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天街之中,奉天门外,长安大道。站着一位女子,身着凤冠霞帔,起初人们没有在意,只是后来,却见此女子走走停停,对天跪拜。
众人皆是好奇,纷纷围观上来,此女子不为外部所动,一步,两步,三步,直至二十四步,再度跪拜苍天,虔诚祈祷,双手伏地,额头乞土,行三叩九拜。
心中念叨:菩萨在上,信女弄影,三伏九拜,唯愿虾弟,病魔尽消,度过此劫。
从奉天门外至大端门间,约五百米,此女子极其虔诚,跪地祈祷,希望所求,能够如愿,但天下间,信神信佛者,何至于千万,能如愿者有多少,恐怕是没有吧。
所谓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问医者,问苍天,不问智人,问鬼雄。若用尽了办法,寻遍了良医,还是药石无医,回天乏术,没有任何办法,除了乞求菩萨,那还能如何?
过了端门,无需行拜,以示虔诚,只需徒步,可至府邸,在此其中,香不可灭,炉不离身,以引灵之法,为其续命,再以名贵药材,加以调养,方可治愈。
此乃天虚道人,为其提供上古秘方,本是为其解惑,让其知难而退,不可过于执着,那将死之人,让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奈何桥,喝了那碗汤,再为世间人。
可此女子异常执着,信以为真,便以此法子,试图救回那少年郎。只见她额头磕血,衣服杂乱,手抱香炉,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大街上,唯恐它掉了地上。
这可是她心中的信念,她要好好的守护,只要到了虾弟之旁,将其供奉床前,点燃续命七星灯,方可活命。
这本是古法,没有人成功过,当年孔明临死之际,命人打造七星灯,以示天成,其弟子跪拜七日之后,天地变色,响雷惊彻于云际,人们以为上天显灵,孔明度过生死劫时,却不知七星灯灭,孔明陨落。
这是自然现象,也实属巧合,但有好事者,将其记录下来,载入诡谈异事录里。不料南北朝时,南梁一道士发现此书,获知此起死回生之秘术,便加以改进,增加三拜九叩,焚香洗身,杜绝荤腥之类的行为。
现如今,苏颖却用这法子,给她的虾弟续命。哦,对了,苏颖是她之前的名字,自从下山历练之时,她便给自己给取了“弄影”这一名字,说是很有侠女的风范。
弄影,飒爽英姿,遇事果决,她本不信佛道,不信苍天,不信鬼神,只信手中长剑,锄强扶弱,扶危济贫。但不曾想,她所心念之人,如今身患重症,药石无医,师门束手无策,她便寻了江湖名医,拜访医仙,医子,也是没有办法。
后来,她曾听闻,有一道人妙手回春,曾救活本已死之人,弄影前去寻求其帮忙,那道人与自己师父相熟,不忍心看她憔悴下去,便把那本诡事录给拿了出来,告知了其方法。
她回去后,便寻来了七星灯,在虾弟的房间点燃,然后自己沐浴焚香,自己一个月不食荤腥,作法前一日,不再进食。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身着凤冠霞帔,来到了奉天门外,说是这里正气浩然,任何魑魅魍魉,都得速速离去。因此,她找来了香炉,让其侍女拿着,而自己则是三叩九拜,从奉天门一路朝着大端门走走拜拜。
好不容易出了大端门,她便让人点燃了香炉,自己抱着它,小心地呵护着它,仿佛那就是虾弟一般。
她贵为郡主,如虔诚的信徒,在践行她的信念,外面的一切闲言蜚语,她都顾不得了,只要她的虾弟能够挺过来,一切都是值得。
她想起了下山历练之时,路过应天,她来看望虾弟,那时候虾弟意气风发,凭栏远望,如翩翩少年郎,深深地印入她的心房。
临走之时,他送给她一首词,并朗诵出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虽然不知其意,但那张纸自己一直收着。后来,她让自己的皇兄给看了看,然后她便知道了虾弟的心意,那是深入骨髓的喜欢。
她开心极了,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在御花园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舞剑,虽然,这有些放肆,甚至是逾越,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的虾弟一直以来,都喜欢着自己。
她以为少时虾弟说娶她,那只是虾弟的戏言,虽然自己经年练功,也甚少想起,但夜深人静之时,她想起虾弟之言,便脸红心跳。自那次吴王府中相遇之时,她便想要嫁给虾弟了,只是自己还不晓得。
她六岁时,吴王府里来了一个小男孩,他竟然冲着自己笑,那笑容温柔了自己的心,他上来问道:
“姐姐,你不开心吗?”
“小弟弟,姐姐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想阿娘了”
“像阿娘?那不是你阿娘?”
