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在家过春节。这是我做梦都不曾想过的，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年二十八的时候，我女儿生了个儿子摆满月酒。抵不住她养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电话来，叫我无论如何要去喝满月酒。当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便在女儿家摆满月的前一天，搭车赶到一百公里外的女儿养父母家。
因为来回途中要转两趟车，喝满月酒的当天是赶不上车回家的。如此，我只能在女儿家住一晚了。当时我想，就算我年二十九才回来，也不会耽误回家过年。
可就在年二十八的晚上，女儿那儿的村长就走家入户登记返乡人员名单。不巧得很，女儿的表姐就是武汉返乡人员，她们两人也来喝了满月酒。如此，在女儿的两个表姐被隔离起来后，凡是来喝了满月酒的亲戚朋友都得自行隔离。
我当时没料到病毒有多严重，还试图叫女儿的公公婆婆去求情，希望村长能让我回家过年。村长并没有答应，他反复地对我们讲了这这是传染性病毒，会人传人。还说，万一我染上了病毒，回到家后会传染更多人。不得意，只能在女儿家住下了。
2
女儿虽然是我的亲生女儿，可她非但和我并不亲热，反而还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却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妈。我非常清楚，她恨我。因为她的养父母告诉我，她曾一次又一次地他们说，既然她有姐姐，也有弟弟，为什么就偏偏要将她送人？
每次从她养父母那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无言以对。是啊，她说得对，我生了她却不能把她养大，还能怪她不认我吗？当然不能。在无能为力面前，前尘往事就像潮水一样向往涌来，许多想要忘却的事又是如此的清晰。
二十四年前，二十岁的我对爱情有着无限的憧憬，我天真地认为嫁给了爱情就会幸福一生。于是，我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了离了婚还带着一个女儿的男人。
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结婚一年后，我生了个女儿，还没来得及体会初为人母的喜悦，公公婆婆就说要将刚出生的女儿送人。原因当然是因为当时计划生育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毕竟，前夫已有了一个女儿。按照政策，就得做结扎手术了。如此，便意味着香火就在我这里断了。封建思想强烈的农村人，谁愿意这样呢？
尽管我和丈夫当时都不同意将女儿送人，可终究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在公公婆婆四处打听下，他们还是将出生才半个月的女儿，送进一百公里外偏僻的山村里，一户家里生了五个儿子的农家。
所幸的是，大山深处的人都是淳朴善良的，他们收养了我女儿，并留下联系地址，允许相互来往。
之后，虽然每年我都会抽空去看望女儿。可不是自己带大的孩子，终究和自己不亲。等她懂事后，她的养父母将她的身世告诉她，她对我便多了几分敌意。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3
如今，却要住在对我满是敌意的女儿家，我突然觉得无比的尴尬。甚至我还盼望自己有一双隐形的翅膀，飞回到自己家过年。
不过，女儿的公公婆婆及女婿对我非常热情。他们也一致对我女儿说，现在你亲生妈来了，就应该好好陪她啊。你现在也为人母了，你可以想想看，生孩子的时候容易吗？
女儿听了她家人的劝解，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返回房间了。我当然也不介意，毕竟，从她懂事起，她对我的敌意就有增无减了。她的一切行动，我都习惯了，满是愧疚的我，除了祝她幸福，再无他求。
事实上，女儿真的好福气。养父母抱养了她以后，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对她的关怀至备，她的五个哥哥也非常宠她。她小的时候，每次去看她，看到她家那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我就对她非常放心。
就是现在嫁了隔养父母几公里远的婆家，家庭成员有说有笑，和和睦睦的，也及让人暖心。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住在给女儿家，给她添堵。
唉，都是这可恶的病毒，成了我回家的拦路虎，让我只能在女儿这宅家过春节了。
4
我就住在女儿隔壁的房间，半夜的时候，总会被婴儿的哭声吵醒。这时候，本来就不需要过多睡眠的我就会爬起床，去敲女儿的房间门。
当我看着来开门满是疲惫的女儿时，柔软的心便会被疼痛占据。孩子太小，而女儿对照看孩子又没有经验。如此，她累得精疲力尽当然也是情理中的事了。看着这一切，我就试探着问女儿，要不我帮你抱抱？
女儿不置可否，我便大胆地伸手要接过她手中的孩子，她或许是太累了，便什么都不说，就把孩子递过来给我。我抱起孩子又返回房间，尽量不让孩子吵着女儿，影响她睡觉。
还别说，女儿的儿子和我真的挺投缘的，我抱过他之后，他总会甜甜地入睡。当然，他在我面前那么乖巧，多半是因为在他哭闹的时候，我总会检查他是拉了还是饿，并满足他最原始的需求。
就这样在外甥哭闹的时候，我总不袖手旁观，几天下来，那小家伙居然会冲我笑了。这时，我就会如同捡到金元宝一样高兴。毕竟，这小家伙太惹人爱了。逗着这样的小可爱，我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能回家过年，也根本没时间感叹日子过得多无聊了。
更让我惊喜的是，我的女儿因为她的儿子就在我房间里，她居然也常常过来呆上半把个小时。虽然还是没有叫我，但她和我搭腔的时候，脸上荡漾着笑意。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傍晚，我还在房间里逗着小可爱，女儿进来了，她非常自然地叫了一声:"妈，得帮宝宝洗澡了。"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我们帮宝宝洗澡吧!"
整整盼了二十三年的这声妈，就这么在耳边响起。我心里暖洋洋的，真想对全世界宣布，我和女儿之间被阻隔了二十三年的母女情，终于失而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