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们的初恋
我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老妈突然来电话了。
“喂?”我一边把行李箱往电梯里拽,一边手托着电话。
“东西都拿好了吗?你说你刚上几天班啊,就出差,也不老早跟我说一声,我好去你那帮你收拾收拾,你平时丢三落四的……”
“妈,我都多大了,您要是没别的事就挂啦,进电梯了,没信号。”
“哎,等等,上次跟你相亲的那个小路啊,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啊?什么?妈你说什么,这没信号了,先挂了啊……”
我赶紧关了电话,才想起电梯还没有按呢。
也是在前天,主编突然告诉我,让我跟着杂志社的新闻部组长去趟南城。我问去那干嘛?她却反问了我一句,去那干嘛你怎么会不知道?然后她指指墙上的一张海报轻声说了句:“因为他去那。”
我看了眼海报,叹了口气,那上面是奔跑在球场上的雷鸣。
因为上次的采访,让大家误以为我跟雷鸣的关系其实很好,甚至有的同事说是很要好,我几次辩解,都没有用,后来我也再无力反驳。这导致我就默认了我跟雷鸣很要好的关系,于是也就导致了我这次长达七天六夜的出差。
我跟主编说:“我怕坐长途汽车,我晕车。”
主编说:“才四个半小时,吃点晕车药,忍忍就过去了。”
我说:“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去?”
主编想了会儿问了句:“为什么?”
我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明明知道不是晕车的缘故,但我却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仿佛我的潜意识里就告诉我说不要去,可惜它并没有给我一个不要去的理由。
下了楼,迎面正好来了个出租车。还好出门早,路上不怎么堵车,半个小时之后,我站在了汽车站的门口。
我坐在行李箱上等另外两个同事,然后等到了主编的电话。
“喂,小羽啊,你在哪呢?”
我说:“在汽车站门口,新闻部的那两个同事还没来。”
“小羽,是这样啊,那两个同事临时跑别的新闻去了,要下午才能赶过去,你呢也不要做客车过去了,就在原地等着,一会儿有体育俱乐部的通勤车过来接你。”
我有点没听明白,我问主编:“什么车?”
“通勤车,就是雷鸣球队的俱乐部通勤车,他们正好也是今天去南城,正好我朋友在车队,就顺便把你带过去吧,要不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我连忙说:“不用麻烦你朋友了,车票都买好了,票也退不了了,我就做客车去吧。”
主编在那头叹了口气说:“小羽,你说是票钱重要呢,还是你能和雷鸣坐在一辆车上重要呢?”
“啊?什么?雷鸣也在那辆车……”
“所以,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啊,跟雷鸣多多接触,这次的新闻就全靠你了。”
“主编……喂……”
接完这个电话,我开始忐忑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种莫名的紧张让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着一会见到雷鸣后该说些什么,见到满车的陌生人会不会尴尬,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主编出差的。
当那辆深蓝色的通勤车停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正坐在行李箱上踮着脚编辑着短信,打算告诉主编我要自己坐客车去,我写了删,删了写,那个司机下车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正在删掉第三次编辑的内容。
“请问,你是颜羽记者吧?”
我抬头,一个中年男子正弯着腰等我回答。
我连忙站起来说:“是,是编辑,不是记者……”
“编辑什么的我不懂,是颜羽就对了,李姐特地吩咐过,要安全把你送到地方,这是你行李箱吧?”
他说李姐的时候,我还有一点恍惚,想到他说的可能就是李主编了。
“那您是李主编的朋友吧?”
“啊,是,老朋友了。”说着,他就拎起我的箱子往车边走。
我忙说:“谢谢,请问您怎么称呼?”
他说:“叫我张哥就行,快上车吧,咱们这就出发。”
看到张哥这么热情,我忐忑的心平复了不少,但那平复只维持了两秒钟。当脚踏上车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真奇怪,连相亲的时候都没那种感觉,今天怎么就这么怂呢?
后来我知道怂的原因了,因为我怕走上车的时候,被在座的所有人当猴盯着,怕成为焦点,怕被人指指点点,也怕……
“颜羽,坐这儿来!”
