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孩子的童年里,都至少会有一个娃娃。
就像我们理解不了男孩子喜爱汽车坦克玩具一样,他们也无法理解我们为何这么热爱毛绒娃娃或是芭比娃娃。他们学着小汽车的声音,拿着玩具彼此追赶,却嘲笑似的看着我们手里的芭比娃娃。
“这么幼稚的东西,你们也玩!”
我们不甘心地回应,“你们的汽车才幼稚!”
可什么是幼稚呢?谁也不知道,似乎这个时髦的词就在大人的口中,流传到了我们身边,然后什么东西都可以变成是幼稚的了。
我们对于娃娃的喜爱,几乎是一种天性,不管是毛绒的兔子、小熊,又或者是长腿长头发的芭比,都是我们心头的宠儿。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有生命,各自说着自己的语言,我和他们说着话,他们总是善解人意地笑着,借由我们的嘴说出他的想法。有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也统统告诉他们,事实证明,他们是最好的保密者,秘密在他们那里很安心,谁也不会发现。要去到哪,总是小心地抱着他们,生怕磕着碰着,或是摔在地上弄脏了新衣;睡觉的时候把她们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住被子,在寒冷的时候抱住取暖,在孤独害怕的黑夜里得到陪伴,也许在夜里我们拥有同一个梦。
她的笑容依旧,背后带着伤疤。
然而再小心的呵护,毛绒娃娃也总是特别容易脏,原本白白的脸上会突然之间多了黑黑的几道,身上也有着不同的黑色印记,她变得羞于见人,神情里有了愁绪与悲伤,在我眼里她一如既往的可爱,可是大人们总是嚷嚷着拍掉我手里的她,“多脏啊! 不要再玩了,丢掉吧。”他们说。
我看着掉在地上的她,这下真的更脏了,她的眼里没有泪水,脸上却有泪痕。
“不要丢了她,不准你丢了她!只要洗一洗就好了,只要给她洗一洗,她就会一样干净了!”我冲着大人吼。
他们最终没有丢掉,因为给我买新的玩具用的钱更多,与之衡量,洗一洗的毛绒娃娃还有点用处。妈妈会拿一把大剪刀,从娃娃的背后戳进去,剪掉缝好的线,扯出满满的棉花,她肥胖的身体就因此消瘦,直到只剩下一层布皮,那些棉花就被装进了袋子里,妈妈将那层布皮丢进盆里,在搓衣板上来回揉搓,在几次的摔打揉搓之后,她被两个木夹子夹起,挂在屋外的栏杆上。
当棉花再次回到她的身体,妈妈用自己本来很精湛的缝纫技术,却不那么认真地胡乱缝好,背后留下难看的线条,如同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不愿意做缝合伤口这样的小事,在她眼里,那只是一个娃娃而已。
可我知道,她不只是一个娃娃。
后来芭比娃娃出现了,其实她很早就出现在超市里了,然而每一次的路过我只是看一眼就离去,我缠着妈妈要让她买,她总是看了看商标,摇摇头说:“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这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说,每一个问我想要什么的大人,总是会拒绝我最想要的这份礼物,他们和妈妈说着一样话,于是我总是得到其它的玩具。
都不给我买,我就自己买。每天几毛钱几毛钱的省下来,只要存到十几块钱,我就可以买一个市场上的芭比娃娃,超市里的芭比娃娃太贵了,那些穿着美丽裙子的公主住在盒子里,商标挡住了我和她的距离。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拥有了第一个芭比娃娃,住在我为她铺好的盒子里。
我偷偷拿来妈妈的针线,从旧的衣服上剪下布,为她亲手缝衣服。内衣、三角内裤、短袖、短裙、连衣裙、小礼服、牛仔外套、裤子、马甲、披肩、长裙围巾....只要我能想到的所有服饰,我都为她而做。
早上起来要为她换衣服,晚上睡觉要换成睡衣,一天之间至少要换几套服装,因为百变女王要出席各种活动,亮相都要美美的。每一次换衣服,总要将她的胳膊拆下来,套上衣服,重新装上,有时候怎么也弄不上,就要急的直哭;甚至有些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是最悲惨的时候。
她一头金黄的头发,那是最迷人的地方,如同瀑布一样的披散在肩头,我最爱用小梳子为她梳理,或是扎马尾,或是扎辫子,不管是怎样的发型,她总是轻而易举地漂亮。然而,禁不起每日的梳妆,她的头发每次都要掉几根,却没有生长的能力,到最后,她的头发会掉光,我看见那橡胶头上一个个戳着的小孔,密密麻麻,让人害怕,这样一个光头女。
那时候不懂残缺的美,只知道美好的应该所有美好。
我尝试用黄色的线一针一针为她重新做一头头发,某种意义上,我成功了,当所有线在她头颅里插来穿去,她的头上又重新有了金黄的颜色。失去了原先头发的灵动,但至少,她依旧有着头发,我可以为她高高扎起,看上去一切如初。
我的过分沉迷让妈妈生气。她会威胁我说,要是再玩,就趁我上学把那些全部丢掉。我知道她也许在开玩笑,可我无法承担一点风险,因而出门前我总要把它们藏好,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她们还在不在。
“你对你妈都没这么好!”妈妈总是这样说,在我为芭比做衣服的时候;在我为她梳头发时候;在我让她睡觉时候。
可我知道这并不是事实。如果可以这样对妈妈,我又怎么不会?
也许,她真的在嫉妒,嫉妒一个娃娃吗?我不知道。
突然的有一天,芭比不见了。似乎已经猜到了结局,仍然无法置信,我几乎是奔到她身边,含着眼泪喊:“我的芭比娃娃呢!”
“送人了。”
“送谁了?”
“你这么大了,还玩什么芭比娃娃!”
又是这句话。
她不懂我的悲伤是为什么;所有大人都不懂。
那一晚,我赌气没有吃饭,没有和妈妈说一句话,我知道在第二个黎明来到的时候,我会再次原谅她,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人爱,可是...
被送出去的芭比,如果没人知道她的手臂容易扯断,没人为她梳头发,没人知道爱美的她要换上几套衣服...
如果,没人像我这样,爱她呢?
明天的故事——一条黑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