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小寒的那天夜里打电话给我说,不见,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我和宋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久到一个手掌已经数不过来的年限,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诧异不已,那时候我正嗑着瓜子看电视。
电话一响,我先把电视调成静音,然后把剩余的瓜子一咕噜丢到茶几上,拍了拍手上的渣壳,站起身走到窗户前摁下了接听键。
我先寒暄了几句,问他在哪,现在混的怎么样。
他说一切都还好,下个礼拜准备从加拿大回来。
我一听加拿大,又是一个海归,仿佛在曾经的岁月里面,所有人都是逆流而上的鱼群,只有我随着时光的暗涌漂流而下。
我说,宋景,这么多年不见,你要是没有难处也不会找我,你说吧。
宋景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阿黎吗?
当宋景说出阿黎的时候,我就不由地笑起来,阿黎我当然是不会忘记的,在青春岁月里那么多年一起走来,一起翻墙逃课,一起抽烟溜冰,一起站在教室外面罚站,但是再盛大的宴席一旦散了,也都会落得四下凉薄。
我和宋景开玩笑说,怎么,是要请我出来做你们婚事的见证人呀。
宋景顿了片刻说,不见,四年了,我和阿黎还是输给了时间,我现在想明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回来,四年前我以为在加拿大可以忘掉一切,可是所说的时间会淡忘一切,原来只是这世间最无助的说辞罢了,你不知道每一天我望着阿黎的朋友圈,我在她的心情下面其实评论了很长很长,但是写好了我只是自己默默把图截下来,当做自己的私人记忆。
我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多少人还在这夜幕之间奔波,我和宋景说,回忆的事等见面再说,这次回来我应该怎么帮你。
宋景说,我想要给阿黎一个惊喜,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几个一起溜冰吗,阿黎总是和我说,宋景,你不要放开我好吗,那时候我就喜欢逗她,就喜欢看她跌坐在地上然后哈哈大笑。
我说,你不会想来个溜冰场求婚吧,我可不陪你玩哦,以前溜冰学的那点技能,现在都忘光了,再说这个年纪再溜冰那不是嫌骨头痒吗。
宋景只是和我说,不见,等我回来,你帮我出出主意,从小到大你注意都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宋景,其实从高中毕业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别人的爱情里面当军师了。
小时候,阿黎个大,我和宋景身子弱,学校每个周五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们扫地要抬桌子,擦玻璃要提水。每次宋景抬桌子的时候,阿黎就跑过来说,哎哟,宋景,这个我来。宋景提水的时候,阿黎就哒哒哒像小马驹似的跑到宋景面前抢过水桶说,你休息一下,我来。
有些时候我和宋景一起干活,阿黎就要去帮宋景,宋景说不用。阿黎说没事。宋景就抓着小水桶不放,我就看不过去,我就去和阿黎说,阿黎,那你帮我提吧。阿黎就用她的大白眼瞪我,我说,宋景要锻炼身体,我不用锻炼。阿黎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双手叉腰不理我。
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从课桌下面开始传递一些稚嫩的情书。有次阿黎就找我说,不见,你帮我一个忙。我看着阿黎,我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她的。我就看着她,她说,你别盯着我看,你到底帮不帮。我说,你先告诉我呀。她在地上蹦跳了几下,然后双手做了一个气运丹田的动作说,帮我写封情书给宋景。
阿黎突然这样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然后缓过神来就对着阿黎笑。阿黎说,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啊。我说,不用写,我直接和宋景说你喜欢他就是了。阿黎跳起来说,那可不行,万一宋景要是没准备好,吓了一跳怎么办。我说,放心,肯定是惊喜。
有次放学,我叫阿黎给我们去买糖葫芦吃,阿黎说,凭什么啊。我就把她拉到一边说,我准备帮你和宋景说了。阿黎一听马上满脸红光地说,那你要吃什么味道的。我说,要那种草莓的,不要山楂的,更不要苹果的。阿黎说好。等阿黎回来,我们一起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吃糖葫芦,阿黎一会儿羞涩地看着我,一会儿羞涩地看着宋景。宋景被阿黎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就说,你干嘛总看我啊。我突然想起来我忘记和宋景说阿黎喜欢他这件事了。就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和宋景说,阿黎喜欢你呀。
