俩,从此冷眼相对,终于,在又一个白天再次爆发战争以后,华二妈收拾了所有的行李,独自坐上火车,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累累的内伤,逃回了差不多阔别了三年,只偶尔在节假日回过的家乡。
这些年只要不做重活,华二妈的腰腿疼痛也就没有疼的直不起腰来,算是没有复发过。现在这一家子人回来,五六个人的过年伙食,又几乎是华二妈一个人在操劳了。代娣每次回家,只要来厨房,几乎都能找到妈妈。要说体己话,也就只有在厨房说。
代娣凭着脚指头指引,来到厨房。果然看到华二妈一脸苦相的在忙。代娣悄声问,这些天那女人没闹吧?华二妈木然低声说到:
“闹到没闹。你二嫂说,那天去了她家,疯女人说如果他们不劝,她还要闹,她要看看两个老人能把她怎么样?后来她们劝了半天,她才说不闹了。前世作孽啊!”代娣默默听着,热血又开始上涌,握紧了拳头。正强自压着心头怒火,只听华二妈又道:
“你兄弟叫我喊他媳妇不要连名带姓的喊,要喊小名才亲热。”边说边瘪瘪嘴。接着华二妈又告诉代娣,初二那早是朱梅生日,一大早嘉福就催促华二妈煮鸡蛋给他媳妇庆生,说要多煮几个才够吃。后来煮了七八个,他家一家子欢天喜地地吃了,都没喊两个老人一声。代娣知道,娘家没有鸡蛋,因为国庆节后,华二妈去了昆明接送吉祥,华二爹一个男老人在家,没耐心也没时间照管牲畜,鸡陆续死了。仅有的几个鸡蛋,是大年二十九那天,焕娣来接代娣时带来的,总共也就十多个,焕娣是乡村医生,忙不得养牲畜。鸡蛋也是她买的。这些焕娣本来拿来孝敬两个老人的鸡蛋,就这样被一个年关来临,在婆家撒泼大闹的浑妇,一顿就报销了,敢情她就是一个功臣,吵闹有功,末了还得煮锅鸡蛋慰劳慰劳!皇天啊!代娣心里的那个想法再次冒了出来。
正说着,焕娣娘俩也来到厨房帮忙,大家七手八脚,洗的洗,切的切,炒的炒,一会儿就拾掇出一顿丰盛的晚餐。
当天晚上一大家十五六个人吃饭,难得的热闹。华二爹一如既往地带领众男性喝着小酒,杯来盏往,你敬我劝,好不热闹;华二妈还是一如既往地最后上桌,一如既往地一上桌就夹菜。首先当然招呼她的儿媳妇和大孙子了。称呼也在嘉福的多次嘱咐下,真的省去了姓氏,再加上装出来的亲热腔调,“小梅”这“小梅”那地招呼着”。敢情所有的恩怨和不快,一到了饭桌上,不管喝不喝酒,都被一口“闷”了。代娣看着这杯来盏往热闹非凡的亲切的景象,觉得自己被涮了。究竟谁涮了她,她却不知道。只感觉心里堵得慌,满桌的饭菜,竟然没有一样食之有味。泡了点汤,她匆匆拔了几口饭,早早离席了。
晚饭后,往年一定是大家凑在一桌,打四打一或者五打一甚至六打一。当然,往年是嘉贵一家回来,侯玲几乎不参与这种打牌,她是高级白领,不喜欢这种通俗的民间娱乐活动,她只静静坐在一旁,招呼着孩子,默默看着嘉贵和他的爸爸、或者妈妈、或者和姐姐姐夫闹作一团。由于几乎全面参与,姐弟间感情本就极好,两个姐夫也早已融入了这个大家庭,所以气氛极好,往往是过年的高潮部分。
今年有点不同。
初三这晚吃了饭,大家不约而同又想到了打牌。华二爹的两个女婿是最先响应号召的,华二爹也还坐在他吃饭的那个家里的核心位置,还没有站起来挪动过身子,自然也是候着打牌的,嘉福也热烈响应。代娣今年爱上了文字,加之今年的气氛诡异,她有点高兴不起来,参与的热情不高,焕娣连续咳嗽一个多月,刚有好转,也懒懒的不想动。可是人员不够,早已摩拳擦掌的姨夫两个又一再邀请,姐妹俩也就勉强坐上了牌桌,这样一来,就有六个人了,可以五打一。人数正合适,嘉福洗好了牌,大家正伸出手要拿,嘉福突然来了一句,我去喊朱梅也来打,说完站起来就要去喊在一旁跟两个孩子玩着小猫钓鱼的朱梅。代娣立刻没了兴趣,说你们打我不打了,我玩哈手机。焕娣也说我累得很,我也懒得打。嘉福见这情形,终于识趣的坐了下来,本来的五打一,现在只剩下四人,他们也就不想打三打一了,改打升级。
