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寂静
从我开始蔓延
闲聊的话已说尽
我停止使用
嘴巴说出的语言
拆掉电视机的音响
让里面的人
只有嘴在动
没有声音
我看到一只鸟
撞到我的窗户上
又调过头飞走
像是世界的暗示
世界永远充满话语
我努力维持
我无声的激情
伴随同一片
永远陌生的风景
树
云
行人
偶尔看到风
关上门
不再出游
空气
只从门缝与通风口
进入
我
只在黎明到来前
从小公寓的侧门
出
白天
我在外做沉默的工作
接近傍晚才回家
黄昏时候
拉开窗帘 观看：
行人
云
树木
夜幕降临
就该谨慎了
拉紧窗帘
锁上门
一切与旧日无太大差异
我只是在家里
闭上了声音
入睡前
我丈量时间
不用钟表
用察觉事物变化的直觉—
此处并无清晰的时间
我听到敲门声
来自 装在不同服饰上的
同一张脸
“免费清洗抽油烟机”
我透过猫眼观察
不应答
每一天这个人都来敲一次门
像是例行公事
直到楼上的空巢老人
被他下了迷药
我总感觉
那个人夜夜守在楼外
在午夜敲醒我的失眠
敲响：前门 侧门 窗户
在楼道里游荡
在天花板上散步
我听到 每个窗户下的黑暗中
都有一双耳朵在动
总有人死在夜晚的恶意中
摩托疾驰
脚步声零碎
女人无助的喊叫
失眠时
我倾听 我唇上的气息
触碰 是时间
此处的时间脉搏微弱
第一个冬天来临时
浓雾行于湖上
填充街道
黎明前出门
深巷里已有一扇门开启
是早点店的老板
在生火 煮汤
世界的声音断断续续
如同刀子割断了话语
窗帘卷起
顷刻间我回到了黄昏
回到屋子里
我开垦我屋里的
每一寸土地
在阳台上铺土
撒一把草籽
不指望它们生长
把冷冷的青色
漆在墙上
吸引月光
又不完全接纳它
在灯泡上套布袋
安抚它强烈的表现欲
甚至 不打开它
把橱柜清空
在最阴暗的角落
放一袋盐
一包面条
我只吃同样的食物
青菜 土豆
直接食用
番茄 苹果 梨
需要稀释
我只与天花板交谈
朝它扔纸条
在落回的纸上
只有我自己的字
每行字之间 诗一样的空白
是天花板留出的沉默
我观看掠过房顶的光和影
丈量时间
如果一整晚都没有车经过
那么这整晚就不存在
逐渐
热天变得像冷天
冷
使万物悄悄活动
轨迹
如小偷踩点留下的烟头
每天都有雨
悄悄地下
一股股小溪
顺着玻璃流淌
午后有小雨潜入书房
沾湿了稿纸
夜里又来
躲在窗帘后呼吸
一阵小雨后
阳台上的小草长了出来
一片小小的荒原
我在雨中看到一个外乡人
坐在屋顶淋雨
我也坐到厨房的柜台上
打开窗
让小雨潲进屋里
男人看到我
举起一块牌子
上面写着：
“不是专业淋雨者
淋雨会生病”
他在犹豫
又写上：
“小雨可以，
多淋淋小雨，
让它们流进脑袋里。”
窗外的雨幕
靠近
我得到一种丈量时间的幻象
这里出现了一个有形的时间
像一个不断收缩的房间
收缩 直至成为一点
回到窗前
观看小雨中的风景
树木
不明确的云
消失的行人
雨中穿行的风
陌生依旧
从未让习惯有机可乘
只要下雨
就能看到那个
说话无声的外乡人
如果他也看到了我
就会热情地写字 举起牌子：
“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小雨中有灵。
小雨中有云的面条，
小雨中有小小的人。
小雨！小雨！
潲进那个女孩的屋里
你住在雨滴里
... ”
外乡人 举着牌子
面对一栋没有面孔的楼房
我 观看
躲在窗帘后
孤独？
那是安全屋对不安的渴望
但时候未到
占有？
那是召来一阵沙漠里的风
吹散美好心灵上空的温暖小雨
最后一次
外乡人的话写在纸上
穿过楼下的树林 远处的森林
绕过半个园湖
他回到了家乡
“现在我这里下起了小雨，
可爱的赏雨者，
我们在不同的天空下，
享受同一阵雨。”
小雨撞碎在窗户上
推挤着有形的房屋
助我丈量时间
天气越来越冷
早晨 阴沉
如同一个灰暗的黄昏
水管里的水是温的
水槽里的是凉的
午后出现了一种焦黄的色调
天光惨淡
阴影破碎
沉默的女孩遭毒打
鼻血染红下巴
她轻声哭泣
就像轻轻拉开了
嘴唇上的小拉链
哭声停止
血也干了
周围的人走后
她开始在草坪上寻找松果
徒劳地感受日子
重复
渐渐淡化行动原本的目的
我的身影逐渐脱落
就像干掉的血迹
我住得越久
房间就越简单
电视机最早消失
接着是沙发、鞋柜
它们搬到阳台的荒原上
被人收走
一个晚上
收音机也消失在
两个频道间的沙沙声中
我仍旧在观看
同一片陌生之景：
树叶凋零
云 潮湿
人坐在车里
我大口吃掉寒冷的空气
像是在品尝一杯红酒
世界充满话语
而我就是我无声的激情
世界充满我
我 无声的话语—
消失在深喉
随内在的风流走
我所居住的小镇下起了雪
以前很少下过
白雪覆盖屋顶
时间坍塌
一片片雪花
压死一朵朵时间
此处的时间结束了
四十个十周已过
我第一次在黄昏时出门
我曾是惶恐的妇人
现在是安静的女孩
我光着脚穿过
每天在窗边观看的小路
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我已归属风景
到达湖畔时
天已经黑了
陌生的风
在湖岸徘徊
我感受到湖水的邀请
跳！
游到湖的中央
湖水托起我的裙子
衣服贴在我身上
我如此自由
任凭潮湿的头发遮住眼
我如此清醒
不期而至的温暖？
意外的欣喜？
什么事？
我看到：
大雪中
家宅融入黑夜
它的灯光向外流淌
与窗下静止的雪
相互映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