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经常辗转借宿于不同亲戚家里,有在村里的,有在镇上的,有在县城的,有在省会的,也有在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城市的,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家庭关系,吃过百家饭,睡过百家床,也算是体验过百味人生。人是环境的产物,我一直在思考这些经历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思想、性格和行为模式。
游走于不同的家庭之间,作为一个外人和旁观者参与到别人的生活当中,不得不时刻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担心别人为自己破费,担心用坏了别人家的东西,甚至会为吃饭时能不能多吃一片肉而焦虑。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会特别小心,害怕发出声响吵醒其他人,开门关门的时候都会抬着点避免门的转轴发出声响。
生活水平总是随着所在的不同亲戚家在变化。
曾在村里的低保户亲戚家连着一个月吃咸菜和清炒茄子,偶尔加个鸡蛋改善一下,家里洗碗和洗头用的都是洗衣粉,一家五口人洗脸洗澡用的都是同一块最便宜的舒肤佳,因为要省电,开电视的时候绝不能开灯。一盘蚊香要掰成五截分五天用,因为他们觉得只要睡着了就不用管蚊子了。有一次我点了一整盘蚊香,还没睡着就有人进来把蚊香掐灭了……夏天全家只有一个风扇,因此晚上五个人挤在一间房睡,我在一张小木桌上睡过很久,短了就加把椅子。
也曾跟着在大城市做生意已经小康的亲戚赶赴各种高大上的酒局饭局,见识过酒桌上的虚伪和客套,还有那可笑的让人恶心的酒桌文化,这个老总那个局长的马屁拍的溜响,好不热闹。家里好烟好酒堆满了房间的角落,各种精美的零食礼盒放到过期都没人拆开过。晚上家里经常有牌局,半夜打到饿了就一起出门去大排档,酒足饭饱就去唱歌。钱包虽鼓了,精神却贫瘠得很。
这些亲戚虽然生活水平差距很大,但文化水平基本相当,最高也就是初中文化,大部分都是小学没毕业。因此在家庭教育方面基本都很糟糕,村里的家庭往往让孩子背负很多家务和农活儿,好好读书学习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回报周期太长,不如帮家里干点活儿来的实在,经常灌输的思想观念是早点出来打工挣钱,早点嫁人娶媳妇。城里的家庭通常对孩子过于溺爱,或工作繁忙疏于管教,或过早的把电脑手机扔给孩子,自己通宵打牌去了。等回过头来看孩子成绩差,要么一顿臭骂怪孩子不争气整天只知道玩游戏,要么安慰自己家里从来没有读书好的基因。思想观念和行为模式的代际遗传是比基因遗传更可怕的东西,想要突破这种遗传魔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概率无限接近于基因突变吧。
现实情况也并不会陪他们演戏。在与我来往最密切的十四个同辈表兄妹堂姐弟中,大部分勉强读到高中,少数几个上了大专,唯独一个成绩不错的表哥考上了二本,却因为在学校打了四年游戏,挂科无数,最终没有拿到毕业证,只拿了肄业证。剩下的表弟堂妹们前途未卜,但大致可以预测。
截至今日我住在镇上的姑姑家已近六个月,她是我们本家上一辈当中读书最多的,初二文化,我爸小学三年级,我妈四年级。在写下这段文字的同时,一楼的麻将声不绝于耳,二楼初二的和四年级的表弟一人一部手机,在各自的游戏世界里冲锋陷阵,不停对着游戏里的队友大喊大叫。我独自在三楼,刚刚整理完自己的简历,梳理了一遍不长不短的人生,然后很想写点什么就在这码字。
姑爷前天干活卸垃圾箱被压断了一根手指,左手无名指压的稀碎,住了一天院呆不住跑回来了,在二楼睡觉,等过几天再去手术。中午跟姑姑聊起的时候觉得震惊又好笑,因为姑爷经常受伤,他腿断过两次,骑摩托摔断一次、卸货时被爆炸的啤酒瓶炸断一次,还被猎枪霰弹打中过腿,十多颗子弹还在腿骨上没取出来。被人撞破了脾脏第二天就从医院跑回了家,所以对他来说断一根手指就像擦破点皮。
但我知道他平时的做事风格有多粗心大意和不靠谱,房间里像个垃圾堆,洗碗从来懒得用洗洁精,总是过一遍水就扔橱柜里了,做了几年鸡蛋生意没跟人家签合同,几年一共几十万的蛋款要不回来,多次去讨要结果人家玩消失,直接找不到人了。最让我震惊的是他说他没学过开车,驾照是九几年花五百多在车管所买来的,说当时大部分人都这么干。我现在直接对马路有心理阴影,不知道马路上有多少当年没考过驾照的人在与你同行,时刻准备要你命。
综上,我对他频繁的受伤已经没有丝毫惊讶了,只觉得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待的久了,我见识过每一个家庭的矛盾和冲突,老人和大人的矛盾、大人和孩子的矛盾、婆媳矛盾、夫妻矛盾,变着花样轮番上演,但总的规律是越穷的家庭越不和谐,以前大家差不多都穷,日子这么过着倒也没问题,但近十几年中国发展的太迅猛了,曾一起厮混的亲戚朋友逐渐拉开了差距,差距越来越大,心理失了衡。忘了哪位哲人说的,烦恼从来都不存在,烦恼都是比较出来的。每次家庭矛盾爆发的时候,我的处境总是很尴尬,他们既不会把我当外人而有所收敛,也不会完全当我不存在,我就是个纯粹的无处可躲的旁观者。
凡此种种,上大学以后我总是尽量避免回老家,一来又要麻烦亲戚,二来自己也觉得不自在。每个暑假都是自己待在学校,过年更不想回去,印象中从没有一个令人愉快的春节,反而那总是家庭矛盾集中爆发的时候,掀桌子的戏码几乎年年上演,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钱的事。每次都拗不过老人说自己没几个年可以过了,出于孝顺和礼节,必须回去看看。结果每年都不出所料,永远是一地鸡毛和没完没了的争吵,我总是煎熬的待够十天就匆匆逃回学校,今年是个例外,没能及时逃离,被困六个月之久。
糟糕的朋友可以绝交,糟糕的爱情可以分手,唯独糟糕的亲情让人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