自从十一届四中全会以来,农民越来越有钱了,在农村没人打升级了,大家都喜欢打带点小赌性质的三打一,或者四打一五打一。今晚大家再打升级,规矩都记不清了。嘉福又是五六年没回家乡,更是如同生手,一样不知。借着酒兴,只听他声音多大的一下问这样出可以吗,一下又问那样出可以吗。代娣和焕娣只以为弟弟多喝了两口,激起了他的兴致,让他性格变开朗了,胆子也变大了,她们都乐观地以为嘉福是为了抬高气氛故意大声说话,总之很吵就是了。只是有一点不太正常,就算是定了新规矩,七十二岁的老爸都摸清了,他一个年轻人咋还听不清?她们发现气氛开始有点不对。但是都没在意这微小的不正常,过年嘛!总是要比往常热闹的。
代娣静不下心来编辑文字,起身去堂二哥家玩。坐了一阵,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急诊科医生》,她追过此剧,甚至多次追到深夜,此时看第二遍也还看得津津有味,可她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就鬼使神差的回娘家这边来了。
刚走到院子,就听屋里特别闹,那感觉已经不是闹,而像是在吵。代娣心想打个牌,至于闹这么大声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吵架呢!不对,不是闹,真的是在吵。大过年的,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为了不打扰大家, 代娣悄没声息从厨房进了屋。走到堂屋,发现好像真的在吵架!而且吵得很凶。牌桌一片混乱,牌扔的到处都是。嘉福在对着堂屋(客厅)的那间卧室里大声恶气地吼着,像是在质问华二爹,华二爹朝着他大儿子所在的方向大声回骂。
原来真的是在吵架!
是父亲和大儿子在吵架!!
只见焕娣拉着想冲进卧室的华二爹,焕娣男人拦在卧室门口,朱梅此时像只乖巧的猫,静静坐在一旁。代娣男人静静坐在朱梅旁边,华二妈坐在另一根沙发上直喘粗气。还好,两个孩子被代娣喊过去看电视,并没有机会看见这令人心寒的、会做恶梦的、会终生留下阴影的一幕。
只听嘉福大声赌气说道:“我们二年不回来了!不耐烦回来过年了!”
华二爹立刻回到:
“夹屁股!是像这种回来婆娘闹一台,儿子闹一台,老子才不稀罕你们回来,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死了都不要你台!……”
焕娣没看到年前那一幕,以为这个就算高潮了,怕吵了左领右舍听到丢脸,不断的劝着说爸爸别说了别说了闹了人家笑,可是代娣知道,他们华家的脸大年二十九那天就已经丢尽了,此时爸妈气成这样,就该给他们好好说几句,于是她就站在华二爹另一边,轻轻拉着华二爹说:“爸,坐下说!有什么坐下说!”
然后她大声说到:“一个都不要劝!给爸爸妈妈说!这两个老人已经忍的太久了!”
焕娣男人在那边也在劝着嘉福说,有什么可以说,但请把声音放低点。
嘉福在卧室里,依然用很大的声音说,
“爸爸妈妈你们偏心小儿子!领小儿子家的孩子,妈你领了三年!当年领我儿子,三个月不到!三个月不到你就跑回来掉!”
