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离家搭夜班火车前,我在站外的广场阶梯上坐了一会儿,点了支烟。姐姐姐夫送我到车站后,我的那趟还未来,我便叫他两快回去睡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火车与轨道的声响,一列又一列与我无关的班次驶来又开走。我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大多匆忙,脚步飞快。也难怪,这是旅人的地点,不是相聚便是分离。
静坐的我,是离。似乎也与人来人往的画面不太相符。时值五月初,夏季的躁动似乎潜伏了好久就等着爆发,我竟能从夜风中感受到一股暖热。
阶梯下摆了两个小吃摊,零散的围着几个人。路灯映照着缕缕的热烟,似乎飘到了天空。我嗅着特色的风味,说不上饿却有一种亲近感。
人总是这样,越到要分别时越觉得不舍,越会去细想过往的点滴,查看是否将珍惜的日子过得充实。如若不是要离开,我会怎么度过那一刻?大概也和平常一样,买上小吃,逛逛街,去大排档,去泡个澡,再满足的躺在家里的大床上。
可是我不能够,因为我要走。至于人们为何都要从熟悉的地方去往陌生的环境,可能都说不清楚。去工作?去学习?去成长,去承担。
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又抬头凝望这夜。如人们零散的围着小吃摊一般,星点凌乱的围着月亮。似乎一切都是定好的规律,就该如此。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句话:“月是故乡明”。是啊,有趣,月亮就那么一个,哪里分故乡月和他乡月,不过都是情结作祟罢了。
终归是可惜的,没有时间再去欣赏这故乡的月和临近夏夜的星。在他乡只顾看得远,是未曾仔细抬头的。
但这离愁别绪万不可阻止我脑海的遐想。
从前有认真看过夏的夜么?有的,在儿时的凉床上。那冰凉凉的一摇嘎吱响的竹床。
在我们那儿的小乡镇,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道场坪”。宽阔平整的水泥地,父辈们用来晒稻子,晒玉米。现在人大多都去城里买房,是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面积自家用地,也不在乎其气派的象征义。“道场坪”的采光是必须要好的,在离家不远的门前,四周空旷没什么大的遮挡物。记得小时候除了爱在上面打篮球之外,最爱做的事就是提着水管,按母亲的吩咐给它浇水,去去地上蒸腾的暑气。待天近黄昏时,柔风阵阵,太阳还未全落山,映着晚霞和火烧云,又将大地照的通红,像微醺的醉酒人似的。
我猜他喝的是老白干,不是父亲喝的那种冰啤酒,更不是我喝的那种冰汽水。
到了晚饭时间,父亲收工回来,带着街上买的卤味,饱满的田螺,肥美的毛蟹,诱人的河虾。母亲招呼我抬桌子,在“道场坪”吃饭。趁着天色未全暗,端出泡在池子里的冰啤酒,冰汽水,好好享受夏夜该有的味道。一家人说说笑笑,连树梢的风都附耳过来,贴着浇过水的“道场坪”,散发由内而外的凉爽气息。
酒足饭饱之后,月亮大概就要升起了。代替饭桌再来“道场坪”的,便是凉床;夏夜里冲完澡后必做的一件事,便是乘凉。母亲拿出几个枕头,备着花露水在凉床边洒洒,摇着蒲扇为我们驱赶蚊虫,免受叮咬。一边扇还一边说:“今夜满天星,明日大天晴”。随着母亲的话,我便直直的向夜空望去。正是由于四周视野开阔,那满天的繁星似乎将我包围,像盖在我身上的被子,而凉床也似乎与“道场坪”与大地融为一体,我没闭眼却睡着了———那种浩瀚引诱我睁眼,那种舒适安逸的静谧感哄我入睡。
父亲总是第一个忍受不住蚊子咬而进屋看电视的人。因为母亲摇扇大多照顾我和姐姐,倒有多的蒲扇,父亲不愿摇罢了。好玩儿的事似乎都在吃晚饭时说完了,这时乘凉的我们,随着月色映射山尖的轮廓,也变得尤为安静。母亲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姐姐估计已经入眠。只我,还细细的看着夜空。如今想来似乎往后再没有像儿时那般仔细的瞧过星和月了。我也似乎再没有看到过“吴刚伐桂”。
这个故事,也是从母亲口中听闻:相传南天门的吴刚,因爱上广寒宫的嫦娥而终日挂念,疏于职守。玉帝一气之下惩罚吴刚到月亮里砍桂花树,那棵月桂高达五百丈,随砍即合,如果吴刚不砍完,便不能与嫦娥相会,亦无法重返南天门。玉帝正是用这种永无休止的劳动让吴刚放弃原有念头。可吴刚不愿放弃,于是便一直砍。
这样说来,我便更加仔细的看着月亮,还真是,月亮表面的影,活像一个人举着斧头在伐树,清晰的很,以至于就算如今我未曾再清楚凝视过也有着磨不灭的印象。
沿着月亮再往下看,就是山尖的形状,一棵棵耸立在山顶的大树,像是一个个皮影,各有姿态。我最愿意将其中几棵想象为西游记里西天取经的师徒们,历尽艰苦,走过我眼前的这一段。看的久了,入了神,甚至还会惊讶他们能跑能跳,能活动起来。
就这样,月为我亮起灯盏,星为我铺满绒被,我被群山围绕,树影由近到远,连成圆圈。而这一切,是我,躺在那嘎吱响的竹凉床上感受到的。
现在,大抵是再没有了这样的画面。我也再未有如儿时那般能看透黑夜的感受。后来我读过顾城的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
对于躺在夏夜凉床上的我来说,光明,就是月亮里的吴刚伐桂,就是天际的星光洒满,就是山尖的树影斑斓。
想必,我的那列火车也该到了,我检票进站。“果然是还没有至夏,夜空上星少,月高。明日,估计会落雨罢。”我心里默念。
2018.3.27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