“小家伙,皇后娘娘只是我母后,今个儿是我阿娘的忌日”,颖儿进宫之后,不开心,她再也没有阿娘了。
“姐姐,别难过了,给你擦一擦”
“谢谢你,小家伙”
“姐姐,你要是不开心的话,来找我玩呀”
“没事了,过阵子就好了”
“姐姐,你看,这是我阿娘……给我的桂花糕,我都给你吃,这样你就能够吃到阿娘的吃食了”,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孩子,把自己的吃食,毫无保留的给自己,这让她很是感动。
“还有呀,姐姐,你要是难过了,就来找我玩儿,我阿娘很会喜欢你的”
“小家伙,你叫什么呀”
“回姐姐的话,额叫虾仁,娘亲说她很喜欢虾仁,就给我取名虾仁啦”
“好,我记住你了”,好奇怪的名字,哪有人这么起名字的。
“姐姐,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叫我颖儿,姐姐就行”
“颖儿姐姐,你别难过了,额回去……就向爹爹说说,等额长大了,就娶你回家,你就有了阿娘,和我一同可以叫阿娘”
这小家伙,娶我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进门就行,那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虾弟……你,你可知,娶我回家,就要和我过一辈子,不许再娶别的女孩子”
“颖儿姐姐,俺娘说了,俺爹娶了俺娘之后,就一直没有娶其他女孩子呀”
“俺也像爹爹一样,娶你,只娶你一个,好不好,颖儿姐姐”
“……呜呜呜,你说了……可算话,不许反悔”
“俺虾仁,不反悔,要不你就打俺屁股”
“咯咯咯……小家伙,俺记住了你说的话”
自此之后,她便开心了起来,没有之前的一些拘束,虽然现在想来有些稚嫩,但虾弟始终在她心里。
虾弟说要娶自己,那时,或许只是小家伙的戏言,却没成想,后来却成为了两家人定下的娃娃亲。
她越走越有感触,脸上一会儿笑,笑靥如花,美艳动人。一会儿哭,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不知为何,自己为如此难过,就好像什么东西失去了一般,再也抓不住,留不下了。
此时,她想起了自己阿娘,那时自己在阿娘身边,旁边是长大成人的哥哥,嫁人之后的姐姐。阿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想必是自己未记事之时便走了吧。
每次小颖儿问起自己爹爹时,阿娘总是落泪,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自己真的很小,真以为自己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阿娘也去了,她才明白,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不在了。
她的娘亲出自峨眉,身怀绝技,她为了自个女儿,特地将峨眉不传之秘,教给了不到四岁的她,经过半年左右的练习,身体好了许多,这是后天经过锻炼加调养,才能达到这样的情况。
她多次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将此内功功法,教给非嫡传弟子,否则会为自己带来灾祸,并且此功法过于阴柔,只适合女子修炼,若是男子强行修炼,轻则失去男儿身,成为阉人,重则丧命,若是阉人直接修炼,则会走火入魔,陷入业障。
从小开始,她就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练习这门功法,这才超越了正常人,在五岁那年,母亲因疾离自己而去,家里也只留下她了,哥哥外出打仗,一年下来,很难见到一面,而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由奶妈照看。
她本有一个姐姐,在她出生之时,便嫁了人,平时很少回府,因而与其见面很少。马皇后感念苏颖母亲,在吴王妃之时,对其多加照顾又加,多次救其性命,又因其侠义心肠,便与之结为异姓姐妹。
那次,苏夫人重疾在身,在弥留之际,将其女儿托付给吴王妃,望其看在往日的情份儿上,帮忙照拂一下自己的小女儿。
吴王妃坐于病榻前,泪如雨下,手握其手,言语恳切地说道:“苏家妹子,你就放心吧,颖儿我会当做亲生女儿来照看”
“吴王妃,那……那我就放心了”
“妹子啊,我一直可是将你当做我妹妹,王妃这……称呼好生见外啊”
“吴王妃,礼制不可废,我这最后能叫你一声姐姐,我这辈子就心愿已了,再无遗憾了”
“姐姐,你看吶,他就在门口,他要接我走了”
苏颖之母,眼前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在闭眼之前,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从那里来接她了,他在那里冲着她笑,她想起了第一次与苏公子见面之时,他还是个愣头青,为人侠义却又正直,而自己在当时,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她就明白了自己心悦于他了。
缘分就是那么奇妙,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如相见了很久的人一样,再次重逢,相见恨晚之情溢于言表,自己这辈子就跟定他了,做他的新娘,为他生儿育女。
还记得他迎娶自己之时,个子不显眼,人有一些瘦,但是,却有一股男子气概,英雄豪气,他抱着自己进入轿子,而他的胳膊却溢出血来,自己看着很心疼,他说能够娶到自己,一切都值了,今后眼里只有她,再无旁的女人,自己感动莫名,欣喜地流下热泪。
每次丈夫出征在外,自个儿卧床不起,小女儿便拉着吴王妃,也就是自个儿的姐姐,问东问西,问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好想爹爹,好想阿娘的病好起来,这样就可以和自己一起玩了。
只是,那时的阿娘,与吴王妃时常落泪,不肯说爹爹去哪儿了,而自己就追问个不停。后来,自己哭的很厉害,阿娘便让一位大哥哥将自己抱走了,一边哄着自己,一边让旁边的一位少女陪着自己玩儿,后来才知道,那位少女便是太子妃常氏。
阿娘想必内心很自责吧,她自己这般就要去了,唯独对自己的小女儿放心不下,如今,小苏颖认自个儿的姐姐为娘,她也就放心地去了,有她们在,小苏颖定会无忧无虑地长大。
只是,颖儿的身子不太好,虽说学了两年多武艺,却还是不放心,万般无奈之下,让人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来,将其交给自己的姐姐,并嘱咐道:颖儿八岁时,我门中会有人来,接其上山习武,以强身健体,还望到时候姐姐能够同意。
吴王妃马氏点了点头,便应承下来,这是妹妹的心愿,也是对自个儿女儿有益之事,到那时,纵有不舍,却也得放手不是?
