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星住进凤城县医院不久,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于是决定要给妻子买一份大病保险。可是他现在不比从前,厂子的经济大权已经让处心积虑的小儿子蒋宏金抓走了,不要说每年四千块钱,就是一千块钱他已经没办法拿得出了,他想来想去只好把这个任务摊派给两个儿子蒋宏鑫和蒋宏金。
两个儿子因为争夺鸡饲料厂继承权的事情跟他闹翻了,他不便直说,只好拖亲戚把他的意思转告给他们,岂知他们弟兄两个一点余地不留地都拒绝了他,而怀抱着殷切期望一直认为可以造就的小儿子尤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这让他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蒋成星直挺挺地躺着,闭着眼睛的两眶深深地塌陷了,脸上白中布青,没有一点血色,一张大脸由于痛苦已经扭曲得阴森可怖。曾经多么光鲜荣耀的人啊,他一万个没想到,自己会把人活到这个分上,做人的尊严一捋到底,失去了活着的最后一点由头,现在的他就像一具僵尸一样摊在病床上等死。
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思维却异常活跃,脑海中全是从小到大两个儿子的样子——儿子刚刚出生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他给第一次洗澡时儿子缩着脖子胆怯的样子,夹在腋下灌药时儿子哭泣抗拒的样子, 喂水喂奶把屎把尿、泣夜时从前夜抱到天亮的情景,高烧时寒风中去找大夫的情景,苦口婆心劝其好好学习的情景……一件件一幕幕如同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现。
让蒋成星异常痛苦的不是小儿子蒋宏金抓走了他的经济大权,也不是因为自己患了重病,而是他为之奋斗并引以自豪的两个儿子一双让他大失所望,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几十年如一日忙忙碌碌辛苦操劳全都等于零!谨小慎微的妻子如同老妈子一样服侍着他们,从没有数说过或者训斥过他们,他们虽然一直不懂得尊重她,没想到竟连一点念母的情绪都没有!蒋成星已经心如死灰,他放弃了所有的治疗。他知道,像自己的这种心境,治疗又能怎么样?心死了,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大半辈子为儿辛苦、为儿操劳、为儿奔波,临了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有苦无处诉,肠子上的痒人无处搔!
蒋成星想来想去,最对不起最难以割舍最放不下的竟是他一直轻慢不以为意像老妈子一样为他和他的家庭默默付出的他的丑妻。要死了,得为妻子做点什么,不然,就是死了,他这颗心也会不得安宁!思来想去他只能给妻子买个保险了,可是现在就这一点可怜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这不由得他老泪纵横。
还能做点什么呢?有能力的时候都是为儿子打算,现在想为妻子做点什么时却无从做起了,他不安心!焦虑痛苦当中他想起了小时候祖母给他讲过的薄家父亲和他的三个儿子的故事——
薄老汉生了三个儿子,等他们全部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分开另过之后,耄耋之年的老人却没人奉养,他思索再三终于想得一计:
这一天,他把三个儿子招呼在一起,告诉他们:“为父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可能不久于人世,今天找你们来,父有一事给你们弟兄交代。为父辛苦一生,掐掐攒攒,积存了一点银钱,你们三个一定要恪守父训,我死后趁亲戚大家当面让你们的舅舅给你们分了使用!”
自从老父有了这个交代,三个儿子立刻像变了人,抢着孝顺,敬之以礼,好吃好喝好穿戴,温言细语好态度,老头子享受着人间清福,又活了十余年。老人一朝升天,三个儿子披麻戴孝,葬之以礼。到众乡亲散去之后,三人请舅舅挖出了老父的“积蓄”,老舅矫有其事地把一只密封的瓷罐打开,原来除一片书笺之外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书其曰:
薄大薄二和薄三,
各每一日想金砖。
不是老子生一计,
焉何一日供三餐!
蒋成星思索良久,依葫芦画瓢,他拖亲戚把两个儿子叫到病榻前,对他们说:“我的病大概好不了,趁还有一口气,我要把后事给你们安排一下,厂子继承权的事,我拖你舅舅委托县上的天平律师事务所做了安排,看你们弟兄谁个懂事有良心,最后我有可能把厂子给他。不要争,争了没用,谁能拿到厂子关键看你们两个今后的表现!”
有了这次谈话,两个儿子果然如薄家儿郎,变得乖巧懂事,妻子的保险以俩儿子为投保人顺利地签订了,自己四十余万元的心脏搭桥手术费用也有了着落,一个抱定必死的人也有了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