我抬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人正向我挥着手,他笑容灿烂,他就在那等着我,好像从来没离开过。
是的,我怕的就是这样的雷鸣。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了骆凯,骆凯是不会再回来了。而眼前的雷鸣,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何,我有种想靠近他的冲动,而理智却提醒着我,要和他保持距离。
整车的人都等着我落座,我点头应对着他们投来的好奇的目光,然后路过他们,走到雷鸣旁边的空座上。
“嗨,好久不见,你也要去南城吗?”雷鸣摘掉耳机,帮我接过拿下来的背包。
我坐稳后,又拿回背包说:“谢谢,我是去出差,本打算坐客车的,没想到主编会让我坐你们的车,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反正顺路,你出差做什么啊?”
我说:“采访你。”
雷鸣睁大眼睛,我发觉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于是又补充道:“还有你的比赛。”
汽车缓缓启动,我渐渐升起了困意。我晕车的方式很奇怪,别人晕车要不就是头疼,要不就是上吐下泻,而我就是困,困得昏天暗地的那种。王优说这是轻微的晕车,我说那连坐公交车都能困得睡过站的那种,也算是轻微晕车吗?
王优说,这已经超出晕车的范围了,只能说你就是头猪。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头猪,于是出于本能的我,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等我张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已经整个身子都倒在了雷鸣的腿上,而且怀里的背包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我当成了枕头。我吓得一下子坐起来,连忙对雷鸣说:“对不起,我一坐车就这样,你怎么不叫我,真不好意思……”
“我叫你了。”雷鸣发出充满幽怨的声音道:“而你却只是把背包放在了头下,然后换了个姿势。”
顿时我尴尬地不知所措,连忙又向他道歉。
“别道歉了,快下车吧。”
“啊?”我心想不会因为睡了个觉,就把我撵下车吧。
“到地方了,半个小时前就到了。”
我这才环视四周,原来车上的人早就不在了。我赶紧站起来给雷鸣让地方,我说:“你先下车吧,你今天一定很忙吧,耽误你的时间了,真对不起。”
“拜托,能不能不要再道歉了,你先下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为什么?”
“我腿麻了……”
看到雷鸣无辜的样子,我很想笑,但又觉得这样做太不地道了,于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拿起背包转身就走。但雷鸣又叫住了我,他说:“你等会儿。”
我回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自得故作镇定的样子问:“还有事吗?”
雷鸣说:“没事儿。”然后缓缓地伸出手,指指我的头发说:“好好理下头再走,太乱了。”
我下意识地捋了两下头发,然后匆忙地跑下车。
从没想过,会有这么惨的出差经历。我躺在酒店的床上,跟王优聊起了天,我把这些丑事讲给了她,她笑过之后突然问了我一个措不及防的问题。
她说:“虽然我很嫉妒你,但我还是想问你,知道为什么雷鸣会让你躺在她的腿上吗?他好歹也是个大球星啊,他怎么就能让你在他腿上躺了四个多小时呢?”
其实开始我只把这事当作丑事来说,并没有多想什么,当王优这么一问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懵了。
我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睡得死吗,他叫我好几次都没有醒,真的好丢人啊……”
“小羽,我觉得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为什么。”
挂掉电话,我觉得好累,明明都已经睡得那么久了,但我还是一觉睡到了下午六点半。
我听见有人敲我的房门,我以为是我的同事到了,心想终于有伙伴来了,腾地一下起身就去开门。
“你好,你是颜羽吗?”