“姐姐,苏公子真的来接我了,我得走了,咱们啊,下辈子再做姐妹……”
“阿妹……”
“阿娘……我不要你走……”
“阿妹,我的阿妹啊……”
“娘,女儿来晚了……”
“阿娘啊……”
阿娘终究是走了,留下了五岁的苏颖,她哭的很伤心,自己以后再也没有阿娘了。吴王妃牵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安慰着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阿娘了,你就跟我回王府吧。
五岁的苏颖哪里晓得,这一声阿娘,竟是迟来了十三年之久,不是她性情凉薄,而是从阿娘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过话,医者说,她是得了失语症,心病还须心药医。
后来,她跟着吴王妃,也就是后来的马皇后身边,大约四年之久,对待她比自己的亲女儿都要上心,夜里让她睡在自个身旁,空闲时带着她,并亲自教导,温柔而又耐心。
后来,小苏颖见了一个小男孩后,变得开朗了一些,常常偎依在吴王妃的怀里撒娇,说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而吴王妃则是牵着她,在这王府里玩,有时小苏颖累了,宫女想要过来抱她,她偏不让她们抱,非要吴王妃来。
此时,大明刚建立不久,大家忙的热火朝天,吴王妃也成为了马皇后,但尽管再忙,也依然亲自照顾着小苏颖,直至两年后,一位女道姑来宫里,接走了颖儿。
颖儿小时候,很是顽皮,不让其他的人抱,就喜欢粘着马皇后。于是,有趣的一幕出现了,马皇后蹲下来,让其爬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在这宫里来回走步,等她快要睡着时,才让宫女将其抱下去睡觉。这时,一般是下朝之时,朱皇帝则是走了过来,接过小苏颖,自个儿抱着,太子则是跟在身后,羡慕地看着她。
别说太子,就说这些皇子、皇女们都没有被朱皇帝和马皇后这么抱过呢。这常常引得那些皇子们很是羡慕,甚至是无奈,谁让母后欢喜得紧呢。
而朱皇帝对其更加宠爱,每次下朝之后,都要来看一看自个儿的闺女,待在身旁批阅奏折,坐在一旁的马皇后则是瞪了他一眼,将颖儿抱入怀中,生怕他她自个摔着了。
有一次,趁着马皇后不注意,小苏颖跑了出去,身边的宫女发现后,禀告了皇后娘娘,而太监则是跟在她身旁,生怕她摔了。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小苏颖可是学了两年多的武功呢,哪能轻易摔着。
在皇宫里,她的待遇跟公主一样,要不是大臣们阻挠,说是有违礼法,马皇后还真想让丈夫封其为公主。
或许是亏欠,或许是十分喜欢,她在宫里的一应用度与公主,皇子等同,除了没有公主称呼外,其他的几乎一样。
在她七岁那年,她习论语,熟孟子,让宋太傅大为惊骇,朱元璋晓得后,因大喜过望,将其封为晋阳郡主,食邑五百户,这可是从未有过先例,重臣无奈之下坦然接受。
满朝上下都知晓,他们的洪武陛下是个女儿奴,有一次午朝之时,晋阳郡主跑来玩儿,奉天殿守卫想要阻拦,却在锦衣卫的眼色示意下,终究是退了下去。
就这样,她大大方方地闯进了奉天殿,看着大臣们疑惑的表情,她说了让众人颇为震惊的一句话:
北元之患,现下不足为虑,夫百姓食不果腹,民生多难,当休养生息。
身在龙椅之上的陛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左手丹陛旁的太子更是惊讶,如此之小的年纪却懂得这些,想必是整日耳濡目染之下,便更加懂得这些道理。
在大臣惊讶的目光之下,陛下起身来到了龙椅之下,将她抱起,一起坐在了上面。自此之后,京中勋贵,大臣更是得知,此女娃很受宠,没想到竟宠到了这般地步?那可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说坐就坐了,就连太子也没这般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