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年,月影轻摇人殊途,花下清酒不醉君。一曲一别离,迢迢长亭,盈盈离上早,来年莺飞,经年可期!经年可期?
“君上”我曾在昨日的琉璃瓦下说出这两个字。说书人在文案上写下:良人呐,乱世中何处安身,春深玉簪搔白头,那西征东归的战旗,那片日落再落的土地哟!
我离开故都已经快七年了,眼下又是一年年终。边疆,时间在炊烟中行帐下嘹亮而又凄凉的入阵曲中一闪而过,空留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望眼欲穿,东方那一串来时战骑留下的蹄印。
“将军,昨日冬川大捷,缴获敌军粮草足够撑到下一年了。”副将脸上刮着塞外的风霜。
我扶扶歪斜的头盔,繁重的铠甲我已经感到几丝疲惫,“死伤如何。”
“主力......”副将的声音犹如隆冬里凛冽的孤风。 我摆摆手,边角残缺的披风猎猎作响。几座拔地而起的沙丘,遥遥相望,在寂寞的荒野上。
”来了吗。”我推开军帐的垂帘一进去便问。 “将军,徐副将去催援兵粮草已经数日了,音讯全无。”军师手指着牛皮地图上的关隘
“凌天关那边的援兵也没有消息。”
“遣去都城的信使也还没有回来。”副将继续汇报。
火盆里烧红的木炭发出“哔,哔”的轻微爆裂声,偶尔溅起三两颗通红的火星。
“将军......”身边的副将们身上那一副副铠甲,仿佛一座座编钟,底色暗淡,奏出一曲无声的黄钟大吕。
“不能再等了,羌国已经往边地纠集军队了。”军师看着火盆里渐渐熄灭的红光。 我抽出腰间的佩剑,刺向地图,钉在“凌天关”三个字上。
“再等等,再等到来年年初。”我咬着牙说。 烽火狼烟染苍黄,羌笛胡笳添愁殇。时间的权谋来往,早已布下一局巨大的棋。森森白骨,构筑成王的阶梯,通往世上的荣耀的冠冕,还是倾颓的危楼。
夜风渐起,旋起一阵阵沙浪,西斜的血染晚霞浸透沙丘浸湿士卒的兵戈。
“将军,天气凉了,进账吧。”军师一身儒士纶巾暗自浮动。
“再多看几眼。还有年终的时候给大伙好好办个筵席——我们,会回去的。”耳畔落下几声急切而凄厉的雁鸣。 说书人常说:醉里挑灯看剑。烧一壶酒,试看纵横捭阖。无数个铁马冰河的夜晚,梦回那年英姿飒沓旌旗招展高头铁骑领军出征,歌舞升平下盛世烟花铺就锦绣万缎,红颜一笑,时光早已翩然轻擦。
那人发号与施令,威严庙堂上他龙袍肃穆。天子钦点将。他的脚下是无疆王土,他的身后是天下苍生。加冠时他便披上王袍,身登王位。君臣之仪冲淡往时的年少之情。当我再看向他时,眼眸里是声称陛下的天威。我们,再不是少年,再不是宫墙内的鸟儿。以后,再无后文。
“将军!”一声疾呼打碎了梦中平静,一支冷箭牢牢地钉在我的床案头。我马上翻身提剑冲出营帐。刀剑相交,凌厉的剑风拽动火焰,火舌愈发凶狠。大地上盛开着一朵朵红莲,妖艳惑人。
“将军,敌贼夜袭。”副将在说话间砍倒一名敌兵。
我提剑走下高台,“前军变后军,押上粮草退守碧落谷,前军随我殿后。”眼前闪过一片接一片的刀光剑影,耳畔呼啸着弓弦声。遗落了战袍,长剑凿出了断口,我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
......