华二妈边喘着气边有气无力地说:“当年我咋个要回来你给是认不得!我咋个要回来?”
嘉福又说:“这次明明是商量好了去接送大孙子的,为什么小儿子一个电话,说帮忙领哈小孙子,就答应了!就真的送过来了!”
华二妈带着哭腔说:“到你就是不饶我,就是对我不满,给要我死了让你们!你们就满意了!”
一听这话,代娣急了,年前那次吵架她忍不住参与战争,已经难受又后悔了好几天了。此时她本打算就坐在父亲旁边表示一下支持,不打算发言的。但是华二妈那几句话让她对母亲又心疼又失望又着急!怎么是这样的思维?怎么就被问住了呢?!怎么能说这么令人伤心的话呢?嘉福家的孩子一两岁时,母亲是去领了几个月,但是为什么跑回来,他家夫妻二人应该心知肚明啊!此时既然他们要旧事重提不怕丢脸,母亲应该把自己跑回来的原因当中说出来啊!
代娣那个时候只要接到华二妈电话她就会发抖,心情几天都恢复不过来,就是因为每次华二妈受了委屈,就会给她打电话。她印象太深刻了!母亲此时怎么不把这茬说出来呢!都是气糊涂了呀!
代娣再也忍不住了。
“妈妈怎么回来的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老二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轮不着你说!”
“没你说话的份,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
“家怕姑子搅!你小老二!一个嫁出去的姑娘,不要掺和!”
没想到代娣一开口,姐夫和自家男人,甚至她一心护着的父亲,齐齐向她说出大同小异的一句话。
代娣本着公心说句话,收到这么强大的阻力,心里非常不爽,她不服气地回答到:
“嫁出去又怎样?我又不是回来挣财产!这句话我必须说!当初妈妈是去帮你家领了呀,好几个月,后来是站不住脚才回去的,怎么能说妈妈不帮你家领孩子呢?”
华二妈连忙接话说:“就是嘛!我又不是一开始就不去。”
大家见她说的有理,安静了有那么一小阵。接着嘉福又说:
“怎么去接送我家孩子,还要答应帮人家领小孙子?
华二妈急得又要哭了,说是打了三次电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答应的。三四岁的孩子没人领,又是周末你们都在我才答应的。嘉福又说,小孙子一来,华二妈心里就没有大孙子了,只顾着招呼小孙子!华二妈又急得一个劲的说小那个太好动,随时要跑,她怕他摔跤……越说怕小孙子摔跤,嘉福越发生气,说妈你就是偏心小儿子小孙子。
华二爹插嘴说你是一个大爹,你就应该照顾好侄儿子。嘉福只咬着偏心,再次胡搅蛮缠,纠缠不清。
代娣再次争取了发言权说,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应该会想着招呼小这个嘛!大那个大跑大撒的相对安全,所以少一点关注也是人之常情嘛!这个扯得上什么偏心与不偏心?
嘉福再次被剥了无话可说,朱梅见代娣两次把自己男人剥的哑口无言,不高兴了,本来一直没插话,此时又把矛头指向代娣说:
“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咋样样想管?!大姐咋不像你那样?!”
说完又把脸转向焕娣,接着说道:
“我就喜欢大姐,不像你一个烂老师,样样想指手画脚。我们每次回来去了大姐家,她都会热情招待我们,那像去了你家”她又把把脸转向代娣,
“一样吃常都不有……”
暑假时朱梅的确去了代娣家,那时代娣收了几个学生在家里补课,又因为患了妇科病正在调理。早上八点上课上到十二点,匆匆做饭吃了又要赶去一个外县医院输液,忙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别说做什么好吃的,能吃上饭已经不错了。听朱梅此时说出这种没良心又幼稚的话,她才知道弟媳不但不体谅她当时的辛苦,还嫌在她家吃得不好!她终于再次感叹,这个女人的不好,不仅止是脾气问题,而是人品问题!母亲国庆节后去帮她接送孩子,大冬天的她把好行李藏起来不给妈妈盖,害了母亲冻病了跑回家,她当时就觉得这个女人缺乏教养;大过年的回家来逼着老公公要一张明摆着找不着,也毫无用处的八字贴,她也觉得这个女人的可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和忍受范围。此时她想要是不是在娘家,要是她们不是这种关系,在别的地方遇到这样一个恶到没有底线的人,她会狠狠扇她几个耳光,替她父母教训教训这个有人养没有教的泼妇!可是,此时代娣周围全是秉持“嫁出去的姑娘”无权过问娘家事这种理论的人,此时又是在她父母的家里,这个恶人又是弟弟抵死不愿离婚的媳妇,万千气愤瞬间化成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她只淡淡回了一句:
“你像这样做人,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根本不想有你这样的弟媳妇!”
