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完没完?”筷子砸到桌上,丈夫张良起身太猛,“啪”的一声响,碗连带着米饭,碎了一地。
沙发上,母亲正在喂2岁的女儿吃饭,被这动静惊吓到,碗打翻在地,立刻母鸡似保护小鸡似的弓起背,把妍妍用力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着,却一边拍妍妍一边说:芳儿,别怕,别怕。
女儿妍妍嚎啕不止。
芳芳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那屈辱而憎恶的过去。
一瞬间失了理智,抬起手就给张良一巴掌。
张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直接扇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觉得失了面子,又怒又恼,全身力气都聚到手上,响亮的一声,芳芳脸上瞬间多出五个殷红的手指印。
芳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一脚踢开凳子,摔门进了卧室。
镜子里,芳芳看见了记忆中的母亲,头发杂乱,嘴角淌血,疯婆子模样。但镜子里的明明是她,不是母亲。
她不敢相信,又凑近些看,仍旧是她,只是苍白了些,一边脸肿着。不由得抱紧双腿,任眼泪无声的流淌。
张良全身软下来,颓到凳子上,紧皱着眉,脸色异常难看。
空气里除了妍妍的哭声外,死一般沉寂。
好久,好久,约么半小时过去,芳芳才肿着眼出来,哽咽的吐出两个字:离婚。
张良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瞪着芳芳,眼泪打着滚,哭着说:对不起,我错了。
芳芳抱着孩子,牵着母亲,拉着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只相信,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之分。
-Ⅰ-
芳芳曾经是打算孤独终老的。
她长得美,又有一份安稳的教师工作,追求者众多,但她对母亲说,她不嫁。
母亲却着急了,拖了媒人,拉她相亲,她相亲时,啥都不问,就一个问题:如何看待男人打女人,常常把别人问得一愣一愣。
芳芳一点都不满意他们的回答,直到遇到第三十号相亲对象——同是教师的张良。张良书生气很重,却儒雅睿智,芳芳一眼瞧上了,但还是镇定自若抛出自己的问题,张良答: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打女人的男人是懦夫。
芳芳笑了,信了,满意了,于是抓住了这份爱。
只是她不知,张良还有半句话未说,男人不能打女人,但女人也不能打男人。
你打了我,我当然是要还回去的,那一巴掌落到芳芳脸上的时候,她是惊异的,是失望的,她瞪着张良,内心起起伏伏:就算我动了手,你也不能对我挥拳头啊。
芳芳那一晚拒了张良59个电话,无奈关机,早上开机时有10条长篇大论的短信,无非是错了,求原谅。芳芳摇头不理。
早上一开门,便看见客厅里的张良,两眼黑肿着,头发凌乱,哪还有平日的板正形象。
是母亲帮他开的门,母亲凑到芳芳身边,小声说:差不多,得了。
芳芳冷冷的问,你咋来了?张良迎过来,承认错误。芳芳照旧冰冷的说,这是我第一次提离婚,也是我最后一次提离婚,我决定好了,你也别白费了力气。
张良看芳芳如此绝情,双膝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企图感动芳芳,做最后的争取。
芳芳震惊得后退一步,这画面她是看过一回又一回。
父亲就是这样每次打了母亲,又哭着求着母亲原谅,不过多加了扇自己耳光的戏码。
父亲的哭,简直声嘶力竭,惊天泣地,她一度都被父亲感动,帮着父亲。
结果,狗改不了吃屎,家暴愈加频繁。最后成了惯性,父亲一摔杯碗,她和母亲就知道,马上要挨揍了。
-Ⅱ-
芳芳怕死了那拳头,她是受尽了苦头的,被父亲倒提脚打的画面,像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
她记得四岁生日那天,父亲冲进她的房间,对她说:我恨不得你死。
她记得一天半夜,父亲喝醉酒,拿着刀砍得门砰砰响,她和母亲紧紧抱在一起,全身颤抖。
她最恨的是,她没有能力保护母亲,只能躲在母亲身下,由着父亲的棍棒重重落到母亲身上。
母亲的神经衰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得的。以至于,到现在,母亲还一看见或听见杯碗摔地,就习惯性弓起背,抱住身旁的人或物,瑟瑟发抖。
她心疼不已,但医生说,心理阴影,没办法的,可能得跟一辈子。
芳芳挣脱掉张良,她不敢想象张良再犯会怎样,一次,就足以揭开她的伤疤,让她痛不欲生。
张良看无希望,愤愤不平的说:你人怎么这样子,讲不讲理啊,是你先动的手,我才还的。你不打我,我会打你吗?
芳芳回转头,质问:我打了你,你就该打我吗?你不是说打女人的男人是懦夫吗?
张良仍旧振振有词:打人不能打脸,再说是你先动的手。
原来,张良是怕失了面子。咯,芳芳更失望了,以至于之前还有点心未死,现在可凉透了。
张良后来又来纠缠了好多次,死缠烂打乞求原谅,送花请吃饭等各招尽使,芳芳说,没用。
母亲是向着张良的,使劲替张良说好话,说怎么着两人还有孩子。
老一辈的人,对待婚姻就像冰箱,坏了就反复地修,总想着把冰箱修好。可是,有些东西是修不好的,只有换掉。芳芳不是不珍惜这段婚姻,只是她害怕,有第二个父亲一样的人在她生命里出现。
为了摆脱纠缠的张良,芳芳打开尘封的记忆盒子,告知了张良一个深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张良听后,果然知难而退。
-Ⅲ-
30年过去。
一日,芳芳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82岁的母亲坐在床上,身子瞬间一抖,弓着背,抱着枕头颤抖说:芳儿,别怕,别怕,妈妈在。
芳芳记得,父亲狰狞地说,我不仅打你,还要打孩子。从那一刻起,母亲就开始把她护在身下,母亲柔弱的身躯,替她挡了不知多少棍棒。
脱开衣服,皮开肉绽的画面,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母亲也是忘不掉的,80多岁了,记忆模糊,连她都不认识了,却还本能的要保护她。
芳芳泪流满面。
芳芳记得,8岁那年,父亲打母亲,她挣脱掉母亲的保护,用尽全身力气对父亲奋力一推,父亲一个趔趄倒地,头恰巧磕在锄头刀刃上,当场死亡。
警察断定的是自卫杀人,其实,只有她知道,她是想把父亲推到墙上那颗钉子上,一个月前,她就蓄意将钉子磨尖,不过,最终没派上用场。
只有父亲死,她才能保护母亲,她不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张良是胆小鬼,替她隐匿了这个秘密,但却不敢再追求她。
他许诺的爱她一辈子,在现实面前,纯属狗屁。
芳芳看电视时,看到男人打老婆的画面,她还是常常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