“你还会回来吗?”曾经,她趴在深宅大院的墙垣上这样问我。
“会的。”我翻身跃上墙外的树梢上。
“那你回来以后要第一个来看我!”她身上的袄裙在阳光照耀下格外的绚烂。
“恩,等那时归期,我便娶你。”我翻下高树,回头朝他微笑。 春风荡漾,桃花妖妖,灼灼其华。她的笑靥在我的心田上飘落一阵阵花瓣雨。
“小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院墙里想起丫鬟的声音。
“我要走了。”不知是谁先说起。往后的岁月里在塞外的朔风中,听到悠长的笛声,等了一月月的回信,才知道我们永远隔着一道高高的院墙,锁住了各自的韶华年韵。
说书人在翻阅史籍后,弹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活着的人头顶风霜雨雪,惨白的星光在故乡却指引他们走向最深处的混沌。
......
“将军,您醒了。”军师正在我床前往火盆里添木炭。 您身负重伤,昏睡了已有两天了。我们已经退守到碧落谷了。”
”扶我起来,我出去看看。”军师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扶我出去了。
凌乱不整的行帐中立着几处残败的篝火。下雪了,勾描轻写我们的眉头,星星点点的碎雪犹如一滴滴眼泪,从天飘落。大家拄着长戈歪斜靠在帐篷上,有的三两人围着火盆。雪刷白了我们的铠,试图掩去那黑红的血迹。
“今天是年终了吧。”
“是啊,又过了一年。”军师为我披上了皮毛披风。 ”
让伙夫给大伙做顿像样的年饭。”
“是。”
西风中缠绕着微醺的酒香,火堆的光焰被将士们的欢呼声抬高。大碗的醇酒你来我往,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浓烈的液体撒了一地。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军中的善乐之人吹起悠长飘渺的羌笛声。将士们以手拍缸,伴着节奏击打。洁白的雪渐渐濡湿我的漆黑瞳仁。我因伤病半卧在土地上。副将们烂醉成一摊,还在和士兵们行者酒令。
篝火似乎越来越暖和,融掉了立在军帐旁的长戈寒光。纷扬的雪花打散了四射的火焰光亮,在深夜的天空中荡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满缸的酒逐渐见底,火光的温暖渐渐缩回烧黑成炭的柴堆。北风吹过长枪与剑戟的边锋,嗡嗡作响。不知何人先起了个头,粗犷而高远的战歌响起在雪原,在绵延曲折的边境线上追逐长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予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岂曰无衣,亲爱精诚,王于兴师,修我弓弩,与子同志.。
年终的狂欢很快染上硝烟的味道。思念的余温冰冷在旷野,以厚厚的雪被作陪。那一晚的醉酒,我们各自都做了一个浮在云端的关于故土的梦。
终于,在那个黎明——正月初五的破晓时分。当满脸灰尘的徐副将在我帐前跌落马下。当凌天关的拒援文书送至时,满纸荒唐言。当阵营外再响起敌军的冲锋号角时,我心中的那座古老而熟悉的都城在顷刻间崩塌。乱石瓦砾前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细碎的红缨已无力飘摇。
我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之前的剑伤到如今愈发严重。
“将军,我们杀出去。”副将们抽出佩剑,原本应使敌人胆寒的剑光现在却让使人心寒。 “军师......”我本想再说,可虚弱的身躯让我无力。
军师接过副将手中的剑,“我明白。将军。我都记着。”他的话语哽咽。 我瞳孔最后的画面是一把直落下的剑的耀眼锋芒,我喉咙口泛起一阵腥甜。副将们脸上是一阵惶恐。
“誓死不降!”平日里儒雅的军师高举长剑。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我最后听到他们的高呼,出于自尊与荣耀。沙哑而凛然。
啪——说书人一展折扇,“羌国一战,将士全军阵亡。欲究无缘之故,实乃历代之顽疾,朝中党争厉害,左右疆土。京都无信,凌天无援。全军三万一千人,尽数殒命。将军,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