眼前的是两个青年,一个高高壮壮的,一个偏瘦一些。
我说:“是啊,你们是……”
“颜姐,你好,我叫周文,他是孟雷,我俩是咱们杂志社新闻部的实习生,王哥他们有事不能来了,派我俩过来跟着你完成这次的采访任务,请颜姐多多指教。”
我一听,虽然有些失望,但好歹两个孩子也是个伴儿,于是笑道:“客气,客气,我也是个外行,还得你俩帮衬着点儿。吃饭了没?要不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我换了身运动装,临走之前戴上了我的红帽子,跟着两个弟弟来到酒店旁的一个面馆。
我现在的地方离南城的体育中心比较近,虽然热闹,却都是来看比赛的人,除了酒店多一点,没什么好玩和好吃的地方,只得来吃一碗热面了。我是个好养活的人,但只能委屈两个弟弟了。
等面的时候,面馆里又来了一伙人,我正好跟两个弟弟交换微信号和电话号,还交代着明天的任务。只感觉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了个人,我以为是没空位来跟我们拼桌的,也没顾得上看一眼。但坐在对面的两个弟弟有些按捺不住了,似乎有些兴奋。
我问:“怎么了?面好了?”
孟雷说:“姐,看你旁边。”
我说:“有什么好看的……”但我还是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立马又转回了头,然后坐直了身子,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看到我这般地淡定,孟雷和周文倒有些急了,还是周文先开口对我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你好,请问你是雷鸣吗?”
我连忙制止住他说:“什么雷鸣,雷鸣怎么可能来这种小地方吃饭……”
“对啊,我是。”旁边那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我当时就把脸转到他看不见的方向,暗自骂道:“怎么这么倒霉。”
不是不想看见他,只是想到在他腿上睡了四个小时的事,既懊恼又丢人。
“哎呦,我说雷子怎么就坐您这儿了,敢情是碰上熟人了,颜大记者还记得我不,上次在食堂给你打饭的那个……”
真是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我不得不笑脸盈盈的样子对着那人说:“当然记得你,你是杨丰,对吧?”
“哈哈,没想到颜大美女还记得我,荣幸啊,上午坐车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你可真能睡啊,都睡到……”
“丰子,去那边点菜。”
还好雷鸣打断了杨丰的话,不然我又得尴尬一次。
我干笑两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幸亏跟雷鸣一伙的人全程都在闹腾,我就在旁边大口地吃着面,不时地附和着笑两声,然后又大口地吃面,心想赶快吃完,赶快离开。可眼前的那两个小子实在是没出息,看见球星变得跟小姑娘似的,那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喂着,生怕吃完面之后,眼前的球星就消失了。
我在桌子底下踩他俩的脚,示意他们快吃,却没想到得到雷鸣的回应。他往我这边靠过来,小声地说了句:“你踩的是我的脚。”
我低头,才发现,原来桌子太宽,我想很自然地猜到那俩小子,根本不可能。
我只能小声地回复道:“对不起。”
他说:“没关系,慢点吃吧,别噎着。”
我总感觉他说“别噎着”的时候像是骂人,却又不能反击,没办法,谁让我在他腿上睡了四个小时呢。
就这样,我莫名地觉得亏欠了他。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丰子搂着雷鸣,笑嘻嘻地问。
雷鸣拿开他的胳膊说:“都几点了,当然是回酒店睡觉了。”
丰子一听,立马撅着嘴说:“大哥,这才几点啊,又不是老年人,好不容易出来玩了,明儿又得训练了,趁着机会咱去唱歌吧。”说完还不忘回头对我说一句:“是吧,颜记者?”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呵呵笑道:“是吧……呵呵。”
“那你也去。”雷鸣突然拽起我的胳膊说:“走,我们去唱歌。”
我好久都没有唱歌了,自从我生日之后,就没唱过了。不是不喜欢唱,以前跟骆凯在一起的时候,三天两头就去唱。那时候电玩城有练歌间,一块钱一首。每次骆凯都会给我唱三首,然后我给他唱一首。在骆凯看来,他听我唱歌是在遭罪。
他说:“你唱歌倒不是难听,就是没调。”
我说:“管它有没有调,不难听就行。”
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就是难听的意思,只不过骆凯给我面子而已。
我平常跟王优他们在一起就是吃,结婚后的他们,有时候连吃都顾不上了。难得聚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东家长西家短,觉得这样比唱歌有趣多了。现在看见年轻人有空就去歌厅,还挺羡慕他们那股热情澎湃的劲儿。
我想,终是我们老了吧,这是能解释好现在的唯一理由。
我说:“我不去了吧,我坐车挺累了,想回去休息。”
雷鸣有点怀疑地样看着我,他一定是在想我坐车的时候哪累了。
他说:“那好,反正我也不想去,要不让你的两个同事去跟他们玩吧,你住哪,我送你。”
我两忙摆手说:“不用,你们去玩吧,我自己回就可以。”
这时丰子凑过来说:“没事儿,颜记者,就让他送你回去,这天都黑了,又人生地不熟的,放着你一姑娘不管,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去玩,显得我们多不爷们儿啊。是吧,雷子?”
