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死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她会死了。
她笑的过于大声了你知道吗,太大声了。她笑的时候,却有无尽的绝望从她的眼睛里争前恐后地涌出来,与她浑然不觉夸张刺眼的笑容形成强烈的反差,她简直就像一个怪物,一个张着血盆大口从喉咙深处滚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却流着泪的怪物。
于是我知道她就要死了。
她哭的也太大声了,她原是不会哭的人,干涸得像沙漠,如今却能想哭就哭,且哭得声嘶力竭都可以。她哭得那么开心,我怀疑她是把血液在眼睛里滤掉了颜色,如此才能变成眼泪流出来。
于是我知道她就要死了。
她明明不爱睡觉的,她甚至恨着睡眠,同时惧怕着睡眠,因为她无解的罪恶感,根植灵魂深处的罪恶感。可是她现在已经睡着了,睡得很好,连梦都不做。现在才晚上十点,她已经睡着了,仿佛死了一样。
于是我知道她就要死了。
果不其然,然后我就看见她赤身裸体躺在浴缸里的样子,血与水融合的颜色意外的漂亮,她苍白的面容却是丑陋的,如枯稿。
真是庸俗,连死都这么没创意,我冷眼瞧着她的尸身。你明明怕痛呢。
“到底过几天你的尸体会被发现呢?”我踮脚坐上浴缸边沿,问她。
当然她不会回答,她已经死了不是吗,要不是被自己的血液浸泡着,早就该僵硬了。说起来真是有意思,原来死亡,就是让原本流在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到身体外面。
她把房间收拾得特别整齐,她从来不特别整齐,看来这也是她会死的原因。她有许多漂亮的本子,许多的笔,她用笔在本子上写着遗言,一条一条的,很简短,直白得像米饭,也死气沉沉如镶嵌在页内的干花,死去的花,残褪了颜色,花香堕落为销殆的气,倒与遗书的气相宜。
本子旁有一串红豆手链,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知道得很晚了,我应该在那次恍眼看见戴在她苍白手腕上的这串红豆手链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在准备死亡了。
红豆手链分外漂亮,光泽耀眼,是饱满的暗红色,一颗颗像血凝固的样子。原来她早就在试着用自己的血去养育这串红豆了。难怪这么美,美得涟漪,美的惊心。
房间那么小,这格局似乎就是她的一生,灵魂囿于这一爿天地,如何出走如何远走也是徒然。
房间里却没有一丝她的气息,十足的可笑,可悲,可怜。
该说一说她的一生:缺爱,因为缺爱没有人爱,简单又快乐又肮脏的童年,冷血,懒入骨髓,可悲的倔强,会假装,不爱任何人,对这个世界至多止步于喜欢,平庸。就没有然后了。普通的没有任何说头。
她最大的可悲之处在于,就连死了,她也想不到谁会骂她,谁会哭,谁会生病。她活着什么也不确定,死了,依然什么都不确定。她是这样的人。
所以终究她是该死的人,没人爱也不爱任何人的人是没资格活下去的,你看这个世界,活着的总是有人爱的人,不然也只是行尸走肉。我知道她那样怕脏但又不爱干净的人是不愿变成行尸走肉的,所以她自杀去了。这是对的。
如此简短乏味的一生,浏览一遍都不值得,没有任何意义,不死何解。
“好了,这就是你前世的业,是障,是孽,所以要罚你,罚你下落地狱,永世不得回返。”
主这样对我说,我只听到这样的声音,无法形容无法捕捉的声音,转瞬即逝,没有任何形象。
这里空洞如宇宙。让我怀疑“存在”一词是否真的存在。
我闭闭眼,说好。
于是她彻彻底底的死去,主说,亡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