宋景突地从水泥地上站起来,看着我说,可是我不喜欢她呀。
阿黎那天哭了,一个人把糖葫芦扔在地上哇哇哇地大哭,我抓着糖葫芦超级难过地看着阿黎,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我安慰阿黎说,阿黎,我喜欢你呀。阿黎说,你滚蛋,我不喜欢你。我就拌着鬼脸看着阿黎说,看到吧,这下扯平了,你不要难过了。
高中的时候,我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那些情呀爱呀我们都不想去谈,反正我们就觉得友情万岁。我们几个抽烟喝酒去溜冰场玩到学校宿舍快要关门才回去。那时候的溜冰场是青春荷尔蒙爆棚的地方,会有争风吃醋,会有啤酒碎渣,会有欢笑,也会有眼泪。
在溜冰场打过一次架,是和几个醉酒的小混混。先是宋景挨了一脚,穿着溜冰鞋在地板上趔趔趄趄倒退了好几步总算站稳了脚。溜冰场上的人多,我们那时候的溜冰场还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窗明几净,灯光是舞台灯,旋转着明明灭灭,等我发现那边打起来的时候,赶紧跑过去就看见阿黎脱掉了溜冰鞋猛地往那人头上砸,那天阿黎也受伤了,下巴那里留下了一道疤。
宋景回国的时候,我坐在航站楼里等他。
远远看见他我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要开口却发现内心早已经就是一片空茫。
我们坐在出租车上,穿过拥挤的城市,他把脸望着车窗外突然扭头对我说,不见,深圳人真多呀。
我看着他,然后说,在加拿大呆久了,不习惯热闹了吗。
宋景笑了一笑说,哪有什么热闹,从来都是一个人的狂欢。
那天晚上带宋景到处走了走,去了东门有名的小吃街,他喜欢吃辣,一下子就买了50块钱鱿鱼,然后抓着一把巨大的竹签在人群中走着。我说,没见过你这样吃的,喜欢吃也得矜持。宋景就笑起来说,矜持什么呀,我在加拿大从来都没吃过这些,这个辣味真是爽,在那边都快忘记祖国是什么样的了。
然后我带他从东门穿过人行天桥走到国贸,一路上他说在加拿大的故事,我说在深圳的爱恨。后来我问他,原来你也是喜欢阿黎的吧。
宋景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低着头迎风一直走着没有说话,无数人与我们擦肩而过,红灯绿灯交织变换着,天空的云彩聚成一团泛成微红,风吹着树叶盈盈晃动。宋景说,其实在西安的时候我和阿黎就在一起了。
我停了一下脚步,马上又把凌乱的步子整理了一下,也算不上吃惊,其实当阿黎悄悄把志愿从南昌改到西安的时候我就知道阿黎还是一直喜欢宋景的,只是初中的那一次拒绝让阿黎再也不敢把那份爱说出口了。
宋景突然间微微仰起头望着远方的高楼说,不见,其实我们本来等着毕业就结婚的,但是后来却不得不分开。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分分合合,我看的有些累了,便和宋景说,我相信你们当初分开已经想了一百种最好的结果,既然已经选择了分开,为什么却又要挽回。
宋景说,不,不见,我们放弃了最好的选择,我们以为最好的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伪命题。
我说,在曾经的岁月里,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阿黎我太了解,她要是放弃你一定是内心挣扎煎熬了太久。
宋景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边公交站台的灯箱上是新上映的电影海报,宋景微侧着脸,我看不清他的眉目,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见,你知道我家的,就我一个儿子,我的爸妈又是老传统,传宗接代这件事情上我真的没办法让他们理解。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景,宋景闭上眼睛对我点了点头说,不见,阿黎没办法生孩子。
我不知道说什么,诺诺地几次想开口却又被卡在喉咙里。
在一个红绿灯口,白色的斑马线上映衬着城市的灯光,对岸忽然间变的渺茫,我说,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肯定可以医好的。
绿灯亮起来,我们像机器木偶一般被摁下开关,随着熙攘的人群走到马路的对岸,宋景说,没用的,我们去了北京,在加拿大我也把阿黎的病例拿到最好的医院去问了最权威的专家。
我赶紧把话接过来说,现在不行,过几年一定就可以的,反正你们也还年轻着。
宋景突然一把勾住我的肩膀说,不见,不等了,我这次来不管以后会怎样我都要爱阿黎。
我看着宋景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伯父和伯母不同意的话,你能够全心全意爱阿黎吗。
宋景咂了咂嘴,却被我抢了话,我说,你别和我说电视剧里的那些台词,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没有人说什么在家长极力反对下能获得多少幸福的,我想就算阿黎知道你一个人偷偷从加拿大跑回来为了和她在一起,也只是又把当初的难题再特别残忍地抛给阿黎一次。
宋景往我的胸口擂了一拳说,方不见,你以为就你最伟大呀,你喜欢肖娜那么多年,现在还是个常年备胎。