“你们要玩就赶紧走,不然我去告诉教练,你们谁都别想走了。”雷鸣赶着丰子走。
我让周文和孟雷他俩也跟着去了,几个人勾肩搭背地闹哄哄地走了,留我跟雷鸣在原地,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我问他:“你真不去了啊?”
“不去,我不爱唱歌。”雷鸣把背包挎在肩上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还没等我答应呢,雷鸣就推着我往前走。我说:“去哪啊,你不回去睡觉了啊,明天不还训练呢吗?”
“等吃饱了再说吧。”
我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眼前就出现了夜市的景象。昏黄的灯光里热气腾腾的,大大小小的摊子,来往的人边吃着边走,特别热闹。
“没想到南城还有这么一好吃的地方,你以前没少来过吧?”
我跟雷鸣坐在了一烤串的小饭桌上,眼前放满了各种小吃,我一边吃一边问雷鸣。
雷鸣说:“也好久没来过了,以前总跟一个人来,后来那人不在了,我也就不来了,没想到这个地方还在,还越来越红火了。”
我听出雷鸣对这是有些感情的,不免问了句:“你说那个人?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雷鸣没有回答我,只是伸手喊了句:“老板,来打啤酒。”
我说:“明天你还训练呢,喝什么酒啊你?”
雷鸣没听,还顺手开了一罐给我说:“咱俩干一个。”
我说:“干什么啊?”
他突然说:“今儿是我初恋的生日,给个面儿,行不行?”
我愣了,心里竟有点莫名的失落,我说:“是你初恋的生日,又不是我的,我又不认识你初恋,我跟你喝个什么劲儿啊?”
雷鸣把啤酒举到我面前,笑了。
他说:“我忘了,你不认识她,对,跟你没关系,我先自己喝一个。”
我看他一口几乎就把整罐啤酒都喝了下去,没拦着他,我觉得我应该成全他对他初恋的惦记。说惦记好像有点不近人情,看得出雷鸣对他初恋的感情肯定很深,但那时,我找不到一个比“惦记”还更适合的词。
“那这一杯,你能跟我干了吧?”雷鸣又开了罐酒说。
我说:“你别喝了,这么多好吃的,不比你那就好,来,吃个烤馒头,你不说你没吃饱吗?”
雷鸣还是把酒举在我面前说:“这杯是敬我自己的,敬我今天失恋五周年,这下你可以跟我喝了吧?”
我当时就傻了,想都没想就举起酒罐说:“就看在你今天让我在你腿上睡了四个小时的份上,我也跟你干了。”
“啪!”俩酒罐子一碰,尽显我东北女汉子的风范,我说:“你干了,我随意!”
雷鸣酒量真行,喝了四五罐子了脸都没红一下。可我有点按捺不住了,我连一罐子都还没喝完呢,我就觉得浑身都难受,又痒又热的,喉咙也变得干燥起来。
我叫老板给我来瓶冰水,雷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我不好去打扰,就听他跟我讲着什么他的过去。
“我的初恋跟我在一起六年,但那六年也是她最累的六年,可我那时候把心思都放在了打球上,篮球是我的梦想,她为了我,放弃了她自己的梦想,而陪着我东奔西走。我去哪个城市,她就跟我到哪个城市。五年前,我选择了出国,她说,她累了,她不想跟我去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不跟我出国了,我说那你就在国内等我回来。我那时候打算等回国之后,就跟她求婚的,但她说,她不等我了。”
雷鸣又开了一罐酒,对我说:“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付出,就连分手那天,都是她送我去的机场。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我连个礼物都忘给给她准备了。我从包里翻出来一个粉丝送的红帽子给她戴上,她哭了,哭得特别伤心。她说,就当分手的礼物吧。她就戴着红帽子,哭着走了。五年了,我们再没联系过。”
“所以,你是从那一刻起讨厌红色的,尤其是红帽子。”
“不是讨厌,是害怕。我现在一看见戴着红帽子的人,就会想起她,你说我是不是欠她太多?”
