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不在江湖，江湖却一直有他的传说。

这话形容宫崎骏，真是再合适不过。

六月底，《千与千寻》中国重映，席卷4.6亿票房，超《玩具总动员4》一倍有多。

七月末，老爷子第一部长篇动画高清蓝光复刻版也要上了。

Sir问你——

看了那么多年宫崎骏，他第一部长篇动画是什么？

可能99%人都不知道。

以金庸的武侠小说论，地位就是《书剑恩仇录》。

那，好看吗？

也借倪匡评价《书剑恩仇录》的一句话：

第一部作品在他所有作品中，当然不算最好，但已经够光芒万丈。换做别的人，可能一辈子的高峰，也不如这处女作。

《鲁邦三世 卡里奥斯特罗城》

—1—

名字很长。

但你记住一个名字就够了——鲁邦三世。

他是谁？

日本侠盗漫画鼻祖。

论辈分，怪盗基德都是他后辈。

△ 左为怪盗基德，右为鲁邦三世

既然是侠盗，当然有两面：侠与盗。

先说盗。

开场就是一抢劫戏。

鲁邦和好基友次元抢劫赌场，被一群人追击，逃跑过程，汽车断成两截——

请注意这个情节，里面有门道。

开头就先声夺人。

但。

得手后的鲁邦发现，抢回来的钞票，全是超级伪钞。

这些“山羊之钞”做工之完美，几可乱真。

大本营，就在卡里奥斯特罗城。

这是一个人口只有3500人的小国，却被称为伪钞黑洞，所有去调查的人，都有去无回。

这时，鲁邦侠的一面出现了。

“贼”要抓贼。

开进卡里奥斯特罗城的路上，鲁邦又碰上两辆追逐的汽车。

前面开车的，是一个穿着婚纱、神色慌张的女孩，后面追车的，是一群面目狰狞的猥琐佬。

基友：“帮哪头？”

鲁邦：“女孩。”

基友：“我就知道。”

接下来这一幕，被斯皮尔伯格誉为“电影历史上最完美的car chase”。

惊艳不？

鲁邦救的这个女孩，当然不是普通人。

她是卡里奥斯特罗公国的公主！

克拉莉丝父亲早逝，公国由伯爵大人掌握。

为了合法拥有所有财产，伯爵大人逼婚克拉莉丝。

这，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我的家族传下来的金羊、你的家族的银羊合在一起之时，失踪的祖先的宝藏便会重见天日。”

看到这，格局很清晰了：

侠盗鲁邦救下公主，两人互生情愫，但公主依然迫嫁，鲁邦要再一次拯救她。

套路啊套路。

是的，必须承认，这是一个看了开头就能猜中结尾的故事。

但。

套路之下，也能见宫崎骏的小创新。

以两场戏为例。

鲁邦每次作案前，都会发“预告信”。

众所周知，这是侠盗原则之一。

留信，为了挑衅“受害人”。

但在《鲁邦三世》中，鲁邦留信，却是给国际刑警？

为什么？

借刀杀人。

还有这场。

鲁邦与伯爵“大战”，在城堡的齿轮动力房里，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是不是有点卓别林、成龙动作喜剧的影子？