我一愣,不知所措地望着宋景,然后尴尬地说,喂,你扯这些干嘛。
宋景哈哈笑起来说,不见,你不会还喜欢肖娜吧。说着他掰起指头来,数完了一双手,又数了一遍,然后在右手的大拇指位子停住说,不见,这少说也有16年了吧。
我站在夜幕之中,宋景在我一米距离望着我笑,我伸出脚去要踹他,他闪到一旁,我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要是你爸妈反对,我觉得那些已经尘埃落定的情感就让它随风散去。
宋景拿出手机,然后凑到我面前给我看,那是宋景的爸妈给阿黎说的话,他们已经完全接受阿黎,也同意他们去领养一个小孩。
我忽然间有些喜悦,又有些伤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我们曾经在彼此的岁月里左突右冲总是想找一个出口,后来头破血流心灰意冷,有一天曾经的困局却猛然间打开,我们只希望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都站在原来的地方,时间像停滞和凝固。
宋景第二天帮我订了和他一起回故乡的机票,先到了南昌,然后在南昌西站转高铁回到故乡那个小县城,草木依旧,城春深深。
宋景在从高铁上下来的时候就一直问我说,不见,我好紧张,你说我要怎表白啊。
我说,包下广场的显示屏,然后高调的说爱她。
宋景一哆嗦说,没必要那么高调吧。
我笑了下说,那就直接跑到她家,死赖着不走。
宋景说,有没有C选项。
我想了想说,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阿黎让我和你说她喜欢你的那次吗。
宋景想了想就打了我一拳说,你好像当时说你忘记了,弄得阿黎还大哭了一场。
我哈哈笑着,那次我只是想骗她的草莓糖葫芦吃。
宋景一耷拉脸望着我说,难道你是想叫我把全县的糖葫芦都包下来送到阿黎家表白。
我说,有什么不可以,鱼塘都可以,你糖葫芦更高级一点。
宋景把脸耷拉的更厉害瞪我。
我说,好了,和你开个玩笑,我先回去一趟,你等我通知。
然后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宋景蹭地扒住出租车的窗口说,不见,你干嘛去啊,我去哪啊。
我掰开他的手说,你自己随便找个酒店先住下。
然后我让司机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宋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晚上我叫了还在家乡的那些老同学,当然也叫了阿黎,一起先吃饭,然后吃完饭去KTV唱歌。
宋景不断地打电话给我,我不接也不理。
一直到开好包房,我打电话给宋景,宋景一接电话就开骂,他说,方不见,你他妈的去哪了,老子饿死了。
我说,我去,你傻啊,在酒店都能饿到你。
宋景说,妈的,你到底去哪了,老子紧张啊。
我说,赶快打个车过来,嘉年华KTV8605房。
宋景说,你干嘛啊,一来就唱歌。
我说,阿黎也在,快表白。
宋景哇地像是从床上摔到地上然后揉了揉膝盖说,方不见,我没准备好啊。
我说,自己看着办。
半个小时候,宋景抱着一束花站在KTV的一楼,硬要我下去接他。
我跑下去,他说,我超级紧张。
我说,没事,我帮你试探了,她还是喜欢你的。
宋景说,真的嘛。
我对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宋景走进包厢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花嗖地飞了出去,刚好打在竖起的酒杯里,酒杯掉在地毯上,酒杯里的酒哗地又刚好倒在阿黎的裤子上。旁边的同学赶紧抽纸巾帮着阿黎擦酒水。
可是阿黎就呆呆地看着宋景。
宋景错愕地看着阿黎。
我跑过去将音乐关了,把话筒递给宋景,所有的人这个时候才看着这个从加拿大回来的海归。
我用指头捅了捅宋景的肩膀说,喂,你快说话啊。
宋景啊了一声,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大家抿着嘴笑了笑。
我说,你傻愣着干嘛啊,你大老远从加拿大回来现在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了。
宋景闭上眼睛,然后大声说,黎春花,我想你,很想很想,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宋景说的时候断断续续,说完这一句突然卡主了,阿黎站起来,眼里蓄满了泪花。
我们看着宋景,宋景突然单膝跪地,然后从大衣袋里拿出一个钻戒。
我一看,哇擦,这小子竟然隔着KTV的桌子就跪着求婚,我赶紧叫其他连个朋友把桌子抬走。
宋景说,黎春花,嫁给我好吗?
阿黎抹了一把眼泪,却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我一看差点晕倒。
宋景低着头淌下眼泪。
阿黎说,你个混蛋,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黎春花,这么土的名字你再叫我就揍你。
阿黎说着抹着眼泪笑起来。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宋景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抬脚给了他一脚说,你个傻缺,愣着干嘛。
你知道吗?有些人注定是会在一起的,只要你足够勇敢。