我挠了挠发热的脖子说:“多不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个好女孩儿。难怪都分手五年了,还记得她的生日,就没想过再去找她吗?”
“她结婚了。”雷鸣盯着眼前的啤酒罐子说:“听朋友那听到的,嫁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孩子都快两岁了。那男人对她很好,我也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我心里忽然暗了一下,我算了下,雷鸣他初恋跟他分开五年都结婚了,那我跟骆凯都分开多少年了啊,他现在会不会也当爸爸了。
我想:“完了,骆凯当爸爸了,我跟他可就真的没以后了。”
“嘿,你怎么了?”
我听见骆凯在叫我,不对,应该是雷鸣在叫我。
我摇摇头说:“没事儿。”接着我问他:“你知道你初恋结婚了之后,是什么感觉?”
雷鸣想了半天说:“说不出来,或许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知道吧。”
“是吧?或许吧?”我说:“那个篮球挂链就是她送你的吧?”
雷鸣叹了口气说:“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我摇头说:“不对,不对,她留给你的,更多的是你们的……”我努力想把话说完,但我的嗓子实在疼了不行,我知道我快完了,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现在是嗓子着火,全身发痒,尤其是脖子里边,特难受。
于是在我失去了意识之前,我努力跟雷鸣说了句:“送我去医院。”
雷鸣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但我已经倒在了桌子上,我很心疼那些还没来得及吃完的烤串。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或许酒精没那么厉害,是我太困了而已。我没能参加今天的采访任务,周文给我留了短信,他说今天的任务他和孟雷会完成,叫我好好养病。
我笑,酒精过敏算什么病,这病可不是养出来的。我去洗手间照了下自己,还真就给我吓一跳,这脸上还有点肿呢,胳膊上留着几道红印子,估计是睡着的时候自己给自己挠的。
“活该!”我对着镜子的自己说。
算了,这个鬼样子是出不了门了,我又躺回到被窝里,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周文和孟雷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晚上了。他俩一人拎着水果,一人拎着饭菜,一个劲地跟我嘘寒问暖。我说,我又不是病人,不至于这样。
“姐,你看起来挺能喝的样子啊,怎么就酒精过敏呢?”周文坐在床角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我安慰他说:“行了,又不是你酒精过敏。姐姐我这辈子就没喝酒享受的命儿,就是觉得以后吃饭的时候不能跟你们干杯,挺可惜的。”
“那有什么可惜的,现在不都流行以茶代酒嘛,这多文明啊。”孟雷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把饭菜摆在桌子上。
“姐,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一天没吃了吧,快尝尝!”
我开心地拿起筷子,也没看什么菜,反正吃着都挺香的,我是真的饿了,就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心想,反正我的鬼样子昨天他们肯定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矜持的了。
“对了,今儿采访怎么样啊?”我喝了口水,问道。
周文说:“其实今天雷鸣他们在馆里训练,是不接受采访和拍照的,还好昨天认识了他们,雷鸣就让我俩进去拍了些照片。 ”
“对,姐,这可是独家的,别的杂志社的人都没有,我已经发给咱们主编的,快的话,没准明天就能见报。”
我说:“雷鸣还挺够意思,明天呢,是不该比赛了?”
“明天比赛九点开始,我跟周文先去占个好的拍摄角度。姐,明天您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在这休息吧。”
我说:“不行,一共没几天,我就光在这躺着了,那不是成吃白饭的了。”我盯着一桌子的饭菜,觉得此说法没错。
“那行,姐,明天咱就作个赛前和赛后采访吧。”
孟雷说:“那咱采访谁啊?”