总体而言，这就是一部足料娱乐片。

小冒险，小浪漫，甚至带着那么点小色情。

“没想到宫崎骏这么幽默”，这是它提供的最大惊喜。

—2—

但你可知，这样一部看似“平庸”的作品，却是宫崎骏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

宫崎骏从小体弱多病，胃肠虚弱，不擅长体育，自己也很自卑。

医生甚至曾断言他活不过20岁。

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漫画，自己也动手画。

漫画是他唯一的朋友。

到了找工作的时候，家里人都暗暗担心，这样一个小孩走上社会，怎么谋生。

所幸，他有天分。

高三的时候，他看到了日本的首部彩色动画片《白蛇传》，从此决定以动画为业。

第一份工作，就被招进了出品《白蛇传》的东映动画公司任职。

但，他的风格太特别。

当时日本流行的是仿迪斯尼风格的动画。

宫崎骏则坚持浓浓东方传统味道的手绘。

结果就是——很不受待见，看过的人都觉得“有股泥巴味儿”。

宫崎骏1963年进入东映动画公司，此后16年，一直作为动画师和场面设计存在。

他一直提出各种想法，也一直没人愿意当真。

《鲁邦三世》，1978年推出第一部剧场版，票房火爆，续集提上日程。

但第一部导演大冢康生不想导了，这才推荐了好朋友宫崎骏。

38岁，人生第一次开张。

不得不说，宫崎骏成名晚。

或许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宫崎骏在第一部作品，就倾注了大量标志性的细节。

宫崎骏的电影，就是细节的海洋。

伯爵女管家，赶着去偷听伯爵，她跑过去。

你看她的脚尖——

是踮起来的。

汽车掉下悬崖，片刻倾毁。

可不止一声爆炸那么简单。

你看它的零件——

散落在水底。

有些细节，更是埋得深。

从悬崖，从桥上，鲁邦和公主的每一次掉落，都紧紧地抱着她。

而且你看他的手——

死死护住对方的头部。

再回到第一段提到的那个场景。

汽车，是被谁动了手脚？

电影没指名道姓。

我们只知道，除了次元这个好基友，鲁邦还有一个帮手——武士五右卫门（小五）。

小五第一次正式出场，在25分钟处。

他的武器，是斩铁剑。

呵呵。

所以，开头那辆切口整齐的汽车，是谁的杰作？

难怪熟悉鲁邦系列的观众说：这是一部最不像鲁邦的鲁邦。

这其实是宫崎骏的鲁邦。

哪怕是纯粹的商业片，宫崎骏依然恪守他对动画的敬意。

观众看不看得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自己有没有画出来。

——看看这些精细到极致（真实）的画面，要知道，这才1979年。

—3—

可惜，《鲁邦三世》，是系列票房最低的一部。

这次“失败”后，宫崎骏长达三年，再没接到活。

但最彷徨的时候，他的想法依然是——

自己不能就这样烂掉，还是要继续做动画。

整天被退稿，他就一张张原物收回，放进箱子里收藏好。

画啊画，藏啊藏。

直至1984年，借《风之谷》，43岁的宫崎骏，才彻底翻身。

而世界的黑色幽默也在于此。

40年过后，《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竟又成为鲁邦系列评价最好一部。

一部动画商业片，拿下赫赫有名的大藤信朗赏。

——打个比方，相当于类型片《寄生虫》摘下今年戛纳金棕榈奖。

今天重看《鲁邦三世》，也是对宫崎骏世界原型的追寻。

你能挖出无数大师后期名作的影子。

《鲁邦三世》基本设定，公主的银戒，伯爵的金戒相结合，能令巨大的罗马之城重现人间：

这不就是后来《天空之城》，希达的飞行石，也是指向失落已久的天空之城的重要证物。

鲁邦在伯爵城堡屋顶撤不住脚的狂奔。

这不就是后来千寻独自行动，寻找锅炉房的紧张味道。

还有这段屋顶上的奔跳，不就是《哈尔的移动城堡》的风味？！

大师第一部动画，无需吹捧多深刻的思想。

它就是像习作一样单纯。

做《鲁邦三世》，从接手到上映，只用半年。

宫崎骏曾吐槽：“做这部作品，让我知道自己体力的极限在哪里。”

但也惟其如此，我们才能看出，宫崎骏做动画的决心。

临时顶替，资本压迫，时间紧张，青涩的宫崎骏一边憨气地仿效好莱坞技法，一边任性地注入他对动画恣意的想象。

《鲁邦三世》的缺点是限制太多。

但它的优点，也源自于此。

因为《鲁邦三世》。

我们看到了在太多限制下，一个年轻人，如何低头，弯腰，匍匐在动画的神殿面前，心甘情愿当奴隶。

也因为《鲁邦三世》。

我们有必要再次反省——

游弋于壮观的梦想和冷硬的现实之间的我们，到底想成为什么人？

看。

不是才气，让宫崎骏成为宫崎骏。

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几十年从未变形，从未消退，对动画近乎蠢挫的赤诚，让他成为宫崎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