嘉福急了,连忙接口说到:
“二姐,你要不认这个弟媳妇,要先不认我这个弟弟。”
代娣看着这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弟弟,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说:
“你如此懦弱无骨,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心胸狭窄,如果可以选择,我还真不想认你这个弟弟……”
可是,她说不出来,想到父母一再隐忍的表情,想到这个人家一说离婚就不敢接茬的弟弟,代娣徒然转身走出了这个没有她这个嫁出去的姑娘说理的闹哄哄的房子。她徒然拿出手机,百无聊赖的翻着,做起了她这个泼出去的水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后来代娣又隐约听到嘉福说起当初他刚工作时供小弟读书的钱的事,焕娣这个嫁出去的姑娘,终于插话问嘉福今晚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能解决的解决,嘉福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众叛亲离的味道,没有再往下说。又说他媳妇生孩子时没人到场,而小弟媳妇生孩子时大姐妈妈都到场,还没有生时就有人去看什么的;还说到爸爸阑尾炎住院,他在外地远了赶不上来,为什么小弟到场不到两小时又走掉;还说了过年他们大老远专程回家,小弟为什么到了县城却不回家来看看……
大过年的,听着这些字字如刀的话语,代娣不知道父母的心有多疼!生病是两个姑娘姑爷轮流照顾已够伤感,现在又被拿到台面来说;过年本该全家团聚,两个弟弟却几乎没有同时回来过,回来了一家,却从年尾闹到新的年头;他们的儿子可以为本就不可能一碗水完全端平的小事而记恨父母多年,却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在父母面前撒泼撒混作威作福,代娣真的不知道他们心里有多苦!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上天赐予她二胎,请再给她一个女儿,像弟弟这样的儿子,她宁愿不要!”
本打算初六再走,可是代娣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不想像父母一样,发生了这么多事,还可以装做梦一样醒了就什么都好了。那晚她也说过,她这人,好起来可以把心掏给你,但是得罪了她,她也很记仇。没办法,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缺点。就因为弟弟他们也是初六走,可以搭她家的车,所以,她决定初五出发,她不敢想象跟那家人一起坐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多小时的感觉。
可是,毕竟是姐弟之间,她始终觉得就这样把他们舍掉有点过分,当老公发了电等着烧热发动机的过程中,她很犹豫,想跟老公说要不再等一天。这时华二爹满脸憔悴的来到车边,代娣连忙摇下玻璃。只听父亲用恳求的口气说到:
“老二呐,要不嘉福装修房子时给你借的那一万块你就不要找你兄弟要了,他一个人苦了养着三个,哪点存得下钱啊!”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我第一套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老家那套二十多万才开始还,你给是觉得我有钱得很?老公,走!”
华二爹呆呆看着代娣家的车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半天没有挪动身子。
初六一早,嘉福一家也动身回省城了,看着一下子安静下来的院子,华二爹心里无限踌躇。吃早饭时他跟老伴商量:
“老婆子啊,我们今年咬着牙多栽点小辣子,看能不能多挣得点钱,贴补一下嘉福家。小贵读大学那些年多亏了他拿出钱来付学费,咱们亏欠他啊!”
“要得嘛,小贵欠他二舅舅家的钱也那么多年还不上,看今年小辣子的收成和价格给能好一点么,一家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