两人都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想了半天,其实对雷鸣这个球队都不太了解,于是说:“能逮着谁就采访谁。”
送走周文和孟雷,我打算写点明天的采访稿。说来还真有点犯难,都不知道要采访谁,这稿子写出来也没有个针对性,多没意思。
正发愁着,电话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心想,这么晚了,这推销人员还加着班呢。
“喂?”我比较烦躁。
“喂,是颜羽吗?”那头声音有点熟悉。
“我是,您是……”
“我是雷鸣。”
“是你啊。”我换了个平和的语气问:“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的呀?”
雷鸣那头有点得意地说:“还不是拿照片跟周文那两个小鬼换来的。”
“什么照片啊?不会是你的艳照吧?”我开玩笑道。忽然想起周文刚说过拍到的独家照片。
我说:“是被那两个小子给敲诈了吧,我电话号可没有您那些照片值钱。”
“在我看来,就很值钱。”雷鸣忽然一本正经道:“昨天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酒精过敏,还让你跟我喝酒。”
“没事儿,我经常干这种事,有时候一高兴就会忘了我酒精过敏这回事儿。 你不用跟我道歉。”
“我昨天喝的有点多,跟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我觉得那些话就跟你说最合适,不知道为什么。”
我笑:“您胆子也够大的,竟然敢跟一个记者掏心窝子,不怕我哪天跟你翻脸了,就把你的那些事都写出去,给你的球迷当八卦看啊。”
雷鸣说:“我相信你,你不会的。还有,咱俩是不会翻脸的。”
我没想到我在雷鸣心中的地位竟然这么高大,我说:“行,你就祈祷着我能天天开心吧。”
“行,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就把明天赛前采访的时间留给你,你开心吧?”
我一听特高兴,我说:“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正愁怎么写明天的采访稿呢,那我就问你了啊,你倒时候可别见到别的美女记者就跟人跑了就成。”
“放心,我可没那么见色忘义。再说,你往那一站,谁还敢说自己是美女啊。”
我撇嘴说:“你可别埋汰我了,我脸到现在还肿着呢,明天我得顶着个猪头去采访你,我还指望你能别嫌弃我呢。”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考虑考虑换一个记者了。”
我说:“行,你换去吧,我挂了啊。”
雷鸣赶紧说道:“开个玩笑。听你说话这么有力气,嗓子肯定不疼了吧?”
我说:“我结实着呢,这点酒可不算什么。”
“还逞能呢,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说:“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写稿子了,明天见吧。”
“好,随便写点就行,早点睡吧。”
我刚要挂电话,雷鸣又连忙叫了我一声。
他说:“明天你的脸还肿的话,就别化妆了,戴个帽子吧。”
我说:“不行,我只有一个红帽子。”
他说:“对,就那个红帽子。”
“你不是不喜欢红帽子吗?”
“但你戴着好看。”
“……”
第二天的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我也如愿以偿地采访到了雷鸣。之前周文还很担心地跟我说:“姐,你真牛,全场就你一人敢戴红帽子!”
我笑:“我戴的又不是绿帽子,有什么牛的啊,别担心,雷鸣不会介意的。”
果然雷鸣见到我时,先是惊讶,然后就取笑我红肿的脸,我没跟他计较,直接切入主题。我问他:“今天对这个比赛有什么期待吗?”
