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以龙场悟道为分界线,王阳明对圣人这个概念的理解产生了质的变化。
龙场之前,这个概念的理想情况是
想做圣人-通过学习各个领域的能力-成为圣人
龙场之后,这个概念变成了
我就是圣人-做圣人该做的事-我始终是圣人
为什么龙场悟道前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答案在于很多人都知道的“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这句话就是龙场之前,王阳明想成为圣人却根本解决不了的一个点:
到底一个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是圣人
打个比方,一个人在上海,他知道自己想去长沙,那么他坐高铁,坐飞机还是自驾都可以,因为他有目标。
但如果没有目标,这些交通工具再快也没用。
龙场之前的王阳明也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想成为圣人,所以他真的很认真学习过
道家 释家 诗文 书法 兵法 理学 骑射等等各种领域的能力
而且这个学不是简单的浅尝辄止
他学东西两个特点 一个求全 一个实践
求全:想学朱子,就把朱子所有的书都学了;想学兵法,就把当时能看到的兵法书全学了
实践:骑射,直接去关外和外族实战练习;道家,沉迷到新婚之夜可以和道士打坐一晚上连结婚的事情都忘了
可以说,王阳明在学习能力上,确实是一个天才。
但这些并没有改变他的迷茫。
他由一个领域转到另一个领域,每次都全情投入,每次都想通过当前领域的能力找到成为圣人的方法。
但他始终没有成功,即便他的能力越来越强。
从十几岁碰到娄一斋接触圣人之学,到读遍朱子的书尝试格竹。后面三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各个领域都尝试过了为什么越来越迷茫,重新去读朱子的书,得到的也只是”循序渐进“四个字。
他只能叹息自己可能不是成为圣人的料子。
这一切的缘由,是因为他认定朱子说的肯定是对的。
朱子在《大学》的《格物补传》里说: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至少在王阳明的理解中,这段的意思就是要一个个物(或者说领域)都去格,去想明白其中的意义,积累的多了万物明了就会成为圣人。
可是庄子就说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一个人的人生是很短暂的,用这么短的人生去求天下万物之理,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他越走越偏。
可以说,是去龙场前后的遭遇,改变了他,也让他之前那些为了成为圣人而做的实践没有白费。
量变,引起了质变。
龙场本身的条件,加上对时局的未知,让王阳明一度陷入非常悲观的景况。
他不知道贬为驿丞会不会是终点,会不会有更严重的诏书下来,比如赐死;
会不会有锦衣卫来了结他的性命;
离家万里,不知家中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他影响;
当地穷山恶水,生活环境极为恶劣。能交流的除了几个仆役,就剩下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环境气候也不好;
本来难得有人从中原来,王阳明还想向他探问消息,结果那个人刚来就死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像这个人一样,不久就会死在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这个问题就很现实了。
"如果孔子孟子,二程朱子,他们在我这个情况下,会怎么做?
他们会怎么处理我现在面临的这个困境?"
他想不出。
所以他坐在棺材里,日夜思索。
最后在这个绝境之中的某一天,他终于想通(顿悟)了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为什么要问圣人在这里会怎么做?我就是圣人,应该问我自己,我该怎么做。”
所以从龙场开始,王阳明找到了前37年一直在找的答案。
也就是从“怎么成为圣人”到“我就是圣人”的转变。
之后王阳明的讲学也让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做圣人不是要学习更多的知识。而是要通过去除自己的各种积习,回复心(良知)的功用,即知善恶,知是非。
因为每个人,本来就是圣人。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说,一个人想悟道只要去了龙场,随便静坐着就能想出来。
要注意的关口是,他前面三十几年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下苦功,龙场只是他这些积累的一个宣泄口。
如果没有前面的那些苦功,平白无故是不可能悟出来的。
所以我看到有些人想要去龙场实地看看能不能悟点什么东西出来,就觉得挺好笑的。
龙场对王阳明悟道最大的助力,就是这个地方刚好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所在。
重点是这个人生低谷,而不是龙场这个地点。
如果非要说龙场悟道带给我们什么参考价值的话,那就是:
人首要需自信(我就是圣人)。
直面自己人生中碰到的那些挫折,越大的挫折对你的成长帮助越大。(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
小到每件事,大到人生的应对,做决定的永远应该是自己,而非外在的那些东西(心即理)
碰到越大的挫折就越要去克服它,这就是每个人的“龙场悟道”。
最后《传习录》一则,分享给大家: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
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
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
于中起,不敢当。
先生曰: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
于中又曰:不敢。
先生曰:众人皆有之,况在于中?却何故谦起来?谦亦不得。
于中乃笑受。
又论: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虽盗贼亦自知不当为盗,唤他作贼,他还忸怩。
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内,自不会失。如云自蔽日,日何尝失了?
先生曰:于中如此聪明,他人见不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