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说: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别处一旦变为此处,崇高感随即便变为生活的另一面:残酷。
这便是“诗和远方”的另外一种说法吧。
也许这也便是“移情别恋”的哲学化解释。《围城》中的方鸿渐,周旋在洋娃娃般的苏文执和出水芙蓉般的唐晓芙之间,却最终和孙嘉柔结合在了一起。这种“此在”和“别处”的区别,还是民国毒舌张爱玲说得鲜血淋淋,她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米兰·昆德拉却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这种现象,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说: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
当我们剥离了生活中美好的诗意,只剩下血淋林的现实。那么,我们是应该承认不堪的现实,还是再用诗意化的欺骗去遮蔽真实?
现实的当下因为随时都将成为过去而变得不再真实,而即将到来的别处却因为想像而变得无比实在,整个过程,其实我们都无法使自己的脚落在坚实的大地上。逝去的,永不可追,我们以为自己能够抓住别处,就像落在时间波涛之中的溺者,拼命地想抓住近在咫尺的一根稻草。但当我们的手指触碰到稻草的那一瞬间,稻草已不复存在。只是,很少有人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们的生活经验是我们思想的魔术师,用障眼法对我们的心智进行欺骗。
一生之中,奋斗、追求、理想,都是在试图抓住眼前的这一根稻草。
这实在是令人气馁的一个事实。
正视残酷需要勇气,因此许多人选择了逃避。这时候,诗和远方,就成了对于一颗失落的心而言最好的安慰。就像对于毒品的迷醉,对于酒精的迷醉,人需要有一种东西在麻醉身体之外,来麻醉精神。诗带来美感,远方带来想象。当中国古代诗歌巅峰之一的李白知道了月亮不过是一片岩石的不毛之地,是不是会从自己的想象中跌落?是不是还会执着地追求着月亮?而读诗的人,举头望明月时是绝不会想到月亮上漠漠寒凉的。从这个角度说,诗歌天生就和科学是一对冤家。科学消除着想象和美感,把这种用语言线条颜块声音构成的丽莎一把扯去,露出丽莎下的一张毛茸茸的雷公脸。
因此,张爱玲才会那么那么毒辣地评价爱情,而与她一样毒舌的钱钟书也才会那么委婉地评价婚姻。而米兰·昆德拉试图给这种人生的困境寻找一个出路,他说: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人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
要想活得真实,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无论是对于必将成为过去的此在,还是对于我们眼前正在爱着的恋人。责任使我们沉重,更接近真实的大地。即使这种残酷到鲜血淋漓。这时候,再美好的诗和远方,于我们看来,都是一片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