他说:“希望我今天的比赛能够得到三十分。”
虽然比赛最后赢了,可惜雷鸣个人得分二十六。后来他就忙了起来,直到出差最后一天才看见他。
我因为身体不适,打算坐飞机回去。恰好雷鸣那天也要去机场,我就蹭了他们队伍的车。
那天机场人多,估计是放暑假了,大人小孩都有。我一人排队取机票,忽觉地上有什么东西咕噜到我的脚边来。我低头,是一个银色的硬币。我捡起来的时候,抬头一个小男孩正站在我面前,他长得白白的,胖嘟嘟的,还留一个个西瓜太郎的头发。这正是我以后想要的孩子的样子。
他慢悠悠地跟我说道:“姐姐,那个游戏币是我的,我给弄掉了。”
我蹲下来问他:“这个是你的呀,你歇歇姐姐,我就还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特听话,马上双手抱实放在胸前,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我摸了他的西瓜头说:“不客气,给你,好好拿着,别再丢了。”
“涵涵,你怎么跑这儿来啦,害我跟你妈妈找你半天。”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估计是孩子的爸爸。
小男孩立刻高兴得向那个男人跑了过去,他说:“爸爸,你送我的游戏币掉了,是这个姐姐帮我捡起来的。”
“哦,是吗?”那男人把小男孩抱起说:“那你有谢过姐姐了吗?”
我连忙转身说:“他谢过了,小朋友可懂礼貌了……”
我曾在脑海里排练作无数次跟骆凯重逢的画面。我想那个时候他会手捧鲜花,站在黄昏下的街角等着我。而我那天就穿着一条白裙子,匆忙地向他奔去,他会责怪我为什么老迟到,我就抢过他手里的鲜花说,因为我知道无论多久,你会等着我。
我期待着那一天快点到来,而我也害怕那一天会来。因为我不敢确定,骆凯他会不会等我。
现在好了,我敢确定了,或许我早就确定过了,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爸爸,你怎么了,你是看姐姐长得漂亮吗?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小男孩忽然打破了我们俩人之间的沉默。
那一刻,我听见了破碎的声音,那是我跟骆凯被冰封在心里的最深处的回忆。
原来我俩的重逢是这样子的啊。
他抱着他的孩子,站在我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我找不到他眼神里对我的挂念,而我也再找不出再奔向他的理由。甚至连一句问候都说不出口。
“骆凯,你干嘛呢,咱们该走了。”他的老婆在叫他。
他马上回应道:“好的,老婆。”
他对小男孩说:“涵涵,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
那一声再见让我红了眼眶,努力地说了句:“再见。”
“再见。”我对骆凯说。
骆凯看着我,终于笑了,他说:“再见。”
我也笑了,他不知道,为了这声再见,我等了十多年。还好,我没白等,我终于看到了他成人后的样子,他依旧爱穿白衬衫,干净的脸庞,一点都没有变老。他就抱着他的孩子,牵着他爱人的手幸福地往前走了。
可被留在原地里的旧人,却不知该如何进退了。
“小姐,你不取票的话,麻烦你让一下。”身后的人在叫我。
我回过神,抹了下眼泪,但好像怎么抹都不掉的样子。
“小姐,你能不能快点,我还赶时间呢。”
我点头,可我就是动不了。
这时我感觉有人牵起了我的手,他带着我往前走,我就跟着他走。他带我穿过了人群,穿过了喧嚣,穿过了不同颜色的衣服,穿过了欢笑,别离,拥抱,微笑,还有那一去不返的回忆。
我用沾满泪水的双眼看着带我往前走的那个人,他是微笑看着我的。那时周围是无声的,我听见我们走过的脚步声,一个接着一个,路好像很漫长,我们就那样往前走着,像走了一辈子,又像只走了一分钟。
那个人是我身处深渊时的太阳。
我说:“谢谢你,雷鸣。”
雷鸣说:“没关系,我当时也和你一样,可惜却没人能拉我一把。”
一直以来,我们把初恋当作一种信仰。可当一切结束之后,才发觉,原来初恋只是一种天时地利的迷信。这种迷信害人害己,却让我们无法自拔。我们以为时间会看到你的付出,却忘了那个人也拥有同样的时间,不是用来等待,而是用来忘记。
原来,当你知道喜欢的人结婚的那一刻的感觉,最初是没有感觉。而后是欣慰,是害怕,是不知所云,是忘了自己。
难怪,雷鸣说不出来,也难怪,我会哭得泪如雨下。
我的初恋,结束了。
我终于敢承认,我的初恋,从骆凯走的十二年前,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